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
月色清湛, 不用燈籠便能看清府宅高挂的匾額上寫着“林府”二字。
腰間佩劍的白衣女子穿過夜色,仰臉看了眼格外熟悉的牌匾,她上前幾步, 扣響了朱紅大門。
不一會兒,便聽裏面看門的下人打着呵欠問道,“誰啊?”
門外沒人答話, 他覺得奇怪, 又莫名生出幾分悚然, 硬着頭皮說道,“亥時已過,今日不見客了,您明日再來吧。”
他等了片刻, 見門外還是無聲, 困意上頭正欲回去再入夢鄉, 剛轉身門環卻又響了幾聲,忍不住嘀咕幾句, “哪來的瘋子, 聽不懂人話嗎。”
“請您明日再來吧。”他又喊了一聲。
沒想到那人锲而不舍,竟又敲了幾下,他頓時怒從心起, 方才那點兒懼怕之意蕩然無存, 大喊道,“嘿——我說讓你明日再來,聾了嗎!”
門外似乎真是個聾子,還不停在敲, 他脾氣上來,将門拉開一點向外望去。
敲門人隐在黑暗中, 看不清容貌,不過看身形是個窈窕女子,他頓時惡聲惡氣道,“大半夜的敲什麽敲,快滾。”
女子眼神平淡地掃了他一眼,“叫林水禦出來見我。”
他一個看門的,平日裏連內院都踏不進去,哪敢這麽晚去打擾家主,他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道,“哪來的瘋婆娘,趕緊滾。”
說完便要關門,卻見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抵在門上,任他一個大男人使盡全身力氣都推不動絲毫,淡去的恐懼再次浮現。
“你······你想幹什麽!”他不由後退兩步,連帶着說話都磕巴起來。
“何人鬧事?”巡值護衛路過大門,見那下人磨蹭半天,便過來詢問。
“趙護衛,這女子深更半夜的非要見家主,我、我這都說半天讓她明日再來了,她還是不走。您看······”
趙護衛擺擺手,示意下人往後站,握緊刀柄警惕上前,“你找家主究竟何事?”
“你不如問問他,還記得沈微雪嗎?”
這名字有些耳熟。
趙護衛舉起手中燈籠向前遞了遞,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容逐漸顯現,他先是怔住,随後一股涼意悄然爬滿全身。
“沈······微雪。”
他像是将半年前的那件林家秘辛也一并吐出來似的,聲音顫抖地從喉嚨深處蹦出這個名字。
一旁的下人不太明白為什麽趙護衛會吓成這樣,難不成是老爺的仇人嗎?
沈寄雪看着他,歪了歪頭笑道,“看來你認識我。”
趙護衛倒吸口氣,他想要大喊通知別的護衛,卻被撲面而來的威壓裹挾,嘴巴張開閉合,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眼中閃過驚異與懼怕,區區半年,那個沒有任何修為的婢女已經遠遠超過了他。
這是何等可怕的天資!
紅漆描金的朱紅大門緩緩閉合,遮住了爬滿驚恐的眼睛。
下人見狀驚聲道,“你要幹什麽!”
沈寄雪擡手捏了凝霜訣,寒氣聚集,在場二人皆動彈不得,霎那間渾身覆滿寒霜,成了只有眼珠子能轉的冰塊。
她只是來殺林水禦的,其餘無關人等只要不上來送死,她會手下留情的。
沈寄雪緩步行至林府內院,上好的檀木門被她一腳踹開,屋內沒有點燈,一片昏暗。
她并未進去,後退幾步立于院中,揚聲說道,“林水禦,昨日債今日還,還不出來受死。”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
林水禦提劍走了出來,他身上僅披着一件外袍,顯然并未将沈寄雪放在眼裏。
他冷笑一聲,“我賞你那三道劍傷還疼嗎?”
沈寄雪眯了眯眼,她雖與林水禦同為金丹期,但她凝丹不久,林水禦卻修成金丹多年。
怎麽現下看來,竟與她差不了多少?
這半年多林墨梅和林墨蘭身在玄霄宗,想必送回來的丹藥沒有百顆也有數十顆,林水禦的境界居然不進反退。
她嗤笑一聲,想來應是沒有第二個兒子供他提升修為了。
當真是個廢物。
林水禦察覺自己竟然看不透沈寄雪修為,心中凜然,嘴上卻不停,“當年張管家瞞着我将你救下,才讓你撿回這條命,我為你保守了那個‘秘密’,你今日卻要恩将仇報嗎?”
恩?
哪裏來的恩。
沈寄雪忍不住笑出了聲,“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半點臉皮都不要了啊。”
林水禦一只手背在身後迅速掐訣,面上卻一派放松,繼續與她周旋,“我哪裏說錯了?若非我放你一馬,又沒有将你殺了他之事說出去,還替你背了黑鍋,哪有你在玄霄宗的逍遙日子。”
她聞言挑眉,“這麽說反倒是我該謝謝你?”
“當然,你······”
他話音未落,便見沈寄雪面色驟然冷凝,一揮霜寒扇,寒氣便直沖林水禦而去!
“锵——”
林水禦立刻舉劍去擋,卻沒想到那寒氣依附劍上,從劍尖處急凍而上,若不是他及時松手,恐怕此時他的手也被凍住了。
“這、這不可能!半年!不過半年時間······你凝成金丹竟然只用了半年!”
林水禦滿眼不可置信,随後狀似瘋魔,雙目圓睜獰笑道,“不愧是天極冰靈根,今日來了,便不要走了。”
沈寄雪眉頭微皺,冷冷睨了他一眼,“異想天開。”
林水禦擡手一召,便見另一柄劍自屋內飛出,他擡手握住,足尖一點持劍直刺沈寄雪面門。
對上她的那一刻,林水禦便知自己絕不是對手,心中妒火更甚。
他假作不敵,邊應付沈寄雪邊向後退去,一路引着她到了府中池塘旁邊。
林水禦突然加快攻速,法訣也不要命一般扔了出來,沈寄雪順勢向後撤了幾步,只見他手勢變換,口中念念有詞。
她怎會看不出林水禦意圖,只是無意戳破,想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那掐訣手勢沈寄雪看着有些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未待她想起,旁邊漆黑池水突然湧動起來,似有什麽危險的東西要出來了。
她握緊霜寒扇,正欲揮出凍結池水,卻還是晚了一步。
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其間竟裹挾着絲縷魔氣,月光之下沈寄雪看得清楚。
那分明是死去多時的林墨玉。
她披頭散發、身着紅衣,指甲長而尖利,隐隐有黑色氣息洩出,怨氣沖天。
死傀?
傀儡一派出自魔界,将細如發絲的靈力植入他人體內,短時間內可控制他人為己所用,本是不入流的功法,直到有人研制出了操縱死屍的辦法。
死前怨氣愈深,死傀便愈發強大。
于是修煉此術之人會專門抓人虐殺,只為煉出更強大的死傀,後來有個傀儡師掌握了增強死屍怨氣的辦法,這才不再有人遭此毒手。
林墨玉是她殺的,自然知曉她不該有這般深重的怨氣,想來林水禦将她煉成死傀時用了不少手段,才會如此強大。
沈寄雪原以為林水禦那般對林墨芝已是極限,她沒想到林水禦竟會将自己的親生女兒煉成t傀儡,死了都不得安生。
“去死吧!”
林水禦操控着死傀沖向她,眼中充滿了嗜血和瘋狂,看上去像極了邪魔。
沈寄雪拔劍擋住,一時間銀白劍光缭亂,與黑色怨氣纏鬥在一處,分不出你我。
鋪天蓋地的冰寒之氣讓盛夏之夜猶如寒冬,整座花園都挂滿了冰霜,瞬息之間,一人一傀便過了幾十招。
操縱死傀需要極大的靈氣,林水禦沒想到沈寄雪能撐這麽久,那傀儡師明明告訴他,用親生骨血煉制的死傀會更加強大,對付元嬰也不在話下。
可他不知道的是,與努力修煉傀儡師不同,他這般用丹藥邪術喂出來的修為,哪裏撐得住。
他咽下好幾顆回靈丹,可體內靈力還是漸漸不支,他咬緊牙關看向沈寄雪,她手中不過是普通長劍,可一招一式之間卻有獨特之道,根本不像個踏入道途半年之人。
只見那劍光愈盛,哪裏有半分消耗之意,分明游刃有餘。
林水禦凝神細看,未料一道劍光直直向他掃來,其中蘊含的恐怖殺意讓他連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劈過來。
“啊!!!”
眨眼之間,一只手臂便飛了出去。
死傀無人操縱,頓時跌落在地,不再沖上去纏着沈寄雪。
她挽了個劍花,看向跪倒在地捂着傷口、幾乎要痛暈過去的林水禦。
見他抖着手摸出幾粒丹藥,想要塞入口中,沈寄雪随手揮劍,一道劍光閃過,捏着丹藥的手自腕處被切斷,又一聲慘叫聲起。
她皺了皺眉,很是嫌棄,“玩也玩夠了,你也該上路了。”
玩?
她竟只是玩?!
林水禦眼淚與血色混雜在一處,死死盯着沈寄雪,“當我知道你還活着時,我便明白會有這麽一天。”
“将玉兒煉成死傀時,夫人求我阻我、甚至威脅我,”他突然笑了笑,“于是我殺了她。”
“而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說罷,他狀若瘋魔地放肆大笑,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傷口崩裂的疼痛。
他缺了一只胳膊和一只手,再也拿不起劍,只是跪在原地不停喃喃自語,“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林水禦瘋了。
沈寄雪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心中浮現起極深重的厭惡。
她揮劍斬下了他的頭顱。
倒在不遠處的死傀亦随之化作一抔泥土。
沈寄雪甩去劍身上殘留的鮮血,擡手掐訣,林水禦的屍體與頭顱緩緩浮起,随着她一路向門口而去。
被要求噤聲的十四突然問道,“殺都殺了,你這是做什麽?”
她思及一會兒将要上演的場景,聲音不自覺含笑,“還有場戲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