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我們先住在此處, 周圍我已設下結界,一旦有人闖入我會立即知曉。”
沈寄雪将司偃放在榻上,仔細看了看他腕間傷口, 皺眉道,“殿下此傷并不難治,只需接通經脈後再敷上靈藥, 不出三日便能治愈。”
她的呼吸輕柔, 拂過傷口時帶來微麻癢意, 司偃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腕,卻愈發引來她的關心,“很疼?”
司偃垂眸,遮住眼底洶湧情緒, “不疼, 只是有些難受罷了。”
“殿下忍一忍, ”沈寄雪托住他的手臂,擡手覆于傷口之上, “我即刻為您接續經脈。”
她頓了頓, “若是疼的話、就喊一聲,我會停一停。”
沈寄雪倒是沒料到司偃這麽能忍。
重續經脈甚至比挑斷經脈要痛得多,剛接好的經脈不通, 需以靈力一點點将阻塞之地沖開, 才能夠活動自如,許多人受不了這等痛苦,痛暈過去的大有人在。
司偃手腕與腳腕四處傷口,沈寄雪重續時他一聲不吭, 下唇咬出血來也只偶爾洩出幾聲悶哼,待她将四處經脈全部接好後, 唇上牙印沾血,甚至滴落在他的衣袖上。
沈寄雪什麽也沒說,從乾坤袋中拿出靈藥替他塗抹好,“殿下好好休息······”
話未說完,便見榻上之人身軀蜷縮,一道白光閃過,人不見了、卻多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獅子,頂着被子撲騰半天,還是沈寄雪擡手掀開被子,才将他解放出來。
許是妖丹被毀,司偃不僅人形難以維持,連化作原型都不過兩只手掌大小,金色獸瞳圓圓的,盯着她眨了眨眼,随後一瘸一拐地爬上她的腿,就此窩在了她的懷中,緩緩閉上了眼。
那條長尾末端的鬃毛輕輕翹了翹,顯示他的主人此刻心情愉悅。
沈寄雪摸了摸獅子腦袋,入手皆是蓬松柔軟的鬃毛,手感極佳,她便多揉了兩把。
誰知小獅子突然轉頭咬住了她的手指,粗粝的舌頭帶着濕熱劃過她的手指,喉間發出低吼,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放肆。
咬住手指的力度并不大,甚至沒有一絲通感,沈寄雪眸中染上笑意,頓時起了逗弄之心,另一只手又揉了幾下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見他氣得呲着牙,沈寄雪唇邊笑意愈深,誰知下一瞬小獅子忽然消失,對上了一雙怒氣沖沖的鳳眼,眼尾朱砂痣豔紅,格外招人眼。
“你莫要揉、惹我!”
語氣兇狠,耳垂卻紅得要滴血。
沈寄雪動了動被握住的手腕,正欲說話,然而又一道白光閃過,懷中又只剩下一個疲憊的小獅子。
她頗為無奈,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不鬧你,好好休息吧。”
說罷,她捧起他想要放在榻上,然而還未松手,便被那小獅子四肢環住,牢牢抱住了她的手。
沈寄雪挑眉,怎麽做“人”時還知道臉紅,變成原型就一副無賴模樣。
“要我陪你?”
他現下連話都說不了,只能腦袋轉動,輕輕蹭了蹭她的手。
沈寄雪倒也無所謂,索性随他躺倒在榻上,看着眼前的小獅子緩緩閉上雙眼,不一會兒便響起極輕微的呼聲。
在靈藥的作用下,不出三日司偃身上那些被逼問拷打時留下的傷口便好得徹底,手腳經脈也好得差不多。
他化成人形的時間越來越長,沈寄雪對前幾日那只毛茸茸的小獅子倒有些想念,只可惜這人寧願強撐着,也不願再變回原型了。
司偃修煉的時間一日比一日長,重凝妖丹幾乎成了他的“心魔”,恨不能一日千裏,早早殺回妖都報仇。
只可惜過猶不及。
“嘭!!!”
沈寄雪快步靠近木屋,卻見司偃雙目猩紅沖了出來。
他環視四周,迅速盯上此處唯一的活人,随即身形一閃攻了過去,分明是修煉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現下才變得神志不清。
沈寄雪側身避開後撤幾步,憑她此時修為,即便司偃妖丹未毀也敵不過她。
她立在原地未動,眼見利爪即将穿透身體,并指點在司偃眉間,靈力自指尖迸發,以破竹之勢瞬間入侵他的靈臺,将司偃走火入魔而生的邪念盡數碾碎。
“殿下,凝神。”
沈寄雪見他眸光逐漸清明,這才撤回手,垂首看向跌坐在地的司偃,未等她開口,司偃抓住她的衣擺,甚至來不及起身便急急問道,“可有傷到你?”
“無事。”
沈寄雪搖頭,随即皺了皺眉,正色道,“反倒是殿下,凝丹一事不宜操之過急。”
司偃袖中手掌緩緩握緊,眼中恨意翻湧,他怎麽能不急?!
“父皇沒有受傷。”
他擡眼看向沈寄雪,面上滿是哀恸,聲音輕而緩,帶着難以言喻的沉痛,“父皇是被他下毒害死的!”
那日進宮,父皇便透露自己并非受傷,而是自黎肅将他扶上皇位之時起,便一直在秘密向他下毒。
經年累月,即便修為再高也經不住毒藥侵蝕。
父皇知曉黎肅在幻月谷豢養私兵,可惜之前派去查探的人有去無回,故而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有了“刺殺”之事。
所謂刺殺不過是父皇油盡燈枯之際,想要再與黎肅搏一把做的局而已。
父皇以自己的命作為籌碼暫且拖住黎肅,将一切告知于他,原想讓他派沈寄雪秘密前往幻月谷,但他放心不下便與沈寄雪一同前往。
只可惜計劃雖好,卻抵不過時事變化t萬千。
他不過離開幾日,父皇身死、皇位易主,黎肅甚至密而不發父皇死訊,以父皇引他上鈎,意圖奪取四象玺。
好在他率先藏好了四象玺,否則黎肅拿到四象玺的第一件事,便是斬草除根。
他恐怕也等不到沈寄雪了。
思及此處,司偃苦笑一聲,“我不再是‘九殿下’了,換個稱呼吧。”
他眼底積蓄淚水,眼前人的模樣逐漸模糊起來,他想要努力睜大眼睛看清她,卻怎也做不到。
沈寄雪對妖界争權奪位之事并不感興趣,唯一讓她在意的,只有眼前人。
至于服下毒藥與黎肅交易一事,不過一具軀殼,死了便死了,總有一日要司偃知曉她的身份。
若他想要這妖皇之位,她便親手扶他坐上去。
沈寄雪垂眸,長睫遮住眼底志在必得神色,将他掐出血的手掌一點點掰開,随後堅定道,“殿下永遠是殿下,将來殺了黎肅,你便是下一任妖皇。”
“朝中可還有能相信之人?”她頓了頓,“殿下只管好好修煉、再凝妖丹,我去為殿下聯絡。”
司偃心中怦然,突然問道,“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答案呼之欲出,沈寄雪卻只是笑了笑,“總有一日殿下會知道的。”
他一怔,突然想起那時追問她為何要殺劍尊,她也是這般說的。
司偃垂下眼,他在她面前幾乎無所遁形,然而她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即便他想要靠近,卻總心生遲疑。
他最終什麽也沒說,話頭一轉提起或許可信任白澤一族。
此後幾日,沈寄雪時常外出,設法在妖都衆多世家之中游走,為司偃籠絡日後奪權的盟友。
至少在司偃眼中是這樣的。
“沈姑娘可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黎肅負手立于樹下,看向不遠處斜着身子靠在樹幹上的沈寄雪,她半點沒有服下毒藥的緊迫感,反倒勸他不要心急。
“我心急與否,總不及姑娘性命垂危來得緊迫。”
他眯着眼睛笑了笑,一襲白衣不染塵,哪裏像發動宮變殺人如麻的大将軍,“如今已過了十日,姑娘還有二十日,總不會到最後一日才将四象玺的下落告知于我?”
黎肅斂了笑意,那雙陰恻恻的細長雙眼微微睜開,露出森寒的冰藍獸瞳,“又或者,姑娘已經知曉四象玺的下落,只是為拖延時間罷了。”
沈寄雪挑眉,這般多疑,該說是蛇之本性嗎?
“将軍未免太過急切,”她面無表情道,“你将司偃折騰成那副模樣,還殺了他的父皇,我為他療傷、獲取他的信任并不是易事。”
“将軍若不相信我,不如換個人來,”沈寄雪雙臂環胸,“不過我要提醒将軍一句,你對司偃嚴刑拷打都沒能問出他将四象玺藏于何處,可見他不吃硬的。”
她笑了笑,毫無怯意與那雙獸瞳對視,“屆時若将他耗死在牢中,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四象玺了,那時衆妖又會如何議論将軍?”
黎肅盯她半晌,突然垂下眼輕笑一聲,“沈姑娘這般籌謀,小殿下可知曉?”
“與你無關。”
沈寄雪轉身離去,“将軍只需等着我的消息便是,莫要擅自來尋我,若被他撞見怕會功虧一篑。”
黎肅目送她隐入山谷之中,眼中情緒瞬間冷了下來,唇邊卻挂起一抹笑意。
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山谷木屋。
“你回來了。”
司偃聽見屋外動靜,當即推門出來,疑惑道,“今日怎去了這麽久,如何,白澤族長帶你去找白虎一族了嗎?”
沈寄雪點頭,“找是找了,只是白虎族長并不如朱雀那邊爽快,他似乎在忌憚黎肅,不知被他抓住了什麽把柄。”
“他們不願意就算了,”司偃走向她,“現下黎肅已經登臨帝位,整個妖都皆在他把控之中,白虎沒必要将全族的性命都壓在我一人身上。”
快要靠近沈寄雪時,他腳步一頓,緊接着又神色如常牽起她的手,“我不出十日便可凝丹,屆時我們一起殺回去,可好?”
沈寄雪察覺他那一瞬間的不對勁,卻沒有追問,只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