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子纓一見她那蒼白的臉色,不等杜重瑕開口,便來搶白:“行了,我們都商量好了,劍術展示我代替你去!”
柳兆衡眼神還是空洞着,卻回了一句:“你代替不了我。”
若是認清現實,看明形式,人家樞機庫人才濟濟,哪個弟子不是以一當百的能人,去武林大會本就不該是她這初來乍到的人該去折騰的事!
更何況現在她又傷到了,是連劍都拿不穩了,這樣的狀态去參加武林大會,絕不可能取勝的!
喪失利用價值的人,就不能再得到那麽多關注了,她是明白的!
她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遭,在蔣芝素給她上藥時她看過自己的傷口,唉,不能去武林大會了,她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
在傷口包紮好後,還沒誰來給她說的時候,她就知道會這樣了,也已超過十次以上地勸過自己,接受了吧,還能怎麽樣呢,去不了的呀……以自己這樣子,去了武林大會也是任人宰割,還不如別去丢人現眼了……
在他們進門開探望時,甚至是聽到烏子纓那句話的時候,她還在勸自己,接受現實了吧……
可當自己做出毫無意識地回答後,她才真正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有多渴望這個機會,誰來勸,怎麽勸,都是徒勞,自己就是無法接受!
杜重瑕知這孩子倔強,好言哄勸道:“為師早已做好打算,萬不得已時,讓你二師兄去比武,劍術展示就由子纓去。好孩子,武林大會以後還有的是,這次不去下次去就是了,還是先将養好身體要緊呀。”
他這話說完,柳兆衡一時沒吭聲,大家都以為她是聽進去了,便不想妨礙她養傷,打算先出去。
但事實上,柳兆衡是聽到他的話了,卻并沒有接受,她的不吭聲是因為她在想怎樣自己才可以證明自己能行,受這樣的傷也罷,甚至受更重的傷都沒關系,她有辦法讓自己不受傷勢拖累,照樣能為樞機庫争到榮耀!
她回神時,是已經想到該怎麽做了,卻見杜重瑕領着人要走了,她趕快叫了一聲:“師父!”接着就沖下床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一聲“師父”聽得在場人人都是一驚,雖然僅僅一聲“師父”,可這聲中傳遞出的不甘、憤怒,甚至還有懇求……任誰聽在耳裏,都有着強烈的感受……
她是如此執拗地非去不可!
商繁胥生生地看着她追到杜重瑕身邊跪下,杜重瑕不敢有任何遲疑,生怕她又有過激行為,只得道:“好吧,不是還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嗎!”
杜重瑕說完這句話時,商繁胥已走上去一聲不吭把柳兆衡扶起來,柳兆衡不肯就這樣讓他扶走,就算是站不穩,趴在商繁胥身上也要聽杜重瑕把話說明确了。
杜重瑕見她這樣巴望着自己,也是心疼得不行,忙又道:“你們小師妹中氣十足活蹦亂跳的,武林大會還是你們小師妹去好了。”
盡管聽了柳兆衡所叫那聲“師父”後,在場人人皆是心驚肉跳一場,樞機庫弟子們卻沒想到師父會如此輕易被她說服,甚至還陪着她一起這樣胡來……
柳兆衡既然執意要去,杜重瑕以內功助她療傷。
柳兆衡這一身又是內傷又是外傷的,可還是想阻止:“師父,你這麽為我耗費內力,萬一武林大會上有人挑戰你,你不就遭了。”
杜重瑕笑道:“師父沒這麽不頂用!”
本想通過最堂堂正正的方式迎來這孩子的回歸,可哪料到,是自己在害苦她呀……
要不是自己認她為徒……
要不是硬逼着她那般的苦練過……
要不是這連日裏的相處……
要不是讓她去給夢溪上了香……
要不是短短這些天,自己處心積慮地讓她積攢下太多執念,她也不至于執着至此……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呀……
從柳兆衡房內出來,杜重瑕對着還守在門外的商繁胥狠瞧了一眼,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這臭小子到底能沉得住氣到幾時!”
現在要是揪住他不放,唯恐他拖累了柳兆衡靜養,也罷了,武林大會一過,定要這臭小子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商繁胥對他鄭重地拱手一拜,随即進得門去,柳兆衡看了一眼來人是誰,眼眸又低垂下去。
她正在反複琢磨杜重瑕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進一步雖生死難料,退一步卻是萬丈深淵。好孩子,既然你自己決定堅持下去,就千萬不要退縮,哪怕遭遇撲面而來的惡意,也一定對抗到底,師父是以你為榮的。”
聽這意思,就是他也有意讓自己去武林大會了!
那為什麽又說要讓人代替她的話,是為了考驗她?
唉,越是接觸到精明厲害的人,自己越是會遇到更多考驗,自己被人一路考驗下來,也必定會有更多成長,将來回到族裏,繼任了甲系之首時,遇事也必是不慌不亂沉着冷靜了。
只是眼下,自己尚不至于有能耐到遇上任何事都穩妥應對的地步,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但對于這個師父,盡管是是毫無理由的信任,她也會堅持信任下去。
若非是尚有足夠利用價值,師父也是不會為她耗費內力……
在門外徘徊時,商繁胥只想着自己進來一定得對她再勸一勸,去武林大會是非同小可的事,不能由着她莽撞亂來!
就算杜重瑕的确對她有所看重,但難免對她存了利用之心,怎比得上自己,是全心全意替她打算的,心疼她不比心疼自己少……
可看她并沒理會自己,就連他問她現在還痛不痛了,她也不答一下。
她如同神游太虛,商繁胥只好坐在她床邊把她望着,若是她擡頭來望自己一眼,自己便會開始哄勸……
他存着迫切的心思,她卻始終沒理他!
後來,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發呆下去了,就自行運功療起傷來,商繁胥盯着她看得專注,她也沒管。
約莫又過去一個時辰,經她一番折騰,不顧已不堪負荷的身體強行氣血逆行,竟然真讓她成功對自己使出了延年令!
天幹十大秘術之一的延年令,本是用于舒緩身心,平和內息,增加壽數,是十大秘術中最溫吞實在的秘術。可後來經人拓寬改良,若逆行延年令,便可在及段時間內恢複傷情,仿佛濃縮時序為一瞬之間,原本三十個晝夜更替才好得了的傷勢,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能治愈。
但這樣逆行延年令只為權宜之計,一旦成了事,就需得立即找個安穩處所開始三十天以上的休眠,彌補之前錯失的生息,否則,拖的時間越久越是損傷身體。
眼下,自己擅用了延年令,簡單粗暴地暫時讓傷口愈合,自己是學藝不精之下強行運用,如此更是化外傷為了內傷,雖然暫時換來左肩行動無礙,但她這樣損傷根本,大有折壽的可能,武林大會過後,只怕再支撐不了多久就會無法控制地陷入沉睡……等再醒過來時,興許已經過去三五十天。
看她一直不理自己,商繁胥面上是安安靜靜,內心卻如千濤亂湧。他正越想越氣,再難忍受之際,柳兆衡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他已感覺十分欣喜,之前的種種難受,這下都能煙消雲散。
柳兆衡看他這一眼,只是為了問:“樞機庫掌印之位,你真的已奪下了嗎?”從她到了總院這麽久,一直就想問,可總是逮不到好時候,現在來問,是事關她在武林大會上的勝算,所以是非問不可的。
“是。”毫不含糊地給出肯定回應後,商繁胥十分期待她接下來會對自己再說點什麽。
和他說點什麽吧,就說她有多痛,或是說些抱怨的話都好,他想知道這時她最真切的感受!
偏偏柳兆衡只道:“那就好。”
武林大會上,她自認是握有絕對勝算了。
她良久都沒再說任何話了,商繁胥本想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對他說的,卻見她兀自笑了起來……
他突然意識到了……那武林大會,竟被她這般看重了!
此時的商繁胥,不僅是嫉妒心作祟了,關心她也是真的,他主動道:“兆衡,我知你對武林大會已過分看重,但以你現在的境況,還是不去的好。”柳兆衡聞言,又看了他一眼,他趕緊改口:“縱然去了武林大會,量力而行就是了,切勿讓自己勞累到……”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說着便躺下了,望了一眼床邊杵着不走的商繁胥,她翻身背對他道:“公子爺,我要歇息了。”
“好,我不吵你。”
素來就知道,她從來不是聽話的,不會任由誰擺布,因為她自己太有主意了。
可任憑她主意再多,自己也不會讓她胡作非為的!
柳兆衡聽到他就在床邊坐着,然後又起身走動……她卻只覺得一陣倦意襲來,無力去管其他了……
睡致半夜,柳兆衡被噩夢擾醒,環顧四周,已沒了商繁胥的氣息。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決定該去看看武林大會的斬橋儀式是怎樣的。這是第一次參加武林大會,也必然是最後一次,若是這次留下遺憾,以後就再也彌補不上了。
想得越多越是睡不着了,與其在床上消磨時光,不如起來把劍法再練一練。據說到了确定哪六十四個門派比武後,先是十大門派劍術展示,接下來才是把六十四個門派按每四個門派分作一組,每組輪番互相較量,組內每個門派各有三次機會和分在同組的門派較量,選出優勝最多的兩個門派,則有三十二個門派晉級,晉級後就開始抽簽,兩兩配對進行比試,獲勝的直接再晉級,然後在抽簽,如此循環往複,直到選出前八強,又按每四個門派一組來分兩組,按照每個門派各有三次機會和同組門派較量的原則,來分出各組中最強的兩個門派,然後再抽簽比試,最後,反正要按照前八強依次來個排名,武林大會才算有個結果。
哎,盡管她想着自己死活都不能被代替掉,就算是劍術展示也是,但細想到自己若是要成功争下第一的位置,是在要打多少場架之後,還是頭疼呀!
所以她有必要好好地去把這套孤鴻劍法展示出來,在十大門派劍術展示上,這是師父自創劍法中最得意之作,號稱是他畢生劍法之大成啊……只要自己當時展示得好,震懾到的人一定不會少,這對後面的比試是有大幫助的!
正想着,她已從床上爬起來,右手一招,內力使役将斷離劍引到手裏,左手又起掌一推,雖未觸碰到房門,那房門也照舊被她掌風推開。
如此,就振作精神大幹一場好了,也不管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了,反正用過延年令,暫時她的身體都處于受傷即刻便會自行修複的狀态,等到武林大會過後,她自會撤銷延年令在身體的禁锢,到時候有多慘,到時候再說吧!
夜色如雪,起劍迎風,打從能記事起,自己從沒如此熱忱地去練一套劍法,如今将這孤鴻劍法練習一遍,雖已練得駕輕就熟,卻越發覺得自己練得還不夠多,應該再練下去,再練下去,每練一遍都有新的體會,每練一遍都能發現自己仍有那麽多不足之處……得更勤練,更勤練,練得更精湛些才好……
這時,從依舊迷蒙的夜色中,柳兆衡依稀察覺有人磨磨蹭蹭走過來。來人是烏子纓,他一眼瞧見柳兆衡的身影後,先是被吓了一跳又極速轉身就走,但沒過多久,他再次一步一步靠近過來,瞪大了眼睛确認到自己看見的真是柳兆衡後,烏子纓道:“你不是又受傷了,怎麽不在屋裏好生歇息着,大半夜不睡你跑出來練劍呀?”
能聽出他的驚訝,柳兆衡答道:“是呀,我是在練劍呀!”
“你別以為師父給你傳了內力自己就有多了不起了,該休養的還得休養!”他雖口氣不善,但關心之意卻是無法掩飾的,“師父就算再偏寵你,你在武林大會上遇到那些對手卻不會讓着你,趁現在武林大會還沒開始,你趕快先将息好自己,多想想自己到底行不行,不許逞能,萬一你想明白了不想去了,就趕快說出來,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師兄們都能理解,我們可以替你……”
柳兆衡這才發現烏子纓也是個能唠叨的,這一會兒就說了這麽許多,若是還不讓他打住,不知他能說到何時!“我不想讓人代替我,所以我一定能行。”
“你這就是逞能了呀!”烏子纓越說越急,她這時竟然練劍,足見有多不愛惜身體!
這話一出口,烏子纓便動手要收繳她的劍,卻見她右手一轉把斷離劍移到身後,左手出掌将他與自己隔開:“小師兄,我不想傷到你,你別逼我對你動手。”
“就憑你?”烏子纓看她動作雖利落,想到她左肩昨晚才受傷了,盡管他嘴上不饒人,卻沒有妄動一下。
“莫非小師兄是想和我過幾招?”見他對自己是嘴硬心軟的,柳兆衡笑了起來,“本來我是求之不得的,但想來小師兄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麽事,這個時辰是不是要到日出之時了,大師兄他們已經在登封橋那邊了吧,小師兄就是來找我去看斬橋儀式的,是吧?”
烏子纓本來不想來的,可他不來,其餘師兄也會來,他想,還不如自己來,要是經過一晚上她想明白了,不去武林大會了,就好了。就算她還執迷不悟,好歹自己該勸一勸,若是她能聽進去,也挺好呀。可他來一看,她居然在練劍,受傷了還這麽有興致,這就是上頭了呀!
是把她勸不回來的!在自己說那些勸她打消念頭的話時,已經知道是要說廢話了。可就算是廢話,他也要說給她聽,興許……唉,不想那些了,時辰不等人,他只得問:“我說是,你會去嗎?”
柳兆衡果然是興致勃勃的:“當然得去,這麽重大的儀式我怎麽能錯過。”
“那好,我帶你去。”說着,他低下頭正要轉身走,卻突然又道:“要不你再回房加件衣服,晝夜交替時最容易患上風寒了,你這境況更要多加留心。”
柳兆衡拱手對他拜謝:“謝小師兄關心。”人家真心對她好,她又怎會感覺不到。
至于那個商某人,除了會說幾句靠不住的話,別的他做過什麽?
唉……
柳兆衡聽了烏子纓的話,穿得很厚實地出來,烏子纓見她喜笑顏開走到自己身邊,小聲低估了一句:“還在笑,有你哭的時候!”
話是聽見了,柳兆衡并不在意,跟着他出了總院大門,直往登封橋那邊去。走到斜坡那裏,柳兆衡就看見橋對面已經人群簇擁了,哇,真的好多人!
生怕看不清楚,柳兆衡邊走邊在跳,烏子纓看她這樣個走法,又叨念:“你小心點走!”
“沒事的,沒事的。”柳兆衡笑着又跳了幾步,直到烏子纓回頭瞪她了,她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