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12 章 荷燈

荷燈

林水禦立在飛仙閣前,見三人在店家的帶領下登臨,連忙攜林夫人與四位子女迎了上去。

“三位道友,好久不見。”

來人擡眼,一同行禮,“見過林伯父、林伯母。”

其中一位沉穩些的收手笑道,“林伯父客氣了,我等只是晚輩,不敢同稱道友,伯父喚我等名字便好。”

“好好好!”

白雲深的客氣讓林水禦分外受用,他大笑幾聲,“那我便不客氣了。雲深、朝英、孟頫,三位裏面請。”

修者宴客,多食靈茶靈菜,期間說笑聊天多為論道,亦或劍術陣法、丹方法器等,林水禦卻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嘴裏說的是修煉之道,實則顧左右而言他,所言皆是暗示三人道途漫漫,應當趁早尋個道侶,攜手度過漫長枯燥的歲月。

三人皆出身于修真世家,一聽他的話,再看看這桌上坐的三位姑娘和無所聊賴的林家二少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頓時無心再留。

只是面上功夫還做得足,對林水禦的一番暗示照單全收,嘴裏“嗯嗯”地應着,瞧着像是答應了日後與林家姑娘們多往來,實則什麽都沒許諾。

林水禦不好直說,再加上白雲深耐着性子周旋,偶爾捧兩句“林世伯”,将他哄得飄飄然,這才一時沒察覺,林夫人又不好插嘴,便只能聽着他們敷衍應付。

白雲深和孟頫畢竟年長,對這些場面見得多,也忍得住你來我回地說“廢話”,白朝英卻越聽越煩。

他在家裏是最小的,又從小測出天極風靈根,被家中長輩驕縱着長大,脾氣性子可不如白雲深沉穩。

“哥,聽說飛雪城的荷燈節很有趣,我們也去放河燈吧!”

他騰地站起身,飛速說完話就離開了,白雲深急忙喊了一聲,他頭都沒回就不見了人影,弄得衆人頗為尴尬。

還是林夫人反應過來,推了把林水禦,應和道,“夫君,讓年輕人們一同去玩兒吧。墨玉,帶着三位公子好好逛逛,照顧好弟弟妹妹們。”

“是,母親。”

林墨玉笑意盈盈,柔聲道,“二位公子、弟弟妹妹們,我們走吧。”

白雲深急着去追白朝英,見林夫人給了臺階下,與孟頫連忙起身告辭,t快步離開追人去了,林墨玉匆忙跟上,誰知還沒出玉京樓便不見了人影。

“我說二姐,咱還追嗎?”

林墨竹吊兒郎當靠在柱子上,眼睛卻直往街上走過的女子們身上看,若見着容貌氣度好的,眼珠子都瞪得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活脫脫一副色胚模樣。

“收起你那下流胚子樣,這幾年在書院裏學了都些什麽,”林墨玉嫌惡地瞪他一眼,冷冷罵道,“再随意亂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喂狗,省得讓人瞧見惡心。”

林墨竹才不怕她,翻了個白眼,撇嘴道,“你少管我,還是快追你那雲深哥哥去吧!”

林墨玉難得吃癟,偏又不能真對林墨竹動手,瞥了眼林墨梅憋笑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幾步越過她,反抽了旁邊一言未發的林墨蘭一巴掌。

“不過是個地級靈根的賤人,連你也敢笑我!”

林墨蘭跌倒在地,早已習慣了林墨玉這般行為,連反抗都不敢,她垂着頭一聲不吭,只有地上幾滴淚痕能看出她在哭,卻連擦都不敢擦,聲如蚊吶不停解釋,“姐姐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林墨玉掏出繡帕擦了擦手,随後扔到林墨蘭面前,捋了捋鬓邊發絲,“給我洗幹淨,明日送到我房裏來。”

“是。”她連忙拾起面前的繡帕,喏喏應下。

林墨玉不屑一笑,“我去找找他們,你們愛幹什麽幹什麽去,亥時半再回府,父親母親若問起來,便說我們與三位公子相談甚歡。”

她頓了頓,聲音一沉,掃過三人面龐,語含警告,“若誰敢不聽,我便讓他好看,聽懂了嗎?”

“知道了,你趕緊去吧,真煩。”

“聽懂了聽懂了。”

“是。”

待她走後,林墨竹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城中最大的花樓就在隔壁街,想也知道他去了哪裏。

林墨梅俯身扶起林墨蘭,放軟語氣哄了兩句,還拿出帕子幫她擦幹淨眼淚,笑道,“好了別哭啦,咱們也去攤販處買盞河燈吧,等到時辰了咱們也去放。”

“好,”林墨蘭紅着眼睛點了點頭,看向她是眼中滿是感激,“三姐,你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買。”

林墨梅一邊同林墨蘭說話,一邊擡眼望向林墨玉捏着尋人術而去的背影,眼神嘲弄,卻未料到沒有遵守約定歸家的人,會是林墨玉。

“哥,他林家算什麽東西,竟妄圖高攀?”

白雲深低聲訓斥,“朝英,嘴下留情。”

白朝英瞪大了眼睛,“哥,你不會真看上那個什麽玉了吧?那女人一看就心思不正,我不同意!”

白雲深瞥了眼身後,搖了搖頭,“此次出來只為游歷,十日後你我便要入玄霄宗,此後只求大道,兒女私情并不在我考慮之內。”

白朝英滿意點頭,随即嬉皮笑臉地湊到他跟前,“哥,道途漫漫,你真不準備找個道侶什麽的?”

白雲深神情無奈,懶得同弟弟糾纏,孟頫借機調侃他,“怎麽,你想找哪個?薛家的三小姐,還是徐家的四小姐,亦或是剛才那位小姑娘?”

哪知他臉上突現一片紅霞,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嚷嚷着要把孟頫打得親娘都不認識。

“你們倆慢點,小心再撞到人!”白雲深擠開人群追了上去。

他們身後柳樹邊,露出的大紅裙擺一蕩,原本隐息藏在此處之人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少爺!”

沈寄雪眼尖,自人群中一眼看見柳樹下身着玉白衣衫的男子,拉着綠漪跑上前,笑着将手中的果子遞出去,“少爺嘗嘗,這個可甜了。”

林墨芝笑着接過,即便白紗覆眼,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溫潤神色,還不忘叮囑,“阿雪慢點,莫要撞到人。”

綠漪拍了拍身後的許昌,“主子放心,有我和許昌在,沒人敢欺負阿雪。”

“怎麽,”林墨芝眉頭微蹩,“真的撞到人了?”

沈寄雪連忙解釋,“無事的,我已經道過歉了,他們沒有為難我們。”

林墨芝聞言,還是不放心道,“你初次出府,又遇上荷燈節這等盛事,一會兒過清泓橋時切記跟緊我,實在不行便拉住我的衣袖,莫要被人群沖散了。”

“我曉得啦。”沈寄雪乖乖點頭。

綠漪笑着挽住她,“主子放心,我一定看牢她。”

“好,”林墨芝轉頭,問站在身側幫他隔開人流的許昌,“放荷燈的時辰快到了,咱們先走,一會兒人會更多。”

“是。”

許昌轉身扶着林墨芝先行,沈寄雪和綠漪跟在他們身後,有許昌在前面擋着,恰好幫他們擋開了人流,倒沒有方才擠鬧了。

沈寄雪到人界之後就在逃荒途中,之後進了林府連松鶴院都甚少出去,更不要說出門逛逛飛雪城了。

她方才在長街挑了一應吃食,這會兒靠近清泓橋,又見兩岸盡是叫賣各種荷燈的攤販,他們将荷燈高高挂起,浮光躍金,如夢似幻。

“綠漪姐姐,”她疑惑道,“為何要在夏至之日放河燈啊?”

綠漪想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索性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想放就放咯!”

“飛雪城地處極寒之地,夏日短而溫暖,故而城中百姓為了懷念夏季的溫暖,便會在荷燈上寫下自己的願望,于濯月河旁放入水中,寄托對來年夏日的期盼,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今的荷燈節。”

林墨芝回頭解釋,末了轉向綠漪,“平日讓你多讀些書,偏說書上的字像小蝌蚪,看得你只想睡覺,如今說出上來了吧。”

“主子,您怎麽揭人短啊!”

綠漪放開挽着沈寄雪的手,擡手拍了前面的許昌,“要笑就笑,別別扭扭的做什麽!”

沈寄雪見他們四人沒有一個拎着荷燈的,疑惑道,“你們不放荷燈嗎?”

雖身處人群,她卻察覺氣氛突然沉寂下來。

綠漪連忙扯起一個笑,拉着沈寄雪向旁邊的攤販走去,“放,咱們去挑一個。”

許昌護着林墨芝停在一處人少些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寄雪的笑容上。

“阿雪,”林墨芝今日蒙着眼,只能問許昌,話一出口卻頓了頓,“她笑得開心嗎?”

“開心。”

“開心便好······”

林墨芝輕輕嘆了口氣,林家有太多肮髒事,他深陷其中無法逃脫,要眼睜睜地看着自身不斷沉淪,痛苦萬分。

許昌生下來就被父母抛棄,是師父将他養大,後來師父與人鬥法身死,自此孑然一身,因為救命之恩便忠心于他。

綠漪幼時家中遭了天災,只有她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活了下來,本以為有人相依為命,嬰孩脆弱,最終因一場高熱沒能活下來。

阿雪不懂,他們都是對來年沒有期盼的人,放河燈又有什麽可寫的?

不如不放。

沒有期待,才能繼續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而一旦有了在意之事,恐怕也活不長了。

那邊綠漪拉着沈寄雪到攤販前,挑挑揀揀拎起一個,“阿雪,這盞怎麽樣?”

沈寄雪看了看眼前的,又看了看其他的,沒忍住實話實說,“我覺得,它們都長得差不多。”

“怎麽會差不多呢!”綠漪無奈,“我拿的是千瓣蓮,其他還有碗蓮、翠蓋華章······”

沈寄雪被她念叨地頭暈,随意拎起三盞,又指了指綠漪手中那盞,“要這四個就行!老板,結賬。”

綠漪一怔,“你買這麽多做什麽?”

“放啊,”沈寄雪付過錢,拉着綠漪向林墨芝和許昌走去,“我一個人放多孤單,大家要一起放才熱鬧。”

綠漪輕晃手裏的千瓣蓮燈,撇了撇嘴,眨眨眼将淚花壓下去,嘟囔道,“小丫頭片子還挺會說話。”

林墨芝懷裏被塞了一盞燈時,和綠漪、許昌一樣,也是有些無措的。

沈寄雪笑着湊近,“少爺,你悄悄告訴我願望,我幫你寫吧。”

他抱着荷燈的手指緊了緊,“好。”

燈火映照下月白錦衣光華流轉,愈發顯得他容顏俊美,如空中皎月。

燈下看美人,誠不欺我也。

沈寄雪無端蹦出這個想法,輕輕一笑,接過他手中荷燈,便聽他湊近她的耳邊,音色不似往常,帶有幾分緊張的喑啞。

“你便寫,‘昭昭雲端月,此意寄昭昭’。”

沈寄雪眨了眨眼,“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林墨芝尚未教她詩詞,她應當是沒聽過這句的,自然不解其意。

“是美好的祝願。”他笑了笑,并沒有過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