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為何、她身上會有黎肅的妖氣?
司偃幾乎要被折磨瘋了。
他不止一次想要問沈寄雪, 想與她攤牌,卻又心生恐懼。
他害怕得到的答案并非他想聽的,亦或救出他不過是因主仆契約尚在, 他若死了、沈寄雪也活不成。
至于為他療傷、陪着他,也不過是為了暫且穩住他而制造的假象。
可她的神情不似作假,甚至願意冒着危險為他奔走。
司偃不想就此與她心生嫌隙,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 生長成參天大樹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這幾日将自己悶在屋中, 察覺沈寄雪出去的次數愈發頻繁,在外面耗費的時辰也越來越長,甚至有些時候第二日才回來。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某一日,她帶着黎肅的大軍沖入此處, 将他徹底殺死, 也好過日夜被所愛之人的“背叛”折磨。
那日感受到的妖氣, 他此生都絕不會認錯。
司偃眸色暗沉,思緒漸漸沉重, 被背叛的“事實”壓在他心頭, 一時間只覺氣血翻湧,靈氣運行突然出了岔子,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他抹去唇邊血跡, 垂眸盯着沾染塵土的鮮血看了許久, 終于下了決定。
黎肅所求他一清二楚,不就是四象玺嗎?他便以此設下陷阱,就此誅殺了他。
只要殺了黎肅,沈寄雪便只能選擇他一人, 即便她真的背叛了他,他也會原諒她的。
屆時他将在聖宮之內為她打造一座精美的囚籠, 毀了她的靈臺、廢了她的修為,這樣她就能如許下的諾言一般,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
沈寄雪覺得這幾日司偃格外黏人,連她出去的時辰長些回來也要問東問西,總要她一一告知才能“放過”她。
與此同時,也有些······過于直白。
不過走個神的功夫,身後的臂膀便纏了上來,緊緊攬住她的腰,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另一只手撫過她散落及腰的銀發,手指穿插其間,不停撥弄發絲纏繞指間,自後方将腦袋埋在她頸邊,“你真的不會離開我,是嗎?”
沈寄雪察覺他話語之下潛藏的不安,心中突然生出猜測,靜默一瞬點頭,“自然,殿下怎麽突然問這個?”
司偃沒有回答,只是腰間的手又收得緊了些,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
沈寄雪眯了眯眼,他大約察覺了她與黎肅見過面。
回來之前她明明仔細除去了身上殘留的妖氣,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
她心中輕啧一聲,頓覺有些麻煩,心中殺意漸生。
與黎肅交易本為權宜之計,但若是反過來影響她與司偃之間的關系,便是舍本逐末了。
只是現下以她一人之力與黎肅交手尚且有些困難,一旦開戰她無法時刻保護司偃,動用魔氣更是不可取。
神界本就虎視眈眈,若她此刻在妖界動用魔氣殺了黎肅,即便司偃不追究,妖界朝堂與子民也不會善罷甘休。
屆時妖界與魔界開戰,便是無意當中做了神界的馬前卒,縱然魔界打得過妖界,也難免有所損失。
若之後神界再行進攻,豈非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此刻并非與司偃說明真相的最佳時機。
需待他凝成妖丹、有自保之力後,她以“沈微雪”的身份助他殺了黎肅,再以毒藥脫身,便可用真身告知司偃一切。
此後只要她不出手,又有誰敢動他。
長淵歸位之事也會不了了之,她的死劫亦迎刃而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沈寄雪怎麽也沒料到,司偃會瞞着她加快凝成妖丹的速度,趁她不在身邊時,獨自入宮刺殺黎肅。
“我曾經放了他一次,”黎肅立于大殿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沈寄雪,唇邊笑意殘忍,“如今他自己送上門來,難道我還要再放他一次?沈姑娘莫非以為你我之間的交易,于我來說當真很重要嗎。”
沈寄雪并不畏懼,面無表情道,“将軍,不、陛下想怎麽做?”
“這要看沈姑娘什麽時候能問出四象玺的下落了,”他神情驟冷,索性開門見山,“我可以不殺他,也可以為你解毒,但你要帶着他離開妖界,此生不得回來。”
“如今距離毒發還有五日,”黎肅t輕輕一笑,“姑娘可要抓緊了。”
沈寄雪心念急轉,縱有白澤和朱雀兩族相助,也只能堪堪擋住黎肅手下大軍,要想殺了黎肅還需謹慎行事,唯有趁其不備一擊即中,或許才有成功的可能。
見她沉默不語,黎肅眯了眯眼,“可想好了?”
沈寄雪擡眸,“好,便按将軍所說,五日為期,我們一手放人一手交玺。”
地牢。
“噼——啪——”
長鞭沾了鹽水,一下下抽打在已經傷痕累累的軀體上。
兇神惡煞的熊妖甩起鞭子呼呼作響,數次破空之聲過後卻沒激起半點水花,只有幾不可聞的悶哼聲。
他眉頭緊皺搓了搓手,平日裏他這一鞭子下去不說鬼哭狼嚎,痛哭流涕總是有的。
可眼前這位細皮嫩肉的九殿下,任憑他下多重的手,那傷口都可見骨了,也沒聽見他發出一次泣聲。
他頗為不滿地将鞭子浸入鹽水之中,眼睛越過燒紅的烙鐵,瞥向一旁細密的牛毛針,突然動了心思。
黎肅下令不可用刑太狠,只準用鞭子抽打,但他一向認為用刑不狠很難得知想要的東西,哪有秘密與輕刑兼得的道理。
熊妖盯着牛毛針看了片刻,其他的東西都會留痕,這牛毛針乃寒冰隕鐵所制、細如毛發,刺入體內日日順着血液逐漸游走,雖不至死,卻會猶如置身寒冰之中,痛不欲生。
他緩緩咧出一個笑來,正欲起身去拿牛毛針,外面突然想起腳步聲,擡頭看去,只見是平日與他輪換的蛇妖。
他看都沒看熊妖,随意擺了擺手,“你回去吧,陛下讓我今夜來審。”
平日這蛇妖仗着與黎肅同宗,沒少對他呼來喝去,但熊妖也不敢多說什麽,瞥了眼半死不活的司偃,谄媚兩句便轉身離開了。
那蛇妖走近司偃,捏住他的下巴,擡起他的臉。
司偃迷茫之間緩緩睜開眼,身體上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保持神智,忍耐太久,鞭子一遍遍抽在身上都變得麻木起來。
他側臉避開蛇妖的手,嗤笑一聲,“告訴黎肅,我絕不會告訴他四象玺的下落,讓他趁早死心,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說好的報仇,殿下忘了嗎?”
司偃驟然擡頭,望進一雙漆黑而冷靜的眼眸。
他對這雙眼睛的主人實在太過熟悉,甚至曾經真心與信任托付于她,真的相信她會幫自己殺了黎肅。
然而換來的,只有背叛。
他轉而垂下頭,長發遮住面容,聲音晦澀情緒難辨,“你來做什麽?”
沈寄雪替他理了理亂發,五指一張扣住他的面頰,極為強硬地擡起,她的臉越湊越近,直到呼吸都纏綿起來。
“殿下聽都沒聽我的解釋,便急着給我定罪,實在有些過分,”她垂眸掃過他蒼白的唇,複又擡眸與他對視,“我做什麽才能讓殿下相信,我從未背叛過殿下?”
司偃喉間微動,随即扯出一個笑來,鐵鏈晃動,他又湊近幾分,鳳眼低垂,“你說呢?”
沈寄雪輕笑,猛地向前吻上了他的唇。
一觸即分。
她言笑晏晏,如同玩弄人心的女妖,“殿下可滿意?”
“你為他居然願意做到這種程度。”
久久凝視過後,司偃冷笑一聲,“沈微雪,你可真是忠心啊。”
沈寄雪眯了眯眼,平靜之下壓抑着暴風雨,“司偃,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怎麽?”
司偃粗喘一口氣,雙目赤紅,“聽不得我說這些是嗎?那你與他見面的時候,還記得你對我許下的諾言嗎?!”
沈寄雪神色倏然轉冷,她松開鉗制着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眼中滿是失望,“既然殿下不信,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此間一別,此生難以再會,還請殿下保重。”
他怔怔看着她,喉間哽住似的,一時間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轉身離去。
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再也聽不見,黑暗地牢之中一片寂靜,唯有噼啪作響的火堆與他作伴。
他死死盯着牢房門口的轉角,盯得眼睛都酸脹起來,他徒勞地張了張嘴,輕且嘶啞的嗓音連帶着再難抑制的痛苦。
“回來。”
“你回來。”
“你說過要陪我的。”
“沈微雪,你這個騙子,你回來!”
撕心裂肺的痛苦聲響徹地牢,長鞭抽在身上時他沒有哭,妖丹被毀時他亦沒有哭,但此刻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他的面頰砸落在地,哀嚎般的挽留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地牢中。
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他将她推走的。
是他親手“捂住耳朵”,拒絕聽她的解釋,還用那樣糟糕的話刺傷她。
他如今一無所有,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一開始的痛哭轉為低聲嗚咽,卻蘊含着比響亮之聲更加深切地哀恸,他垂着頭,任憑淚水滴落。
他的神魂都在哀鳴。
卻再也不會有人握住他的手,無比堅定地告訴他、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求你······”
隐于轉角處的衣擺微動,随着主人的步伐逐漸靠近被鐵鏈囚于刑架上的男子。
恍惚間,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只素手,手心向上,接住了他滴落的眼淚。
“哭什麽?”
“我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