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
四盞荷燈順着濯月河順流而下,與萬千荷燈彙聚一處,最終身影難辨,帶着期盼與希望一同流入百川大海。
“時間不早了,”四周的人越來越多,許昌出聲,“主子,咱們回吧。”
林墨芝點頭,再次叮囑,“你們跟牢,迷路了回不去、露宿街頭可沒人來找。”
“綠漪姐姐之前迷過路嗎?”沈寄雪敏銳察覺。
“阿雪真聰明,”許昌此時心情放松,難得說笑,“你綠漪t姐姐前年便迷路了,害得我找了大半個夜。”
綠漪生氣叉腰,“你們今兒怎麽回事,盡挑我的倒黴事兒說,不如我也與阿雪說說你們的?”
“咳,”許昌咳嗽一聲,正色道,“該回了,主子,咱們走吧。”
林墨芝應了一聲,拿着竹杖轉身便走,許昌揮手,“快跟上啊。”
綠漪跺了跺腳,拉着沈寄雪跟了上去,“男子漢大丈夫,有本事別跑啊!”
四人笑鬧着向清泓橋而去,他們是返回,原本看着過橋的人不算多,待行至橋中間時卻被湧上此處的人群堵個正着。
此時人群正要去對面放燈,他們卻是返程,不得已逆着人流行進,但四人難抵衆人,不經意間便散開了。
沈寄雪被推擠着向後,綠漪突然被一波推擠逼離她身邊,伸手去抓卻又被擠着錯過。
眼見沈寄雪被越推越遠,不由驚呼一聲,“阿雪!”
林墨芝在前面聽見聲音回頭,白紗之下的雙眼睜開,他忍住燈火刺眼,眯起眼仔細看去,那抹水藍色身影已然淹沒在人群中。
“許昌,阿雪不見了,我們回去!”
說罷,他當即順着人流向前而去,許昌伸出的手臂被人群一擠沒能抓住他,連忙跟了上去。
再說沈寄雪這邊。
她表面上是被人群擠開,實際後退幾步,趁前面三人沒注意,迅速隐沒身形,消失在人潮中。
待回到岸邊,沈寄雪随意選了個人煙稀疏的方向,沿着河邊向前走,進了七拐八繞的黑暗巷子裏。
她在房屋之間穿梭,身後極輕的腳步聲并未逃過她的耳朵,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再看不見其他人影,最終走出了只有月光引路的巷道,停在一處極偏僻的河邊窄路。
沈寄雪垂眸看向河面,原本空無一人的身邊,落在河面上卻顯出一抹身形,“你隐去身形,若她攻擊我,放出威壓幫我擋住便是。”
水面波動,模糊身影依舊難掩媚色,“遵命,尊主大人。”
沈寄雪等候片刻,回身望向漆黑巷子,“出來吧。”
一襲紅裙緩步而出,林墨玉冷着臉,揚了揚下巴,“你怎麽知道我跟着你?”
沈寄雪背着手,随意踢了踢腳下碎石,并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看見了?”
林墨玉覺得她行為有些古怪,沉默地盯着沈寄雪看了會兒,但見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其他動作,且她并沒有感覺到周圍有其他人,剛提起的警惕之心又放下了。
一個低賤的婢女能幹什麽呢?她真是想太多了。
思及方才在玉京樓所見之景,她心中只有屈辱,以及想要殺了沈寄雪的憤怒。
“我來便是要告訴你,有些東西我得不到,你也沒資格伸手去夠,懂嗎?”
“你果然看見了,”沈寄雪露出笑容,眸光卻是冷的,“看來那位白公子沒有答應與你的婚事。”
林墨玉聞言,愈發惱羞成怒,瞬間抽出盤在腰間的長鞭赤雩,猛地甩向沈寄雪。
然而長鞭快要到她面前時,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抓住了,停留在半空中進退不得。
眨眼間,她從未感受過的巨大威壓襲來,膝蓋一痛直直跪倒在地。
林墨玉滿目震驚,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寄雪,卻見她面色平靜,似乎對這般場景早有預料。
她猛地回憶起翡翠的慘死,又想起法器中沒有半點沈寄雪的身影,色厲內荏地喊道,“你想幹什麽?!”
沈寄雪挑眉,真是個欺軟怕硬的紙老虎,她還沒做什麽呢,就已經心生懼意,想來這位林家二小姐嚣張跋扈多年,不過是仰仗林家在飛雪城勢大罷了。
“你為什麽非要置我于死地?”她突然問道。
林墨玉心中瑟瑟,強撐着冷笑道,“你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讓本小姐惦記。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忠心的樣子,憑什麽總有人對一個廢人忠心耿耿,我又差在哪裏?!”
“廢人?”沈寄雪眸色一暗,“你從一開始欺辱我,到後來想要殺我,全是因為嫉恨林墨芝?”
她沒想到,林墨玉對林墨芝的執念居然如此之深,初入道途已生心魔。
林墨玉情緒起伏,眉目之間突然染上猙獰之意,“你又知道什麽?!他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沈寄雪瞥見她發間金簪在月色下閃過一縷詭異光芒,心中了然,面上卻不動聲色,挑釁道,“大少爺待人溫和有禮,不似你這般動辄打罵,傻子都知道該擇誰為主,你如何能與大少爺相提并論?”
她神色轉冷,陰沉沉地望着沈寄雪,眼中清明之色逐漸被瘋狂替代,突然詭異一笑,“你可知,我讓翡翠去殺你時,曾派人将消息暗中透露給林墨芝?”
“我本想引他前去,栽贓也好、一同殺掉也罷,”林墨玉眼眸染上血色,顯然已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他卻無動于衷呢,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現身,放任你被殺。”
她存着挑撥離間的心思,語氣愈發直白,“你對他忠心至此,甚至不顧危險只身誘我前來,他卻半點不領情啊。”
“他不現身才好。”
沈寄雪面色沉靜,見林墨玉滿面驚訝,莞爾一笑,“他若是現身,之後我所受欺淩豈非無用功,又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林墨玉睜大雙眼,怔愣一瞬後旋即明白了一切,癫狂大笑,“我竟成了你算計他的一把刀。”
“如今你已成了他格外上心之人,就連出來看個花燈他都不放心,不顧自身眼盲親自來陪。”
她倏然收斂了笑意,想起方才橋上焦急回身尋人的林墨芝,直直對上沈寄雪冷漠雙眸,話題一轉,“看來對你無用的我,死期将至了。”
“我喜歡聰明人,”沈寄雪緩緩走近,對上她滿是怨恨的雙眼“但我厭惡欺負弱小之輩。”
“不甘心嗎?”
“林墨玉,今日我不殺你,來日必會有其他人來殺你,”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任人宰割之人,“這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你們人族修士不是最講因果,誰罵你、你便罵誰,誰打你、你便打誰,可那些死在你手裏的無辜之人,他們又有什麽錯呢?”
林墨玉瘋狂掙動,體內靈氣肆虐,目眦欲裂,“你怎知他們背地裏沒有嚼我的舌根,不過是一群卑賤之人,我憑什麽不能殺他們?!”
沈寄雪臉色瞬間沉下來,眉目間殺伐之氣盡顯,森冷銳利的目光落在林墨玉臉上,猶如刀割,無端令人膽寒。
天行有常,她修殺生道尚不能随意殺人,一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林墨玉僅僅因猜測亦或嫉恨一個人,便可随意殺人,此等行為與修羅何異?
林墨玉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險,她被沈寄雪渾身氣勢刺激地猛然清醒過來,頓時心生懼意,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瞥了眼跌落在不遠處的赤雩,暗中掐訣調動綁在後腰處的匕首,嘴上抛出秘密吸引沈寄雪的注意力,“你可知,林墨芝為何要留在林府?”
“為何?”沈寄雪順着她的話問道。
她并非沒有發現林墨玉的小動作,背在身後的手擺了擺,示意隐去身形的符星荏收起威壓。
“因為······”
林墨玉突覺身上壓力一輕,當即驅動匕首,全力刺向沈寄雪。
眼見匕首就要刺入她的心髒,沈寄雪胸前卻迸發出一股幽藍光芒,化作靈盾将她保護起來,分明是佩戴着某種護身法器。
林墨玉見狀愈發嫉恨,咬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握住匕首,傾盡全力想要突破護身法器。
沈寄雪冷笑,“星荏,殺了她。”
語畢,那匕首瞬間脫離控制,利刃倒轉刺進了林墨玉的胸口。
她怔怔垂眸,胸前血跡一點點暈染開來,不敢相信般又擡頭看了眼沈寄雪,這才察覺到錐心痛意。
林墨玉眉頭緊蹩捂住胸口,鮮血染紅了指尖丹蔻,紅得愈發妖豔,死亡的恐慌感席卷了她。
渙散的瞳孔死死瞪着沈寄雪,她踉跄着前行兩步,忍住痛意咬牙握緊胸前匕首,随後猛地拔出,向眼前人刺去。
“撲哧——”
林墨玉倏然瞪大雙眼,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喉嚨裏卻只能發出“嗬嗬”的響聲,嘴邊嘔出一口鮮血,帶着不甘倒了下去,匕首赫然反插在她胸前。
而原本被她擋住的巷子露了出來。
沈寄雪擡眼,一襲月白錦衣在夜色中尤其顯眼。
——是林墨芝。
他眼上的白紗已然摘了下來,淺金雙眸映出面頰染血的沈寄雪,滿是震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