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樂伎绀珠
門房那裏,一無所獲,下午放學的時候,人都是一窩蜂地往外走,沒有特別留意有誰經過兩次。
在顧翰林屍體被運往扶風縣衙途中,小可終于在馬車上醒了,他臉色蒼白,頸項處好大一片淤青。
“小人當時在走廊倒完潲水,從花圃抄近路往回趕,見到一個人影慌慌張張從書屋後窗翻出,手裏還抱着一只小包袱,于是好奇跟上,哪想剛過一個轉角,就被人從旁打暈過去。”小可嘗試扭了扭脖子,表情難受不已。
“可看清那人長相?”鄭祈詢問。
小可搖頭。“後窗那邊松竹繁茂,枝葉重重,只看見他頭戴四方巾,穿着玉色圓領袍。”
“竟是學生?!”鄭祈驚道。
“不見得,在太學裏穿學生服飾最容易隐身,而若是穿夫子、官員的衣裳很容易被人留意。”蕭椯說,“但…”
溫萦明白他的意思,臉色微凝。“但夫子冒充學生,也很容易被人發現。學生對夫子的面孔有天然的敏感。”
難道,我又推斷出錯了?
等等,為什麽是又?她惱火想,腦子裏的神經突突的跳,抽搐着疼,那夜的連環兇殺相貌再次浮現在腦海裏,露着殘缺的白牙笑話她。
可,可恨…
蕭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明亮而有力。“…你今後若是想當一方父母,要抛棄掉腦中的浮想聯翩,縣官僅能根據提交上來的證據進行斷案,能否據此得論出兇手與你無關,絕對不能在過程中表露出自己傾向。”
“真相、正義難道不要重要?當官就是要對百姓負責!”鄭祈說。
“對嫌犯的正義也很重要。”蕭椯淡淡說,心裏厭煩這個人對溫萦的不好影響,偏偏又是聯合查案甩脫不掉,他說的話實則也是在提醒鄭祈,這些貴族做事總是缺乏應有的分寸,橫沖直撞毫無禮數,若非有高貴身份護持,看上去跟行走的野猩猩沒什麽區別。
“以及,僅僅依靠貓爪痕跡和同鄉籍貫,是無法給李明定罪的。即便上刑,他也并不承認殺人。疑罪諸疑罪,各依所犯,以贖論。——《斷獄下·疑罪》,可贖。”他繼續說。
馬車停靠在扶風縣衙外,衙役急急趕來。“縣令,張平不服斷案,說不嚴懲惡商,要一頭撞死在柱前。”
衙門前,一名赤腳男子被幾名衙役死死拉住,頭撞得鮮血直流,身旁的老妪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還我女兒,還我女兒。”好些村民圍觀,打抱不平。
“我先去衙裏一趟。”蕭椯理了理衣擺,肅然走下馬車。人們的目光紛紛看向他,好似看到了閻王,喧嘩聲頓時止了。
過了一會兒,溫萦才悶悶不樂下來。
“甄圓,甄圓!”鄭祈叫了她幾聲,她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他這種官僚我見多了,就怕擔事。你應該相信本心,給受害者一個公道,一件證據不夠,我們再去找下一件。”絢爛的夕陽照在他臉上,模糊他俊美的五官,好似光的本體,耀眼得刺人。
溫萦突然想到,他在紀雱面前有所遲疑的模樣,大皺眉頭,明明官職比對方高,卻被說愣住了,以致讓馮翊衙役搜查她身。“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她惱火轉身,大步而去。真是氣死人,蕭椯憑什麽當着別人面這麽說她,簡直是個狂童!
“我們是啊…”鄭祈沮喪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說。她和蕭椯從來都不一樣,他想。
“小郎君,小郎君…”一個蒼老聲音在後面追着溫萦,不停喚道。
縣衙旁的陳屍所陰氣森森,木窗吱呀吱呀地響,空氣中彌漫着燒蒼術、皂角的味道,偶爾一陣冷風蹿來,蓋在屍體上的席子微微上卷,死白的腳板露出來。
溫萦走到停放顧翰林屍首的床前,才終于停下。“我是蕭縣令派來的,姓甄,新科舉人。”她言之鑿鑿說,還生着悶氣。
什麽真相不重要?她一定會把殺顧翰林的兇手調查出來,在心都揚名立萬,蕭小子就等着瞧吧!
老人一笑,他穿褐色裋褐,外面套着白褂子,是這裏的仵作,年紀看上去很大了,佝偻着身軀黑黃枯瘦,顴骨分明,有一個極尖的鷹鈎鼻,明明很是陰森的長相,卻莫名給人一種親切感。
他遞過兩只沾了麻油的紙撚子,遂又削了一小塊生姜給她。“小心屍臭。”
不說還不覺得,細聞一股惡臭襲來,旁邊腐爛的屍體旁萦繞好些蒼蠅。隐隐…隐隐有一種興奮感在血管裏竄動,她喜歡這裏。“多謝,老人家!”她掩藏住情緒,裝作莊重态度,把紙撚子塞進鼻子,生姜含嘴裏。
小可也幫手,給鄭祈削了一塊姜。他本就崇敬鄭祈,今日鄭祈手下救了他,侍奉态度就更殷勤了。
“确實…”老仵作在驗完屍後,得出和她相同的判斷。“這具屍體不是連環兇手所為,除了頸項上有幾個結痂的小血點外,這名兇手割下的肉也更厚實,幾乎見骨。他雖非熟手,但做事相當仔細。”
“咦?”在老仵作給屍首蓋上白布時,有血從顧翰林的耳朵流出,他舉着蠟燭,翻開嘴唇,齒龈呈現青黑色。“是鼠莽草!”
他頓時臉色一變。“這種草有劇毒,食之令人迷惘,死後會七竅流血,心都并不産出,官府也嚴禁藥鋪售賣。我上次驗出還是在三年前,對照典籍裏所述,才予以确定。”
“三年前?”鄭祈一凜,說話時不慎嚼了一下生姜,辣得他表情猙獰。“是否是一名漂亮的年輕女子?”
“像不像這位郎君?”他推出溫萦說。
老仵作在燭光中,端凝着她的相貌。“這個…屍體被燒焦了,不大認得出,身段倒是苗條的,從牙齒看是一名年輕人。”
“在哪裏發現的?”
“可有人來認屍?”鄭祈又一連問。
“就在郊外樹林裏,離維福客棧不遠,那晚下了大雨…”老仵作回想說。“女屍腳趾有殘疾,像是跳舞經年累月留下的,手腕戴着一只鑲嵌寶石的金镯。當時的魏縣令懷疑過她是教坊司的人,派人去平康坊詢問,那邊的人堅持沒人失蹤,至今還沒找到兇手。”
“金镯是否孔雀花紋,鑲嵌的寶石是紅藍黃三色?”鄭祈繼續追問。
“恕小人沒有留意,發現後立即上交了,現在應該在府庫裏收着。”老仵作說。
“那她的屍體呢?可是埋了?”鄭祈問。
“案子未破,暫時封棺放在地窖裏。”老仵作說。
“那有勞,帶我們去一看。”鄭祈說。
老仵作顯得很是為難。“陳屍重地,須有蕭縣令的蓋印文書才能開啓。”
鄭祈正要取下腰間的令牌,在任何時候它都比一個縣令的話好使多了,忽然被一群村民擠過。
“我們有,我們有!”滿頭血痂的男子激動拉扯一名老妪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封文書。“蕭縣令先前說,只要我們找着人就可以再驗,這是她老娘。”
“你妻子的屍體已經燒驗過三次,肉都快熟了。”身旁的衙役看不下去。
“不妨礙,繼續驗。”男子把文書塞老仵作手裏,眼裏帶着貪婪的光。
月色皎潔,陳屍所的後院別樣寧谧,偶爾晚風吹過,帶來一股焦臭氣,似遠處在燒烤。溫萦硬把鄭祈從裏面拉了出來。
随即,她又板着臉。“方才,你那話是什麽意思?”
“你還記得我曾說過,連環兇殺可能有一個心愛之人,被王郎一夥人害死,所以才展開報複?”
溫萦眨了眨眼睛,月色下她的臉龐有一種淡泊的仙氣,美而難以親近。
而鄭祈只注意到前者。“那名女子很可能就是平康坊七豔之一的绀珠。”
她記得從李蘿菡那裏聽過這個名字。
“三年前,绀珠以舞技在平康坊揚名,正是大火之際,忽然從了王郎,居于深院不出,再沒人見過她。
直至一天,王郎說她攜錢和情人跑了,若無其事開始追求別的名伎。
而百戲樓一名相熟的伶人卻不肯相信,跑去京兆尹那裏報案,但當時绀珠的老鸨、姐妹、護院都作證,看見她和別的男人有私,京兆尹發布追捕令,事情不了了之。那名伶人沒過多久,不慎從高臺上摔下,重傷不愈而死。
至今,沒有人發現绀珠的下落。”他說。
溫萦蹙着眉頭,不知為何她覺得附近除了他們倆,還有別的呼吸聲,風裏有一股腥臭的生姜味道。“可那名伶人死了不是?”
“我們查過那名伶人的骸骨,大骨頭雖斷,但沒有血蔭痕跡,更像是死後造成。”鄭祈說。
“死遁?”溫萦沉吟說。
“若非如此,那夥人絕不會輕易放過他。”鄭祈表情極是認真,信誓旦旦說。“他也不能在暗中伏擊,逐個報複回來。”
是麽?溫萦不确定想,忽然她墊着腳尖,靠近鄭祈耳垂。寒冷的夜風下,幽靜的氣氛裏,她過近的距離,鼻息的熱氣,令他驚惶後退。
“甄圓…”鄭祈嚴正說——哐當一聲,溫萦另一只手猛地推開窗門,撞倒裏面窺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