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
攜有萬鈞之力的凜冽劍意倏然閃過, 黎肅一驚驟然後退,卻還是晚了一步,那顆尖利的毒牙瞬間被削去一半。
蛇尾怒擺, 煙塵四起。
黎肅定睛看去,只見那銀發女修手握一柄長劍,那劍細窄狹長, 不過兩指寬, 通體玄金、毫無紋飾, 刃若霜雪,揮舞間猶如寒光照玉,清晖徹霄,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然而他看清後瞳孔驟然放大, 似乎看到讓他極為驚恐之物。
“你······”
通天巨蟒僵在原地, 開口都有些遲疑, 那個名字在他嘴邊過了一圈,還是沒敢直言。
他仍舊抱着幾分希望, 想着或許只是她手中的劍格外相似, “此乃、折九霄?”
結界中的司偃一愣,這名字實在耳熟······
他突然反應過來這名字曾經在哪裏聽到過,它大多與另一個名字一同出現, 六界之中無人不知——
那位天生魔骨、年紀輕輕屠盡萬魔窟邪魔, 修成殺生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尊,便有兩樣神器在手,其一乃混沌真火煉制而成的金弓敕金烏,另一個便是可殺世間萬物的細窄長劍, 其名折九霄。
沈微雪?沈寄雪。
司偃盯着她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 卻又不得不信,六界之中還有誰能動用折九霄?
他無端想起“沈微雪”此名背負之事,從寂寂無名到與劍尊相戀,再到殺了劍尊,她究竟所求為何?
還有人界被屠的蒼嶺派,傳聞她是為了給自己死去的徒弟報仇,這其中又藏着什麽難與人道的密辛?
司偃只覺腦袋劇烈疼痛起來,似乎有東西要破籠而出。
沈寄雪并未注意到司偃的異樣,也沒有回答黎肅的問題。
她擡手,劍起之際虹光沖霄,化作萬道劍影,鋒刃直指黎肅,看似輕靈又如巍巍山岳急速壓去,眨眼間便将他周身毒霧刺得千瘡百孔。
劍影萬千、虛虛實實,縱然黎肅修為再高,也難免漏了幾道,那劍影穿透他身上堅硬的蛇鱗,将那條有力的長尾釘在原地,痛得他嘶吼一聲。
再擡眼又見劍光閃過,直直向他刺來!
黎肅瞬間縮小身軀向一旁閃避,哪知沈寄雪早已看穿,眼見就要被那柄長劍刺穿,生死存亡之際潛能無限,他眼角餘光瞥見結界內的司偃,眼中陰狠一閃而過。
他身形一偏,避開原本被刺穿之處,蛇尾卻被砍斷,然而這本身便是他計劃內的一環——斷尾求生,以一擊換生還之機。
蛇身弓起驟然攢射出去,直沖司偃所在之處,沈寄雪只晚了一步,便見他使出全力打破結界,再次化作巨蟒将司偃緊緊纏繞,森然毒牙抵在了他頸邊。
“你若再敢前進一步,我便殺了他。”
蛇信在耳邊“嘶嘶”作響,司偃咬牙忍住腦袋泛起的劇烈疼痛,心中厭惡到了極致,混沌之間既恨自己無法殺了黎肅、又怨沈寄雪的欺騙。
他看了眼持劍而來的沈寄雪,突然嗤笑一聲,“黎肅,你當真以為她會為了我而停下腳步嗎?”
黎肅當即擡眼看向停在不遠處的沈寄雪,冷冷一笑,“堂堂魔尊肯為你多日奔走、護你周全,現下你與我說她不會為了你,真當我傻嗎?”
“魔尊?”
司偃頹喪道,“你既知她是魔尊,怎還認為她會為了情愛而放棄目标。”
沈寄雪腳步一頓,再未向前走去,她定定看向避開眼神的司偃,心中一沉。
目标?
黎肅頓時心生懷疑,面上卻不動聲色。
司偃說的話不無道理,那可是魔尊,她隐瞞身份來到妖界,怎會僅僅是為了扶這種廢物上位。
他不由想起這人化名“沈微雪”,曾殺了人界劍尊,只覺一切頓時明朗起來。
她以一己之力先除去人界當世最強,又來妖界攪得他們天翻地覆,若非她與司偃假裝被綁入幻月谷,他也不會放松警惕出手逼宮,随後她又以司偃的名義連結白澤、朱雀二族,扶這個廢物上位。
表面上她傾心司偃,實則深藏不露,所做皆是為了光明正大地将他殺死,待他今日身亡,司偃成為妖皇之後必将成為她掌心的傀儡,整個妖界都會對魔界俯首稱臣,下一步恐怕便是攻打人界。
她這是要走修羅族的老路,一統六界!
其心可誅!
沈寄雪見黎肅神情變化萬千,只覺莫名,若她知曉黎肅想得這般“深遠”,大概會當場笑出聲來。
她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黎肅,眉宇之間盡是上位者的睥睨之色,通身威壓不放自顯。
“放開他,本座或可給你一條生路。”
“黎肅,你可想清楚。”
黎肅心念急轉,突然道,“你先放下折九霄,我便放開他。”
“你也不希望他被我的毒霧化為白骨吧?”
沈寄雪神情未變,心中卻殺意湧動,她最是厭惡被人脅迫,黎肅今日必死無疑。
黎肅見她不動,毒牙越抵越深,她掃了眼司偃緊皺的眉頭,手中劍氣凝成的長劍緩緩消散。
他自覺賭對了,心生竊喜,卻聽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嘭——”
未待黎肅反應過來,身前轟然炸開,劇烈痛感襲來之前,猛然爆出的龐大妖力将他瞬間掀翻出去,始作俑者亦脫手而出。
“司偃!”
沈寄雪身形一閃接住緩緩倒下的司偃,擡手捂住妖丹爆開之處,她垂眸看着面容煞白的司偃,指尖微動,身側的折九霄铮然作響,銀光快如流星,刺向正欲拖着滿身傷痕逃開的黎肅。
一劍封喉。
她帶血的指尖撥開司偃淩亂鬓發,輕聲問道,“為什麽要自爆妖丹?”
那雙鳳眼轉向她,已無血色的唇邊扯出一抹笑意。
他痛得快要炸開的腦袋終于停了下來,腦海中不斷閃過一次次被她殺死的場景,或一劍穿心、或劫雷劈下、或見死不救。
“你真的、對我動過情嗎?”
沈寄雪擦去他唇邊血跡,那只握劍、拉弓、殺人時都穩如泰山的手,難得顯露出一絲顫抖。
她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沉默着将靈力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神情十分執拗,甚至不顧這具身體是否能承受住、強行提升修為,直至在靈臺處以大量靈力凝成“虛丹”,将他潰散的妖力盡數籠入其間。
“你不會死。”
“我會帶你回魔界,你會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我會一直陪着你。”
司偃眼中光芒淡去,他還是等不來那句話。
他面上浮起冷笑,“你當我與他們一樣傻?”
沈寄雪一怔,“你說什麽?”
“我雖不知為何會有他們的記憶,但你引他們動情之後便棄若敝履,甚至殺了他們,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他擡手捏住她輸送靈力的手,狠狠撇開,“魔尊大人,我不同于他們,我對你沒有半點動心,要殺便殺,此時此刻就沒必要假惺惺了。”
司偃看向她時雙眸之中滿是恨意,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無措,他永遠不會将那份愛意宣之于口。
“我恨你。”
沈寄雪陡然想起沈南洲死時,也說了這句話。
她那時不懂胸腔之中的疼痛意味着什麽,此時她懂了,卻已經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一瞬、又或是永恒,她終于動了。
“好。”
她聲音嘶啞,眸中已滿是冷意。
擡手召來折九霄,沈寄雪垂眸看向閉上雙眼不再看她司偃,握緊劍柄,一寸一寸地将長劍插入了他的心髒。
棄我去者,不可留。
十四淡淡道,“吾一早便說過,你救不了他。”
“閉嘴。”
她聲音極低,像是壓抑着極大的痛楚,卻無人能言。
沈寄雪抽出神魂,自半空中俯視與司偃倒在一處的“沈微雪”,她将霜寒扇連同“沈微雪”的一切都留在了他的身邊,什麽也沒有帶走。
偌大的聖宮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墓,将“沈微雪”和之前的四世一同埋葬在此處。
她面無表情,靜靜看着兩具交疊在一處的屍體,片刻過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自此之後,世間再無“沈微雪”。
是她錯了。
從一開始,她就不該對充滿算計的感情抱有希望。
夜臺。
躺在寒玉之上的女子一襲玄金長袍,她身量修長,眉宇淩厲,其間有一股淡淡的殺意,自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質。
下一瞬,她睜開了眼。
沈t寄雪起身微微動了動身子,不用困在人族體內束手束腳,神魂與□□契合、重新掌控強大修為的感覺實在舒适。
她理了理玄金衣袍,身影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已到了平日處理政事的大殿之中。
“你回來了?!”
原本苦着臉批閱玉簡的符星荏見她現身先是一愣,随即神情一轉驚喜起身,“你終于回來了!”
她終于可以從這繁瑣政事之中脫身了。
沈寄雪沒管歡歡喜喜就往她身上貼的符星荏,随手翻了翻她批過的玉簡,“離焰那邊可還安穩?”
符星荏歪了歪頭,打量她幾眼說道,“自上任離焰魔君被你殺了之後,他們東離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現在這個不是你親手扶上去的嗎,還不放心?”
“他聽話,可不代表他手底下那些人不會生出二心。”
沈寄雪眉間浮起厭倦之色,瞥見一旁的鴻蒙鏡,手掌一勾它便飛入掌中。
她撫過烏沉鏡面,又将其翻轉至背面,其間镌刻的上古太乙玄符流光一閃而過,圍繞鏡面四周盤有一條首尾相接的龍,龍首微垂、雙目閉合,頗有幾分玄奧。
她面色沉靜,符星荏卻直覺有些不對,當看見她随手将鴻蒙鏡收起時,這種“不對勁”之感到達了頂峰。
“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