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杜重瑕□□無暇,柳兆衡雖不再施令召來更多利刃,但之前召來的那些兵器依然是蓄勢待發着,寒光閃爍,殺機盡顯!
看着對面的柳暮深和柳兆衡,這二人皆是心志堅定之輩,只怕一時半會兒不容易勸服,也罷,唐嘉山考慮再三,還是對柳兆衡道:“輕舟小侄女,你看,現在這事……”
柳兆衡看了看師父,師父的神情冷淡,目光卻又直直地盯着那飛仙劍不放。柳兆衡只好道:“師伯,你看,這事還是得讓我們走才行,若是不讓我們走,等我娘教訓完我爹,就得來拿你們是問了!”
葉全自然知道他們若是松了口放二人走,待會兒是不好向師父交代的。可為今之計,不放他們走,又能怎麽辦?想要強留,奈何差一段實力啊!
但當着這麽多師弟的面,他還是得對她勸上一勸:“小師妹,你就不能不走嗎?有什麽事是非得一走了之才能解決的?”
商繁胥也道:“是啊,兆衡,一切皆因我而起,你有什麽不喜歡的我都會改的,你回來吧!”
柳兆衡見對面衆人除開商繁胥真假莫測外,人人對自己都算真心誠意,便委婉道:“多謝你們這麽久的照顧,我其實……”
柳暮深卻是不給她多說的機會:“阿衡,和他們廢話這麽多做什麽?”
柳兆衡心知,飛仙劍一出,師父必定震驚不已,為防他再動更多心念,自己還是和他先走為妙:“師父,我們走吧!”
再不走,師父沒準就要動殺手搶飛仙劍了……
杜重瑕被飛仙劍逼得無暇分身,剩下的人也都不是柳暮深對手,只見柳暮深衣袖一揮,作勢就要帶柳兆衡走。
柳兆衡也不再和對面人做目光糾纏,立馬就打算和他一起消失在刑天聖境當中。可她雖表現得灑脫,卻聽柳暮深道:“阿衡,莫說師父不疼你,眼下師父給你一個機會,一生僅一次的機會,你看你生父就在那裏,若是你想回去,師父這就放你走,自此以後絕不來打擾你!”
柳兆衡聽得頭大,行行好吧,師父,你怎麽在這時候突然又來考驗我!
這麽多年了,在你手底下讨生活,未必我還沒有學乖嗎?
柳兆衡是堅定地搖頭:“師父,我這裏沒有別的選擇,絕對是要和你走的。你也看到了,就算你不來,我也下山了,不論人家說什麽怎麽挽留我都會走的,在要走這件事上我就沒有猶豫過。”
“太好了,阿衡!”她的話斬釘截鐵,柳暮深感到無比安慰,“當年,曾有個絕頂聰明之人做過傻事的,我就怕自己最疼愛的弟子,會重蹈覆轍啊。”
柳兆衡趕快點頭應和他,心中卻在想:幸虧族兄沒聽到這話呀,要不然這句“最疼的弟子”,又要引得族兄傷懷了!
“是的,師父,我們這就趕緊走吧!”
這回,師父總算沒有再做點什麽來反複驗證她的決心,沒有再逗留下去,拽起她就消失在了刑天聖境中。
其實,柳兆衡是能想到的,若師父不想讓人發現他們,之前隐匿在刑天聖境當中,爹就不可能發現他們!
自己早知道,這麽多年來,師父對刑天令的修習有着極高的執念,似乎一直對在此弄丢過“絕頂聰明的某人”而耿耿以懷,如今師父的刑天聖境已到了族裏自研習刑天之境以來的至高境界,天幹十部任憑令術再是高深者也對其束手無策,就算自己的爹是樞機庫掌印,也絕無可能一眼識破!
師父啊,無非就是想借此看一出他們父女相殘、恩斷義絕的戲碼!
若是她左右張望、有所顧念不肯出手,或是唧唧歪歪、不切實際地想要說和兩人化敵為友,那就有得瞧了!
說不定師父就要去抓唐慎顯來考驗杜重瑕和唐嘉山的友情;或是去抓在場身手相對最弱的烏子纓,來考驗樞機庫衆人的師徒之情!
當然,從師父與她一見面,見她殁顏術已毀卻并無多少詫異可知,師父雖然這麽久以來未曾和自己見面,但她這邊發生過什麽事,師父是盡在掌握的!
所以,剛才的情況下,師父還有可能去抓商繁胥嘛,雖然抓商繁胥考驗不了誰,可憑着師父看着飛仙劍現身那貌似平靜的模樣,指不定他是知道抓了商繁胥可以考驗到誰的!
另外,師父若是發動令術攻勢,諸般令術疊加使用之下,随時就可以讓對面衆人上演一場反戈相向、自相殘殺的大戲!
果然,自從去到商繁胥身邊,這麽多日子下來,自己比之前進步了很多,不僅功力大增,心智也更加堅定,臉皮也更厚了,可以抵禦各種妖魔鬼怪,各類突發情況……遇到什麽稀奇古怪的事也不會大驚小怪了!
這次師徒二人再入刑天聖境,便急行如風,遠遠将那方的任何人、任何事甩在腦後,直至到了興國邊境才稍有停留。
其實,也不是柳暮深願意停下腳步,實在是這一路柳兆衡太拖後腿,這才不得不停一停。
眼看着柳兆衡的身體實在撐不住了,柳暮深不禁自責,都怪自己私心作祟,引得她為表決心妄動歸元令,雖然最後歸元令并未讓她施展開來,但原本她就重傷之下又亂用了多重令術,這身體是破敗不堪,本就不該再亂來,如今這一亂來,唯恐她已時日不多,但就算是最不可設想的後果,至少得讓她回到族裏,好歹也叫落葉歸根……
這一路柳兆衡深覺慚愧,師父給她又是族中秘藥又是運功療傷的,這才拖着她邊咳血邊趕路,來到這相對安全的地方,若是不被她連累,師父何必如此受累……
好在,族兄接應的人馬就在前方,又是一天過後,柳暮深和柳兆衡終于和息律濯在姜國邊陲小鎮會合,息律濯聲稱一切安排妥當,他們自當立即回到族裏,畢竟息夫人玉簪已到手,而且柳兆衡的傷已經完全拖不得了。
一見息律濯,柳兆衡自然滿心歡喜:“族兄……”才一開口便是咳出一口鮮血。
這些日子下來,對于自己說着說着便咳血的事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息律濯見她咳血了,還氣若游絲的,這憔悴之色更甚往日,他看得很心疼:“你這傷,還是少說話的好!”
柳兆衡點頭,又忙将息夫人玉簪已拿到,而且已上交師父的事給他說了。
“阿衡,你受苦了!”息律濯緊緊抓住柳兆衡的手,一時對她是又憐又愧,心中千言萬語卻又不敢言說。
柳兆衡只當他是心疼自己傷成這幅慘狀,輕聲道:“總算是對你有個交代啊。”
息律濯不住地點頭,摸摸她的頭道:“別想太多了,回到族裏,定能保你安穩的。”
“嗯……”只希望自己争氣點,可以堅持到那時候吧!
等上了馬車,又是一連趕路逾半月,颠簸與疲憊中,柳兆衡自是睡的多醒的少,更不知是不是因為口味被養刁了,每逢遞給她吃食,她一看那藥餅也幾乎沒有胃口。想想看,原來自己也是素來喜歡吃這種族裏為了照顧病人特制的藥餅的,曾經還無賴到為了吃藥餅裝病的地步,可現下,藥餅送到嘴邊,她卻不想吃了。
她這一不吃就難為了族兄和師父了,這二人為給她續命只得輪番給她運功療傷,陪着她折騰了大半月,一行人總算到了永寧渡口。
師父說,這裏也是一處回到族裏的入口,以往沒有開啓過是因為開啓永寧渡口密道的鑰匙已毀,如今息夫人玉簪到手,所謂的息夫人玉簪可以開啓萬重山門,其意便是息夫人玉簪是可以開任何密道的□□。
說實在的,柳兆衡知道這永寧渡口并非沿途離他們最近的回族裏的入口,但看剛才師父說到永寧渡口原本的鑰匙已毀,那咬牙切齒又痛徹心扉的模樣,柳兆衡便自發想到了:沒準當初毀掉永寧渡口鑰匙的人,便是她的娘親。師父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所以這次便非要帶着她由此回去才甘心。
想想看,或許從前她的娘親朝夢溪為了外人毀掉永寧渡口的鑰匙,不肯和柳暮深回到族裏,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為了師父為了族兄不理會人家的勸阻,不惜斬斷和外界的一切聯系,執意要和他們回去族裏,當年人從哪裏離開,如今師父就帶人從哪裏回來,滿滿的儀式感呀!
唉,師父啊師父,如你這般別扭又誠摯的心性,幸虧她這做弟子的心性豁達,做事幹脆,外加最重要一點就是命硬,這才能帶着一身傷痛陪你來了結夙願啊!當然了,你特意繞來這裏了,也就代表你對救治弟子的傷勢有把握了,并不是你不顧惜弟子性命,這一點弟子是知道的,但能不能請求你,達成夙願的時候動作快一點,不要磨蹭太久,你是有把握,但她自己沒把握呀!
雖然師父看得起弟子,你弟子我沒這麽看得起自己,就怕再多拖一天就已經到了極限,到時候你把握再大我也配合不了呀!
柳兆衡感嘆之餘在馬車上看族兄和師父調派人手忙前忙後,可恨自己傷成這樣太不中用,不僅提不起力氣去幫忙還在太過虛弱之下風邪入體,整個人是頭暈眼花四肢虛浮,只得留在馬車裏歇着,不給他們添亂已是幫了大忙!
這次一起回族裏的人也是較多,除開師父和她,加上與族兄會合時他同行的五人,再加之陸續會合進來的族人,總共已有二十七人。
除了族兄,那些陸續過來的人她幾乎不認識,最多也就是看個眼熟,卻也叫不出名字來。
不過這些人看上去皆是氣勢強勁之輩,至少也是六階以上的水準,更有三人年紀雖輕看上去竟是有着八階近乎九階的功力,說不準就是天幹十部某幾位首座的繼任者。
可嘆她這位甲系首座的接班人在外面晃蕩了太久,竟連往後一起同為首座要坐一起開會議事的同僚都認識不了幾個……
說到這事,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如今也才通過五階的認證……
在族人當中,五階與六階幾乎就是一道分水嶺,有些人終其一生,無論怎樣努力,哪怕練到心智受損落下殘疾,也達不到六階的水準。
所謂五階,即學會天幹十令的任中三令,通過手畫密文能夠施展出來便可。
而到了六階,則必須學會天幹十令至少過半,且必須令出随心,不能再借助手畫密文來施展了。
從五階到六階幾乎就是一個質的飛躍!
要繼任首座至少得是認證了八階的弟子才行,這族裏的認證每一年一次,而且一次只得進一階,自己回去之後除了養好傷,要接手首座一位還任重道遠啊!
當然了,如果哄好了師父,說不準也有轉圜的餘地,畢竟她繼任首座的兩大必要條件之一,立功這一項,她是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就是階位的認證。
想當年,師父把她帶回族裏時她就已經滿五歲了,按照族規,但凡族裏的孩子,無論是誰的子女,在五歲之前必須通過一階的認證。
若是達不到呢?才五歲的孩子,要是達不到你又能怎麽辦?
或許不知情的人會這樣想……
但他們這一族的孩子,是不可能達不到的,既然族規如此,那通過一階認證就是必須,他們的爹娘有疼愛這個孩子就會對他們有多嚴厲,一定達得到,否則就是死!
自己到族裏的時候已經過了五歲了,所以回去之後,按照族規,無論是叛徒之女還是不達一階,都該受死了,沒有別的路可選!
可師父,用十天時間教會她一階應該掌握到的要領,然後特別邀請三大首座監考,破格讓她獲得了一階的認證,考過之後師父對他們說,正好,明天就是這孩子的生辰,明天她就是五歲了。
當時師父那意思很明顯,若是她一次考不過,則一個月之後又會邀來另外的三大首座監考,考過了她就第二天滿五歲,考不過則永遠不到五歲。
反正她是師父領回去的孩子,究竟是哪天出生的誰也不知道,再加上師父從來都是十部首座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固執起來,族人拿他沒辦法。
這次她回去族裏,要是師父急着讓她接任甲系之首,就會在她養好傷後接連發起三次三大首座認證。這是族規許可的,每一年,每一部的首座都可以邀請其餘九部的首座中的任意三位過來進行特別認證,期間至少要間隔一月,即最快也得一月一次,而且歷次參與的首座不得重複,即一年最多只得三次機會。當然,這樣的特別認證當初的出現是作為補考,天幹十部首座所愛重的弟子,自然是個個人才出衆的,但萬一有誰臨場緊張發揮失常了,像這樣的特別認證就是讓他們補考的機會。但經年累月過後,大家發現補考的也就寥寥幾人,于是在規則之內又演變出如今的合理運用了。
不過,一般說來,是沒有哪位首座敢這麽狂妄的,讓弟子一月進一階,達成過這種壯舉的,在族裏有認證記錄以來剛好就五人!
但是,據說她的娘親朝夢溪,就是那達成壯舉的五人之一,是曾經一年晉級四階的人。在每年六月半族裏統一認證時從五階到六階進了一階,接着就是一月一次的,由她的師父即自己的外公,他發起了三次認證邀請,讓朝夢溪通過了七階、八階最後到了最終認證的九階。
當然了,柳兆衡是不敢拿自己去和親娘比的,但她師父卻不止一次的将她們二人相提并論,從小反複在她面前念着:當年你娘如何如何英明了得,你既然身為她的孩子,自然不該比她弱太多,就算有個資質普通的爹,也不該落下你娘一大截……作為你娘的孩子,你就該如何如何……更有甚者,師父覺得她就該青出于藍,畢竟不只是朝夢溪之女,她還是柳暮深之徒,她自然得更是優秀一些,只要她有心,只要她跳起來努把力,一年就從第五階升到第九階!
從小聽着師父這等鞭策鼓勵的話,接受着一切都為了她好的棍棒教育,在奮發圖強的同時柳兆衡總是時不時得擔心,師父對她期望這麽高,萬一她沒有做到豈不要讓師父對她失望了,一旦師父失望了,不管她死活了,把她往族裏的十部首座議事堂裏一扔,她立馬就能背上個叛徒之女的罪名,拖出去就是亂棍打死!
唉,這從小到大啊,怎麽越想越覺得艱辛呢!
這麽艱辛的想當年,總算是撐過來了,還好族兄一直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要是沒有族兄,自己早就撐不下去了……
說實在的,之前臨入刑天聖境的時候,師父問的話自己那時候縱然回答得毫不含糊,但內心還是盤算過的,杜重瑕和柳暮深,一個是生父,一個是師父,兩個人都對自己有重大恩情,又有深厚寄托,可謂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這兩人有着滿意調和的矛盾,絕不可能和解,自己無論選了哪一邊,都會傷害另一邊!
若是選生父,有飛仙劍在就等同于有娘親在,自己的傷勢能治好,往後好吃好喝的,順便還可以打着樞機庫的旗號行走江湖混吃混喝,偶爾鋤強扶弱一下……其實這日子過着也算惬意……
選擇師父,就得趕緊回到族裏養傷,傷養好了又趕緊通過進階的認證,接着接任師父的首座之位,一輩子為了族人殚精竭慮……
然而,不回族裏會過的日子也就是想着惬意,今後,自己不僅要面臨來自生父有意無意地設置的各類考驗,當然,他會美其名曰是為了栽培她,為她境界更進一步,為了不浪費了她的天賦……總之就是要給她制造各種難關,讓她逐步遞進……與此同時,她還要面對商繁胥的糾纏……
但回到族裏,日子艱難這是必定的,但至少身邊會有族兄在,有族兄在她就等同于有了克服一切苦難的支柱,無論将來遇上什麽樣的變故,只要族兄還在,她就能支持住!
既然如此,那該怎麽選,确實就沒得猶豫了!
看着那忙碌的衆人,又想到那些曾經的過往,柳兆衡一時既覺悲苦,又覺慶幸……
不行了,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覺得自己活得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