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蟒
“陛下拿到四象玺便可一統妖界, 其他的并不重要。不是嗎?”
“你可願留在妖界?”
“陛下能給我什麽?”
“我将我曾經的位置給你,只要你對我忠心,如何?”
“好啊。”
黎肅垂眸, 他看不清司偃此刻的神情,只能看見那只落在塵土中的修長手掌,指尖緩緩收緊, 指尖被碎石磨砺崩裂出血。
鮮紅與塵土混雜在一起, 就如同他那顆堕入塵埃的真心, 變得肮髒且不忍直視。
絕望、憤怒、信任崩塌。
司偃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将,甚至連與他對戰的資格都沒有,又憑什麽擁有那般美好的感情?
他可以放沈寄雪走,也允許她帶着司偃離開, 但情感總需要一些波折, 他非常願意做這個“壞人”。
只是能不能熬過去, 就要看他們了。
他眼中滿是餍足之色,帶着幸災樂禍的笑意撤回威壓, 轉身向外走去, 再也沒看司偃一眼。
再次恢複寂靜的地牢中,逐漸響起極壓抑的啜泣,随即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大, 猶如大漠之中凜冽的夜風, 萬鬼哭嚎、撕心裂肺,聞之驚心。
無人知曉,司偃在這一夜下了什麽決定。
次日。
沈寄雪從宮外回來再見到他時,他與往常并無二致, 極其熟練地張開雙臂抱住她,顯露出難以割舍的眷戀。
“四象玺已交至黎肅手中, ”沈寄雪湊近他耳邊低聲道,“一炷香後便是辰時,他們會立即動手。此行兇險,一會兒跟緊我,莫要離我半步。”
司偃笑了笑,神情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心打趣,“我好歹從前也是妖都有名的‘天才’,黎肅那老東西只是勝在年長罷了,那些護衛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不必太過緊張。”
沈寄雪餘光瞧見他身上衣物沾染泥土,突然問道,“昨夜可有旁人來地牢為難你?”
他眨了眨眼,一副無辜模樣,“并無。”
沈寄雪心中一沉t,面上卻毫無變化,她輕輕笑了笑,仿佛真的只是擔心他的安危随口一問,“沒有便好。”
黎肅方才提及他昨夜曾到地牢“看”過司偃,問他幹了什麽卻閉口不言,她這才匆匆趕來,而眼前人卻與她說無人到此。
她知道黎肅絕不會善罷甘休,必定會以某種方式挑撥她與司偃之間的感情,但她并未出手阻止。
只因她也想知曉,司偃是否會真正信任她?
沈寄雪牽着他向外走去,願他不要讓她失望。
妖族聖宮繼數十日前動亂之後,再次迎來了一次血洗。
黎肅雖心有防備,卻終究在拿到四象玺後放松了警惕。
他将四象玺視作登臨正統的代表,明明奸詐狡猾,卻為了博一個可笑的虛名機關算盡,卻不知他看作珍寶的東西在旁人眼中并非那般重要。
毒殺君王、起兵逼宮,他身下的皇位是奪來的,那旁人自然也可從他手中奪走。
他開了這樣的“先河”,自然也恐懼重蹈闕昊的覆轍。
以殺止殺?
妖界并非人界,即便是闕昊掌權之時,也需與各大妖族維持良好的表面關系,如今奪權的口子一開,那些龐大的妖族若被逼急了,舉族之力揭竿而起,便是黎肅手握兵權也壓不住,屆時他便是下一個闕昊。
若幻月谷那只隊伍未被沈寄雪和司偃毀掉,還勉強有些震懾的作用,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該死之人沒有死在幻月谷,便是後患無窮。
于黎肅來說,四象玺是他“名正言順”穩住皇權的最後一條路,也是唯一一條。
是以四象玺交至他手中時,即便他仍舊懷有提防之意,也會不由自主地以己度人,認為司偃真的放棄了複仇,為了所謂的“真情”願意與沈寄雪離開妖界,再也不會回來。
此乃沈寄雪此番計劃之中最重要的一環。
眼見為真,一個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廢物,總比野心勃勃、隐忍不發的皇子更加令人放心。
她瞞下四象玺被司偃藏在傷口之中,也是此意。
沈寄雪與司偃一路殺了無數守衛,趕到大殿時白澤與朱雀二族正按照計劃在承天門前支起結界,死死抵抗黎肅手下大軍,絕不讓他們沖進宮內。
宮鎖三重,承天門即為聖宮第三道最內之門,只要将黎肅的大軍擋在此門之外,設法拖延住他們,宮內護衛不足為慮,沈寄雪和司偃便可盡數解決。
唯有黎肅難殺。
妖界百姓只知黎肅實力強大,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不知黎肅本性。
他們與黎肅打過不少交道,深知此人陰險殘暴,初時他根基不穩,自然對他們彬彬有禮,待日久他皇位漸穩,定會拿他們這些可動搖皇權的龐大妖族開刀。
除此之外,白澤與朱雀二族願意同沈寄雪合作、幫助司偃重奪皇位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們知曉,此刻妖界之中,唯有沈寄雪能與黎肅一戰。
此戰為背水一戰,成王敗寇在此一舉,他們自然會盡心竭力。
白澤家主向沈寄雪點了點頭,神情鄭重,“殿下、沈姑娘,一切就拜托你們了!”
二人點頭以示回應,并未多言,直奔大殿而去。
一只手掌大的四方印玺置于黎肅掌中,上雕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蘊含五行之力的混沌金玉隐隐生出金白光芒。
正是四象玺。
“四象玺從青丘狐族自焚之後便下落不明,如今被吾找到,吾乃天命所歸,”他端坐于大殿之上,垂眸看向殺至殿內的大軍,“你們是要違抗天命嗎?”
“天命?”
沈寄雪嗤笑,“一個破印玺便能決定天命?不過是人界帝皇随口編來糊弄百姓罷了。”
“這世間的‘天命’向來是強者為尊。”
話音剛落,她掌中霜寒扇揮出,司偃同時化作九頭獅子口吐烈火,與寒冰瞬間而至,黎肅所坐之位頃刻之間蕩然無存。
黎肅卻不見身影。
“小心!”
沈寄雪猛地推開司偃,霜寒扇合攏擡手一擋,刀刃與扇骨碰撞間火星迸濺,二人一擊即分,随即再次纏鬥在一處。
一時間刀光劍影,大殿都被拆了個七七八八,二人身形快到只剩殘影,根本分辨不出身份,司偃害怕傷到沈寄雪不敢貿然出手,只得在一旁伺機而動。
突然大雪紛揚,黎肅猛然撤開,落在地面上伸手去接雪花,他神色之中欣賞更甚。
“沈姑娘不僅劍術超群,法術也修得這般精湛,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餘光瞥了眼司偃,笑了笑道,“真的不考慮留在我身邊嗎?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功名利祿、權勢地位,總比跟着他這種廢物好。”
司偃腦海中閃過昨夜聽到的對話,面色猛地一沉沖了上去,“黎肅,我要你死!”
黎肅見狀瞬間變作通天巨蟒,與九頭獅子撕咬纏鬥,蛇信吞吐之間有濃稠暗綠的毒霧噴出,火焰所過之處亦無損傷,反而迅速向司偃所在之處蔓延。
即便司偃見狀不對及時後撤,半側身軀也無可避免地沾染到了毒霧。
黎肅之毒霧與赤羽相比天差地別,稍稍觸碰便會腐蝕皮肉,瞬息之間鮮血淋漓。
司偃變作人形跌落在地,只見他左側身軀自脖頸處一直到腿部,皮肉表面盡數被毒霧腐蝕,可想而知有多痛。
沈寄雪支起結界細細查看,接觸到毒霧之處初時傷口不大,卻會向內腐蝕,短短幾息便深可見骨。
她并指凝聚劍氣,扶住司偃的右肩,“忍住。”
她手起劍落将沾染毒霧的多處皮肉一一剜下,活剜皮肉,司偃咬緊牙關悶哼一聲,瞬間大汗淋漓,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直到沈寄雪停手,他才大口粗喘着氣緩過神來。
沈寄雪看了看傷處,傷口不斷向內腐蝕的趨勢已經止住,但憑妖族強大的愈合能力,此等大面積的創傷一時也難以恢複。
她将止血藤粉灑在傷口之上,又給司偃喂了顆回元丹,見傷口不再流血才放下心來。
圍繞在黎肅周身的毒霧猶如護體铠甲一般讓人無法靠近,與他交手必然會沾染、甚至深陷其中,恐怕不出片刻就會被腐蝕成一具白骨,瞧着十分棘手。
沈寄雪在腦海中問十四,“你身為器靈乃是靈體,可會受到這些毒霧腐蝕?”
“應當不會吧,”十四遲疑道,“吾也不知,從前未與通天巨蟒交過手,亦沒有碰到過這般棘手之毒。”
它頓了頓,“不過可以試試。”
“好,”沈寄雪沉聲道,“我将你包裹在冰棱之中,待靠近他後你可突破堅冰試試,若是不成我即刻召你回來。”
她結印召出數百冰棱,手掌一揮飛速攻向黎肅,十四藏身其間,縱然黎肅擋掉了一部分冰棱,也有十幾根冰棱靠近了他。
十四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碰到毒霧的瞬間亦被腐蝕,他猛地縮回爪子,正欲喊沈寄雪召它回去,卻被巨蟒察覺,血盆大口一張便将它藏身的冰棱咬得粉碎。
沈寄雪見勢不對,立即召回十四,被吓到的器靈在她腦海中頓時叽裏呱啦吵嚷起來,直喊得她頭疼,于是随口安撫幾句便封了它的嘴。
到嘴的獵物丢了,黎肅呲了呲毒牙,“這便是那日敗了雨師妾手中蟒蛇的銀龍?沒想到竟是器靈。”
沈寄雪沉默地與他對視,這毒霧竟連靈體都能腐蝕,怪不得黎肅能在妖界橫着走,有這層毒霧傍身,便是仙界那些飛升的劍修來也要栽個跟頭,更遑論以她現下的修為。
不過好在,此處除了他們三個并無旁人。
那時她仗着幻月谷已無活人,便以劍意凝聚折九霄之型,速戰速決殺了赤羽,沒想到今日還要再用一次。
折九霄與她神魂相連,此具身體雖召不來劍,卻可凝聚劍意塑劍成型,即便只能發揮出折九霄的三成威力,也足夠将黎肅斬于劍下。
她唯一的顧慮便是折九霄身為魔尊本命神器,黎肅這千年老妖不會不認識。
他一個将死之妖認出來倒是無所謂,只是司偃還在,她尚未來得及告知身份,如今動用折九霄被黎肅認出來,恐會引起司偃誤會,日後大概要費些功夫解釋了。
沈寄雪覺得麻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殺了黎肅才是要緊事。
她擡手加固結界,見司偃神色擔憂起身要來拉她,沈寄雪蹲下|身按住他,“你莫要亂動,我不會有事的。”
“有些事,我過後再與你說。”
司偃眼神沉寂一瞬,然而沈寄t雪已沒時間與他過多解釋,她起身向前幾步,邁出結界範圍,随即閉目凝神,周身靈力肆意湧動。
黎肅可沒時間等她,他吐着信子露出森白獠牙,獸瞳凝針透出一股殺氣,死死地盯着沈寄雪,上半身如同拉緊的弓弦,瞬間彈射而出攻向沈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