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沈寄雪沒想到林墨芝會尋到這地方來,是以她也沒來得及換上那副天真的面具,甚至連一絲害怕都無。
啧。
林墨芝瞥了眼已經停止呼吸的林墨玉,擡眼問道,“綠漪也是你殺的?”
他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到了這個份上,沈寄雪無從辯駁,索性與他攤牌,點了點頭。
“你是如何避過回溯時間法器的?”
沈寄雪沒有回答。t
她摸不透林墨芝此刻的想法,既然他已經發現自己并非往日表現出來的天真模樣,為何還要問這些。
林墨芝嘆了口氣,擡步繞過林墨玉的屍體,行至她面前,掏出帕子細細擦盡沈寄雪臉上的血跡,放軟了聲音,“阿雪,我無意深究。”
見沈寄雪神情驚訝,他笑了笑繼續道,“你不願意說便不說,只是避過回溯法器的方法可否再次使用?若是不能,便由我來善後。”
他本想着贈她護身法器,保護她再不受他人傷害,如今發現她有自保之法,他心中卻生出些許欣慰。
若将來他出事,她也能好好活下去。
這便好。
沈寄雪沒想到林墨芝竟全然不計較,她對上望向自己的溫柔雙眸,頓了頓說道,“我有辦法的,少爺放心。”
“好,”林墨芝點頭,指了指一旁的房屋,“我去那邊等你,好了便來尋我,好嗎?”
見她點頭,他才放心離開,拐到房屋另一側,沒有半點窺視之意。
“他居然這麽相信你?”
符星荏依舊沒有現出身形,只是出聲感慨。
沈寄雪盯着拐角處看了一會兒,才轉頭對着身旁說道,“抹去今夜發生的一切,即刻送林墨玉的魂魄前往歸墟,将她的屍體扔進河裏,三日後再讓她的屍體浮上來,做得像心魔入體自殺而亡,明白嗎。”
“遵命,”符星荏聲音裏帶着一絲笑意,“看來你很快就能動手了。”
“暫時不行,”沈寄雪眯了眯眼,“還需要等一個契機。”
說罷,她越過林墨玉的屍體,想林墨芝走去。
他已經重新戴好了白紗,什麽也沒有問,拉着她快步離開,只叮囑道,“阿雪,今夜我們放過荷燈便回去了,從未到過此處,明白嗎?”
沈寄雪垂眸看着林墨芝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沉默一瞬,“是。”
回去路上遇到了綠漪和許昌,林墨芝只言沈寄雪是被人群擠得迷失了方向,對于林墨玉之死一句話都沒有提起。
三日後。
林家拼命壓下了林墨玉心魔入體以致自殺身亡的流言,只說她是失足落水,一時間有人歡喜有人悲。
林夫人枯坐屋中,抱着林墨玉的牌位,雙眼腫得不像話,林墨梅在旁輕聲勸慰。
“母親,二姐已經、已經去了,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她聲音哽咽,眼中卻絲毫沒有悲傷之意,“若二姐看見您這般不顧自身康健,她泉下有知,也會心疼的。”
林夫人幹澀無神的眼珠轉動,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一把抓住林墨梅的手,喃喃道,“不對,不對!你二姐剛去不過三日,怎麽會召不回魂魄,這其中定有問題!”
“可回溯法器中卻只有二姐自己一人身影,”林墨梅眉頭輕蹩,轉了轉被林夫人捏得生疼的手腕,“或許心魔入體之人并無塵世留戀,會盡早前往歸墟也不一定呢。”
林夫人搖了搖頭,雙眼迸發出濃烈的恨意,“不,你二姐天資卓然,絕不會心魔入體自殺身亡,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您是說······”
林夫人猛地擡頭看向林墨梅,咬牙切齒道,“一定是那個賤人之子!”
林墨梅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母親的意思是?”
“我要他死。”
語畢,她又垂頭摩挲林墨玉的牌位,輕輕啜泣起來。
林墨梅停留了一陣,又說了許多寬慰的話,這才施施然離開。
母親猜得沒錯。
荷燈節當晚,她曾看到一個與林墨芝背影極為相似的人一閃而過,步入暗巷後就沒了蹤影。
林墨梅擡手輕撫自己的鬓角,唇邊露出一抹隐秘的笑意,就算她看到了又怎樣。
當年二姐測出天級火靈根,父親和母親極為高興,亦對他們三個格外寄予厚望。
可待她到了年紀,卻是個天級金火雙靈根,縱然也屬天級、金靈根幾不可見,卻終究是比天級單靈根落了下乘,更不要提林墨蘭的地級木靈根和林墨竹的地級木土雙靈根。
二姐死了固然可惜,但如今她才是林家天賦最高的孩子,待過兩日玄霄宗前來飛雪城收徒,她便能順理成章進入玄霄宗,她才是最讓父親和母親驕傲的孩子。
再無人可以壓在她的頭上了。
“阿雪,”綠漪招了招手,“你去趟千金堂請崔仙醫來,還記得路嗎?”
“記得,”沈寄雪放下澆花水瓢,甩了甩手上的水,擔憂道,“少爺舊疾又犯了嗎?”
綠漪神情一滞,緊接着扯出笑來,搖頭安撫道,“別擔心,不是的,只是又到了每月複診的日子。”
“若崔仙醫忙着看診你便等等,”她想了想,又叮囑幾句,“此事不急,晚些也無妨。”
“好,我這就去,”沈寄雪點頭,正準備走又想起什麽,湊近綠漪問道,“少爺今日還出去嗎?”
“你說金匮閣那邊?”綠漪看了眼即将偏西的日頭,“夏季拍賣會剛結束,今日無事,應當是不會去的。”
自撞破她殺了林墨玉起,林墨芝倒也不再瞞着她,将手中勢力底牌皆告知于她。
林墨芝每日在房中閉門不出一個時辰,便是去金匮閣處理事宜,作為城中乃至方圓十座城池之內最大的拍賣行,金匮閣經手的奇珍異寶并不少。
沈寄雪雖沒有直接問,但心中卻有猜測,林墨玉頭上那支鳳穿牡丹金簪,恐怕就是林墨芝送的。
據他所言,金匮閣是他母親當年留下的産業。
她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子,當年嫁給林水禦,瞞着所有人建立金匮閣,便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誰知後來被那對奸夫□□所害,一夕瘋魔,至今都沒能恢複,林水禦對外宣稱她已經去世,實則秘密設陣将她關在了府中,就連林墨芝都只能每年探視一次。
金匮閣做不成退路,在林墨芝手中反倒成了與林水禦抗衡的資本。
林水禦并不知金匮閣真正的主人是林墨芝,故而他表面上裝得在林府艱難求生,暗中又用金匮閣勢力牽制林府,這才安穩度過這些年。
沈寄雪出了林府,徑直向城東千金堂而去,邊走邊在腦中回顧林墨芝說的這番話。
這其中聽着沒什麽問題,細細想來漏洞卻不少。
金匮閣一日進賬可抵林府半月收入,林墨芝既坐擁如此財力,何須受制于林家。
林水禦不過是金丹修為,鎖着林墨芝母親的陣法亦不難破解,只需雇傭些實力強大的散修,便可攻入林家救走他母親,遠走高飛母子團聚,也好過在這裏受磋磨。
林墨芝定然隐瞞了一些事情,并沒有完全對她說出實情。
他的病也頗為奇怪,平日裏瞧着沒有吐血的跡象,只畏寒、眼疾兩種外現症狀,但每隔一月屋內卻總會隐隐傳來血腥味。
之前綠漪不讓她靠近林墨芝屋旁,故而掐不太準時日,上個月她聞到血腥味便被綠漪有意支開,今日又是如此。
她問的那句“舊疾”除關心之外,更多是試探,綠漪神情果真不對,還特意強調讓她多等等、不着急回去,分明有事瞞着她。
她不好硬留,只得先出來請崔仙醫。
城東不遠,她一路疾行,思緒間已到了千金堂門口。
沈寄雪腳步一頓,崔仙醫乃飛雪城少有的醫修,即便這個時辰千金堂依舊門庭若市,沒一個時辰恐怕散不了。
她想了想,拉過一旁維持秩序的學徒,上個月便是她來請崔仙醫,他自然識得。
“是你啊,又來請師父嗎?”
“勞煩你向崔仙醫說一聲,請他看診結束後來府中一趟,我還有事急着回去,就不等他了。”
“好,我曉得了。”
“多謝。”
沈寄雪轉身往回走,她倒要看看,林墨芝究竟還在瞞些什麽。
回到松鶴院時,暮色已經降臨,整個院子裏靜悄悄的,許昌和綠漪都不見人影,林墨芝屋門緊閉着,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區別。
沈寄雪緩步靠近林墨芝門前,綠漪既然說今日他不去金匮閣,想必門也不會鎖着。
她先是将耳朵貼在門上聽了片刻,無人說話,裏面僅有些輕微的響動,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她輕輕推開門,擡步走了進去。
屋裏的藥味愈發濃厚,其中夾雜着幾縷血腥味,與之前她聞到的不同,這會兒已淡了許多,許是開窗散過味了。
外間與裏間隔着一道門簾,是以站在門口是看不見裏間景象的,沈寄雪站在原地沒有動,過了幾息才稍稍提高了聲音喊道,
“少爺,我回來了!”
她特意使了點勁關上門,只聽裏間一陣慌亂響動,她快步走向裏間,“少爺,您在嗎?”
即将穿過門簾時,裏面突然竄出一道人影,與她撞了個滿懷。
“哎喲——”
“你這丫頭着急忙慌的幹什麽!”
沈寄雪後退幾步穩住身體,不顧綠漪摔倒在地,立時沖了進去。
“阿雪!”
綠漪翻身而起想要攔住她,卻終究是晚了一步t。
裏間的圓桌上放着一把匕首,刀尖上的血跡尚未擦去,旁邊散落着染血的包紮布條和幾個小瓷瓶,看樣子應是止血藥一類的東西。
唯有一個不同,黑色瓶身刻着玄密符文,隐隐有流光閃過,上有塞子封頂,不知裝着什麽。
林墨芝胸前的包紮布透出些許血跡,他唇無血色,虛弱到了極點。
沈寄雪神情無措地對上淺金色雙眸,眼眶漸漸紅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