商繁胥在告別了樞機庫衆人後獨自在沉星園中散步,偌大的沉星園,如今看着空空蕩蕩,可明天起,這裏就要聚集起五國內各門各派裏最精明強悍弟子,在這裏厮殺拼鬥,争一個榮耀,搏一個聲名。
明天一到,柳兆衡也要去和這些人為伍了,不顧他的勸告,她妄自做主,是拿着她自己的性命作兒戲,逞的是匹夫之勇,受的是血肉之苦,只可憐了他,又得為她擔驚受怕一場,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她在清輝山莊一役受傷更慘烈些,留着一口氣不斷就夠了,這樣一來,正好了絕了她參加武林大會的心思,又不至于拖累自己再為她心疼一場。
商繁胥看似悠閑地踱步,其實察覺出身後有人跟着已久,若是樞機庫來人大可不必如此,這樣鬼鬼祟祟,莫非是……
商繁胥笑了起來:“息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說着這句,他對着茫茫黑夜默默無人處拱手一拜,對方随即雙手畫出圓弧,把他融入刑天之境中。
既進入刑天之境,沒有被人窺探的威脅,商繁胥便笑容舒展開來:“唉,這刑天之境果然是你孤山一族的秘術,我這外人苦練甚久,還是無法掌握其中機要。”
雖隐匿于刑天之境中,息律濯依舊是黑巾蒙面,很是小心仔細。“商公子過謙了,雖然你尚不能自行展開刑天之境,但你已能感受到刑天之境所在,而且能借助他人之力進入刑天之境,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息兄過譽了!”商繁胥笑了笑,又問:“為何息兄造訪我樞機庫總院,莫非也是來賀我即将接任掌印之喜的?”
息律濯坦然道:“所為的事有兩件,其一,自然是為商公子道喜;其二,順道還想看看阿衡。”
商繁胥道:“看與不看,那都不是你該過問的人了。”
息律濯心裏很清楚,自己對眼前人答應過什麽。只是,雖然答應過,可心裏卻是放不下她的。
見對方不說話了,商繁胥又道:“可笑她什麽都不知道,心裏老是想着只要是有你在的話就什麽都不怕了,就算是有傷在身,她依然沒顧慮太多,竟以為你是永遠不會嫌棄她的,無論傷了還是殘了,就算這輩子也治不好了,她以為你都會要她的,這般不愛惜自己也是無所謂了。”他本來是想調侃幾句,說着說着越發像是氣話了。
息律濯當然能聽出商繁胥有不樂意,可他不樂意又如何,難道柳兆衡會聽他理他的!
對于柳兆衡除開自己以外,她對旁人的态度他是很有信心的,可他雖然心喜柳兆衡只認自己,但明面上,依舊是要裝出哀愁的:“是啊,她真傻,什麽都不知道。”她是素來天真憨直的,自己知道,她做事一往無前,是會把自己豁出去的,但這個商繁胥,也是真的氣人,“可商公子若是愛惜她,就不該讓她傷到呀,你明明有能力救她,為何還要隐藏自己的身手?”
“是她不識好歹,就該吃點苦頭。”盡管對方問得客氣,但商繁胥卻沒給出好臉,“我縱使對她有所隐瞞,那也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息兄就別替他人操心費力了。”
商繁胥擺明了是仗勢欺人,息律濯為着不讓柳兆衡再受他的苦,低聲道:“既然她令商公子為難了,就讓我勸勸她好了。”
商繁胥心想,他倒是自以為是,可偏偏柳兆衡腦子少根弦,就吃他這一套,自己好說歹說的,她卻怎麽也不理,實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怎能允許息律濯去勸她!柳兆衡不聽他的就罷了,萬一柳兆衡聽了他的,自己面子往哪裏擺?
“她那一根筋,沒法勸!”商繁胥果斷拒絕了。
息律濯卻是真的關心柳兆衡:“她是一貫天真,沒法勸也要想辦法的呀,真讓她去比武出個好歹,那要怎麽辦呀!”
“你已經不要她了,她接下來會怎麽樣就全憑我高興的。”商繁胥卻只當他多管閑事。
聽他一再用輕賤的口吻說着關于柳兆衡的事,息律濯不放心地問:“你會好好對阿衡的,是吧?”
商繁胥只覺他問得太可笑:“息兄,你是又想我答應你什麽了嗎?你可別忘了,當年我允諾過會答應你三件事,時至今日,指點你以南方為起點,教你如何與姜國的姬瑜公主結交,這是我應下的第一件事,餘下還有兩件事你可以求我的,你現在求我好好待她,這就是你求的第二件事了嗎?”
息律濯沉聲道:“既然你在我手裏要走她,你本就該好好對待她。”商繁胥這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真想取他狗命!
商繁胥再次取笑道:“哎,你果然還是舍不得用她來換要求我的事,也對,我即将接任樞機庫掌印,再加上我封國商家的家世,你想求我的事再難,也不一定是我辦不到的,你何苦浪費掉一個能求我辦事的機會,只為了一個已經和你無關的丫頭。你得記好,你能求我的還有兩件事了,別指望通過我的義妹兆衡你可以要挾到更多。”
息律濯深吸一口氣,穩住心情道:“商公子,萬一你哪天厭倦了阿衡……”
“是啊,有這個可能,以她目前的表現來看,的确不值得我給她更多。”關鍵是他一味想給,人家太不配合!
“若是我現在反悔了……”原以為他會好好待她,怎知如今她被人如此糟踐!
商繁胥故意激怒了他,倒要看看他又能如何:“來不及了,你不是早就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了嗎?現在抽身,即刻你就會被打回原形,是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盡管殺心已起,但息律濯也斷然不是任性妄為之輩,或許正因着顧慮太多,所以才一再被商繁胥言語拿捏,他苦笑了一下:“我不見得有多清醒,你也并沒為阿衡而沉淪。沒想到,就這樣我已回不了頭了嗎?”
其實,彼此都知道,那句回頭只是說說而已,苦心經營許久,他是從未想過要回頭的。
杜重瑕在一旁暗自聽來,這二人均未曾發現。杜重瑕邊聽邊想通了許多事,也終于明白,商繁胥如何是做到隐藏內力不被人發現了,原來是有了孤山一族的人在對他暗中相助。這臭小子,假惺惺地說什麽自願安分守己,不想圖謀大事,果然是騙鬼的,這幾年他假裝生病窩在家裏,其實沒有一刻是閑散度日的!
但是,為何他會有如此危險的想法,為何要挑起如此危險的關系,貿然惹上孤山一族,他實在是勇氣可嘉呀!
只是,他們所說之事關于着柳兆衡,杜重瑕再聽這臭小子輕蔑言語,是肺都得氣炸了!倒不如揪住這個臭小子,痛快問個清楚!
如此一想,杜重暇立即高呼一聲:“誰人膽敢擅闖我樞機庫,留下命來!”
這邊鬧出亂子時,柳兆衡正和師兄們聊着一些樞機庫往來事由。
拜見過師娘後,師兄們見小師妹渾渾噩噩的出來,便拉着她一通東拉西扯,只當舒緩一下她緊繃的神經。她聽得師兄們的介紹,這才知道,原來樞機庫不僅是掌管着許多金銀財寶的地方,還是五國內各門各派行事規矩的締造者。
例如:
規定了,各門派掌門人卸任前要通知樞機庫派人觀禮,新任掌門第一年要到樞機庫修學十日,以正德行;
各門派新收弟子入門統統要給樞機庫傳送該弟子的詳細資料,供樞機庫歸入卷宗,為日後表彰或懲處武林中人時,查有此人,查有所據;
江湖中若有人想自行開宗立派,就必須先通過樞機庫重重考核,考核成功的則可開宗立派,考核失敗的,即便門派成立也一律不算名門正派;
非名門正派的其實也有不少,但這些門派不具備參加武林大會的資格,而且樞機庫會在春夏秋冬四季各組織一場對非名門正派的大清剿,以樞機庫弟子為首,率領天下英雄去匡扶正義;
……
柳兆衡聽到這裏,在師兄們期待的目光中,說了一句:“哈,還真是做了好有意義的事呢!”
烏子纓立即道:“是吧,小師妹你也覺得很有意義吧,如今你沒見着的三位師兄,就是去組織夏季清剿了!”
“就他們三人去,沒問題吧?”
何寬道:“放心好了,他們去帶了三四十人一起去為武林除害,即便受傷回來也是他們的光榮。”
柳兆衡只覺得,他們這樣做不算是遭人恨嗎?去對人家大清剿,就不怕禍及家人嗎?“是呀,光榮,那他們的家人呢?不只是深明大義的師兄弟們,還有他們的妻子孩子,就不擔心他們的安危嗎?”說來也是,怎麽至今沒有誰引她去見他們的家眷。
烏子纓道:“我們師兄弟沒誰娶妻的,如何生子,如何談得上讓他們擔心安危。”
原來是沒什麽顧忌呀,柳兆衡想,這一群單身的漢子,果然什麽彪悍的事都做得出來!她問:“以師兄們的品貌,這樞機庫的出身,娶妻不是難事吧?”
武林中人不是都挺豪邁的嗎?莫非看上誰家姑娘了,還扭扭捏捏不敢言明?
烏子纓道:“怎麽不是難事,我們樞機庫弟子娶妻,可以說是天底下最難的事了。”
柳兆衡不解:“你們要求不要那麽高就是了,江湖兒女,看對眼了立馬就可以……”
她倒是想得簡單,這下大師兄也加入到話題中來:“小師妹有所不知,師父常說,我們行走江湖容易得罪人,就怕禍及家人。我們娶妻,對方相貌、家世什麽的倒是其次,關鍵是身手如何,至少能接我們二十招的,這是基本要求。當然,她要是能打得過我就是最求之不得了,這樣一來我在外面做事就不用擔心她的安危了。”
柳兆衡道:“豈止是不用擔心,你要是有個好歹,她還能來救你呢!”
正說着,就聽見沉星園那邊傳來師父的喊聲……
杜重瑕一掌便破了刑天之境,商繁胥立即使眼色讓息律濯抓住自己,豈知杜重瑕竟然并不顧忌:“樞機庫之人從不會受人要挾!”
他沖上去就和息律濯交手,息律濯一手擒拿商繁胥,一手和杜重瑕過招,他本就不是杜重瑕的對手,如今受了商繁胥拖累,更是疲于應付,僅過了三招便被杜重瑕嚴重擊傷。
柳兆衡和師兄們趕過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急忙跳到杜重瑕身邊,大喊道:“哪裏來的惡人,竟敢挾持我義兄,看我如何拿你!”
接着她将杜重瑕往師兄那邊一推,就自己和息律濯動起手來。
因她已知對方是息律濯,便由着他一路且戰且退,一直來到登封橋邊。好在師父師兄都沒及時追來,柳兆衡使出一掌,借勢将商繁胥從息律濯手中拉出,不料,息律濯雖然對商繁胥松手,卻對她毫不留情一劍刺來!
這樣,就能阻止她參加武林大會了!
這一劍刺進她左肩時,息律濯如此想着……
柳兆衡左肩中劍半跪在地,痛得大口呼氣,商繁胥急忙攙扶卻拉不起她來。她跪在地上對息律濯眼神示意,讓他趕快走。
事出突然,族兄一定是匆忙中拿捏不了輕重,否則不會傷她這麽重的……她如此想着,眼見息律濯越上登封橋,身後師父、師兄們也趕過來了……她雙眼一閉,倒在了商繁胥懷裏。
眼見柳兆衡陷入昏迷,杜重瑕命令弟子都別去追了,得趕緊去把蔣芝素請來給柳兆衡處理傷口。
畢竟那是這孩子寧肯受傷也要維護的人啊!杜重瑕頭疼地想着……
原以為自己率領衆人遲來一步,就可以讓孩子好好處理此事,哪知這孩子竟是個傻子,由着對方如此來傷!
杜重瑕氣急地召集弟子們開緊急會議去了,蔣芝素才要安歇便被人心急火燎叫過來,一看柳兆衡的傷情,立即安排靈蘭準備好傷藥、紗布等一應物品。
蔣芝素正要掀開柳兆衡衣物,去細看她傷勢有多嚴重時,回頭就看到商繁胥還守在這裏不走,柳兆衡的傷勢不等人,蔣芝素開口趕他:“商公子,你快出去,我要給她處理傷口,人家樞機庫的人都知道男女有別,你怎麽還賴着不走!”
商繁胥死盯着柳兆衡,因又親見她被人所傷,心情十分複雜:“兆衡是我義妹!”言下之意就是不會走!
蔣芝素可由不得他:“是義妹,那她是還沒過你商家的門了!你趕緊出去,你不走,我就不會為她處理傷口,你看我們誰能熬得住!”
見蔣芝素态度堅決,商繁胥本就心中淩亂,哪裏還有閑情和她做周旋:“好,我這就出去,萬一兆衡有什麽,你趕快叫我。”
等到商繁胥一退出去,蔣芝素立馬指揮靈蘭關好房門,她才對柳兆衡道:“行了,他出去了,你可以睜開眼了。”
柳兆衡也沒在她面前繼續裝昏迷,睜眼面對她和靈蘭後,道了一聲:“謝謝你們了……”
蔣芝素看柳兆衡說話間已痛得顫抖,既是氣憤又是不忍:“好好地養着傷呢,怎麽又被傷到了!我本聽說你打算拖着受傷之軀去參加武林大會,這下可好,傷上加傷,你總該老老實實了吧!”
柳兆衡點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是啊,自己連着二十天用了樞機庫的療傷方法,好不容易把內傷壓制住了,是打算放手一搏了,哪想到會鬧這一出……
那武林大會是不是就沒自己什麽事了,畢竟自己這副慘狀,去武林大會上也不能為樞機庫争奪下什麽了……
不就是沒有利用價值了……
這邊蔣芝素領着靈蘭迅速給柳兆衡上藥包紮,那邊樞機庫師徒的臨時會議也開完畢了。
蔣芝素推門而出時,商繁胥心情已平複得很好了,想着好歹柳兆衡是不用去武林大會了,好歹,接下來她是只有依靠着他這個義兄才能成事了。如此想來,她此時被息律濯傷到,至少息律濯傷她不會傷得太重,總好過她去武林大會上被那些人傷到性命,這是一則;二則,興許因息律濯傷到她,她便能對息律濯稍有厭惡了吧……自己雖然心疼她又傷着,卻更氣惱她對那人信任得過分,就這樣讓她吃些苦頭,不然怎叫她今後對自己全心順服!
蔣芝素只見他在門外走來走去,卻無法知曉他是想的什麽,只道是他太過關愛義妹,才這般慌亂起來的。蔣芝素輕聲喚了一聲:“商公子……”
商繁胥停下腳步,急忙向她問:“兆衡怎麽樣了?”
“商公子放心,她情況還好,只要注意休養,會恢複過來的。”
“多謝蔣大小姐!”
越過蔣芝素,商繁胥進去查看柳兆衡傷情,只見她已換好幹淨衣裳,坐在床邊發呆。除了面色發白,其餘也看不出多大異常來。
杜重瑕這時也領着葉全和烏子纓過來探望,打算把開會後的決定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