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77 章 當斷則斷

考慮過後,柳兆衡已然做出了選擇,笑臉對杜重瑕道:“師父,是弟子不對,沒有好好地向您老人家介紹,這位柳暮深便是我的授業恩師,多年來把我養在身邊将我悉心栽培,對我而言恩同再造。如今,機緣巧合,恩師與我重逢,我們自然有很多話要說,都怪我太過歡喜忘記和你辭行了,正好我們在這裏遇上,不如,你就讓我先和恩師走吧,往後我得空了再回來報答你對我的恩情!”

杜重瑕被她這話噎住,一時竟有些哽咽,想來孩子對自己和那所謂的“恩師”,孰輕孰重,她是分得清楚呀!

唐嘉山見他情緒上一時有些激動,擔心他沖動之餘說出些吓到孩子的話,便替他回道:“兆衡呀,同為師父,你那位師父對你教養甚深,你對他看重了些,我們都能理解。可這位師父也是對你關愛至深的呀,再加上你這些同門,我們這些叔伯,哪個不是對你悉心呵護着,你都是知道的呀!既然大家都對你有情有義,也都是對你而言相當要緊的人,不如,你和你的那位師父,你們就一起留下來吧,樞機庫那麽大,我們新暇派也多的是地方,你們樂意住哪裏都行。你看,你兩位師父剛才過了一掌,興許彼此都傷着了,要不我們先療傷再說,你這孩子不是也受了重傷嗎?別的事可以從長計議,可養傷的事耽擱不得……”

柳兆衡客氣道:“多謝唐師伯,我恩師是世外高人,這點傷不妨事,恩師也自有辦法救我,我們就此別過……”

眼看她說完就要帶人走,唐嘉山把話說得那樣委曲求全了都穩不住她,杜重瑕怒吼道:“什麽恩師不恩師的,我是你爹!”

衆人聞言皆是大驚,有的驚訝柳兆衡竟是他女兒,有的則驚訝他竟然這時候承認,當然,其中最震驚的要數柳兆衡。

沒想到他居然知道!

他什麽時候發現的,自己一直掩飾得很好呀……

柳兆衡納悶歸納悶,但他在這時候認下自己……

對他而言,真不是個好時候,本來不想以此脅迫他的,但他自己認了她了,那好吧……

你若是我師父,姑且是能戰勝我,既然你是我爹,那你就永遠贏不了我了!

以你對我的愧疚和惦念,你如何能是我的對手!

心中一笑,柳兆衡臉色瞬間凄然:“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

杜重瑕見她這表情,當下也是含淚:“自從聽到阿全說起,他們遇到個天賦極高的孩子,那時,我就感覺到了,是我的小輕舟回來了。”

柳兆衡道:“呵,原來那時候就……”

哎,那你怎麽不早點跳出來認我!要是你一早跳出來,我何苦跟着商繁胥受了這麽磨練……息夫人玉簪早該拿到手了!

興許,他也是如同師父一樣,有着折騰人的想法……

所謂要歷經千錘百煉,才能擔當重任,成就大業……

哎,他們一定都是這樣想的,讓她承受這些都是為了她好,就算現在她很痛苦,但以後一定會感謝他們的……

雖然知道他們有着這樣“為她好”的想法,但為了達到效果,柳兆衡還是十分苦情道:“你為什麽不那時候就認我,非得讓我受一身傷到了樞機庫,讓我做你弟子帶傷參加多場比武,告訴我這世上不會有真心替我打算的人叫我事事要靠自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你告訴我你是我爹!”

杜重瑕直聽得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對她确實無限愧疚:“為父都是為了你好,一切都安排好的,盡管看似兇險,不會讓你有事的……”

柳兆衡能看出他的動容,但效果還不夠,她更悲涼道:“為了我好?你們一個二個都說安排好了,說我不會有事的,可事實上,傷都在我身上,你們什麽也感覺不到!”

“不,我是心疼你的,兆衡……”這話是商繁胥在回答,卻不等柳兆衡回應什麽,杜重瑕已嫌他插了自己的話,把他一掌推開了,接着就激動地對柳兆衡道:“爹是心疼你的,小輕舟,回到爹這裏來吧!”

在聽見這話時,柳暮深将柳兆衡的手腕扣住了。柳兆衡想,大概,師父這時是既想看她如何拒絕杜重瑕叫杜重瑕傷心,又擔心她被杜重瑕說動了會棄自己而去……

這看似矛盾別扭的心态,毫不猶豫地只會指向兩個對立的結果:如果她反戈相向,則立馬被師父一掌震斷心脈,就算對面的杜重暇再厲害,也斷然将她救不回來;如果她立場堅決,則被會師父以死相護,雖然對面人多勢衆,但在他死之前絕不會讓她落到杜重瑕手裏,就算最後力戰而亡,他也決計要讓她和杜重瑕反目成仇!

好狠毒的心啊師父,你知道的呀,若你一死,這世上能保我性命的幾乎就沒有人了,到時候即便我與杜重瑕不計前嫌的和好了,我的時日不多,也沒幾天好日子過呀!縱然有飛仙劍在,有娘親出手相救,但至此便會和全族人對立,與族兄為敵,這才是叫日子過得她生不如死!

師父報以這樣矛盾卻又想看好戲的心态,不攔着她,由着她言語決絕将杜重瑕傷透,等一下杜重瑕被她傷得心智失常了,必然會沖過來與師父一戰,這樣一戰,師父如何能全身而退?

可她萬萬不能讓師父受什麽嚴重的傷啊,否則他與杜重瑕惡戰後自顧不暇,如何會費心來為她療傷,就算是肯為她費心,可心有餘而力不足,終究落得個無可奈何,一旦任她沉睡過去,一睡不醒幾乎已成定局!

有了這般判斷後,柳兆衡對杜重瑕道:“爹,如果你攔着我們走,是害怕我不認你,我現在就認你了。”

杜重暇被她這一聲“爹”叫得心神一顫,但歡喜了沒多久,還是反應過來:“即使我們相認了,你還是要和他走?”

“是的,師父才能救我性命,你不讓師父帶我走,是要看我死在這裏嗎?你就是這麽做我爹的,逼我去死嗎?”

這麽說夠直白了吧,對面人人都能聽到,這下還要攔住她嗎?

可杜重瑕一聽卻來了精神:“小輕舟,你相信為父,這世上不僅你那師父有本事救你,你回來,為父定然可以找到別的辦法救你。”

他的确是一生自負,柳兆衡卻不敢拿命陪他冒險:“我也想信你,但你女兒我只得一條命,試不起!”

“如你這般膽小如鼠,怎配做老夫的女兒!”既然已經相認了,杜重瑕也不和她客氣了,直接拿出做爹的威風開始訓斥她,并向她走了過來,“今天,要是你不聽為父的話,硬是要跟着這殺母仇人跑了,為父認你何用?”

杜重瑕這話是沖着柳暮深去的,就要看看柳暮深将她養在身邊這麽多年,是否就真能絕情!

唐嘉山自是知道杜重瑕的想法,樞機庫的弟子們也是支持師父的強硬态度,不能讓柳兆衡被人搶走!

而商繁胥,他看着柳兆衡,雖見她面上風平浪靜,卻知道這話對她的打擊有多深!

确實,柳兆衡心中不禁是激動得哇哇亂叫,太刺激了,真是太超出她的預期了!

這兩位,一位是她的親爹,一位是她的師父,兩人都那麽強硬,都不惜拿她的命來賭!

不管他們誰賭輸了都是她來丢命,她好吃虧呀!

說什麽殺母仇人,簡直栽贓陷害,她比誰都清楚師父對娘親用情至深,怎麽可能下得去殺手!

她這個爹,對輸贏的意識一貫強烈,說不準他覺得自己沒怎麽養過她,感情沒那麽深,身邊又有這麽多弟子做感情寄托,再加上還有未完成的事業要做,有沒有女兒其實差別不大,若是不曾相見,他會用一生來愧疚惦念,可一旦相見,發現她并不如自己的意,還不聽自己的話,讓他丢臉了,便對她狠下心腸,甚至痛下殺手,這也不是他做不到的事……

啊,想想好為自己揪心呀!

但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不能連自己都把自己給放棄了,性命攸關,人家不珍惜,自己更得珍惜……至少還有族兄,若是族兄在這裏,定然不會拿她的性命來賭的……可族兄不在這裏,她也只好靠自己了!

否則,就永遠見不到族兄了!

她回頭看了柳暮深一眼,這眼神中滿是無助失望後的孤注一擲,柳暮深心上如同被人沉重一擊,不由得對她松開了鉗制。眼下雖已确定了這孩子随自己走的心意有多堅定了,也确定了自己又在這孩子心中形成了不可逆轉的傷痕……

“阿衡……”柳暮深不由得對她有些心軟了。

“我沒事的,師父。”柳兆衡深知師父對她的問題上有多矛盾,一時能有多心軟,轉念則有多心狠,自己切不能依着師父的一時不忍便張狂行事,否則往後必有被重罰之時。

這下,既然師父放手,讓她可以活動手腳,是又到了需要她來以命相搏的時候了。

果然,不論面對誰的時候,每一次,她都只能靠自己!

深吸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還是沒來由地就開始緊張起來,她伸了個懶腰,又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打起精神來,接下來的事,事關生死,可不能馬虎了事呀!

“兆衡,不要做傻事!”商繁胥看得出她是要做大動作了,趕緊勸她,“你就站到一邊去,這事是你爹和你師父之間的事,是上一輩的事了,你別管……”

“是,我是太傻了,所以我也的确會做傻事……”

柳兆衡以斷離劍劃破掌心,接着掌心向天一探,口中默念令術,霎時一道紅光從那掌心發出,天際瞬間響徹一聲轟鳴,原本還是晨光明媚之時,轉眼天色卻漸漸灰蒙起來……

見此異象,衆人皆驚,只聽柳兆衡道:“還以為在場終于有人會顧念我性命了,可惜,是我想多了……”

說話的同時,天空中陸續有蓄勢待發的兵器降下,寒光閃爍,威勢淩然,嘆為觀止!

此情景下,不同于衆人的面色凝重,烏子纓卻是看得驚奇異常:“哇,這是……”

馮南煙瞥他一眼,嘆道:“你這小子,唉,果然是個不學無術又膽大包天之人,這景象,興許就是傳說中的詭秘令術——歸元令呀,沒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可以見識到這歸元令,更沒想到,我們的小師妹居然是會驅使歸元令之人!”

“什麽,你說小師妹這是對我們用了歸元令!”那歸元令的厲害烏子纓自是也聽說過,想到柳兆衡竟有這等膽魄這般狠心,不禁是又羨又愁,對她莫名的心緒也更深一分!

何寬眼見那天降的利刃越現越多,想到柳兆衡如今傷勢,難免道:“大師兄,我們就這麽眼睜睜看着小師妹亂來?”

傳聞中,孤山一族凡用歸元令者,必是修習令術已過五階者,且每用一次歸元令必折損陽壽十年,即便是九階以上的令術修習者,終其一生至多也就可用歸元令三次……

當然,既然歸元令對施行令術者損傷這麽大,那被施行了歸元令的,也必定是傷亡慘重,即便不會當場氣絕也肯定要遭受終身難愈的創傷,所以說,這歸元令實在是害人又害己的邪術!

葉全看師父那模樣,貌似他非但不為自己女兒的亂來在擔心,還露出了滿臉的驕傲!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無奈之下,葉全只好道:“你也知道對面的是小師妹,是師父的女兒,師父都這樣了,我們又能對她做什麽?”

馮南煙聽了也是又嘆氣又點頭:“是啊,我們就當為師父盡孝,為師門盡忠了吧!”

何寬也是無奈苦笑,但他看了眼烏子纓,又道:“小師弟,你身份尊貴,自是與我們不同,你要不就先……”

馮南煙聞言也對烏子纓勸道:“是啊,你貴胄出生,萬一有個閃失我們整個樞機庫都不好交代,你就別在這裏湊熱鬧了!”

但烏子纓只打入了樞機庫的門,便沒覺得自己與衆位師兄有何不同,此時此刻,怎麽肯走!葉全見他油鹽不進,直接就一把将他推到了一邊去,還指着那方向讓也趕快離開。

烏子纓被他推得跌跌撞撞,雖然暫時往一邊去了十來步,但他方一站穩,立馬又跑回來:“你們少看不起人,要是今天師父有個閃失,我們樞機庫都要塌了,還顧得上和誰去交代!”

這時,只聽柳兆衡對所有人發出最後通牒:“只怪我頭腦愚鈍又學藝未精,想不出別的辦法來勸你們走了,等一下要是誰被誤傷到了,都請見諒!”

今番用此令術自是逼不得已,要不就五內俱焚、經脈寸斷、回天乏力,要不就全身而退,自己沒得多餘的路可選!反正,她也一向不屑于兩邊讨好,左右逢源,就此,做出個了斷了吧!

剛才,是自己太天真了,居然想僅憑情義要挾便能全身而退,試想,若遇事僅憑情義就可将人鉗制,世人又何苦來的練功習武自強不息!

勸不動的時候還可以動手,多個方法就是多條後路,更是多一個保全性命的手段!

對于眼前的親爹,他若顧念父女之情,的确可以拯救她,但若是她不聽他的,他也可以毀滅她!

而師父,她自然知道,師父守護她并非是為了拯救她,而是為了在她不聽話的時候可以随時毀滅她。

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師父彌補遺憾,如果扮演不好這個角色,他就會……

好了,不想這些讓人難受的了,眼見自己喚來的兵器越來越多,一時間天色暗沉,狂風肆虐,草木俱朽……哎呀,雖然是這麽要緊的關頭,她還是覺着自己真是好能耐呀!

這天幹十令,自己盡管學藝不精,但憑着天賦與膽量,還是可以巧妙運用的……

身後,師父對她的此等瘋狂行為不置可否,一聲不吭地似乎想看她究竟可以做到何等地步……

對面衆人,看着她如此任意胡來,也是勸的勸,吼的吼,卻都沒有退卻半步,她看到商繁胥又向自己走近,好吧,是你送上門來的,就做這第一個見證好了!

柳兆衡聚氣為力,以力使器,心念一動,便有十餘支利刃向商繁胥飛來……

他能躲開的,柳兆衡知道,他門庭高貴自然愛惜生命,若無十足把握,他是決不冒險的!

但見他不為所動,就像是不信她可以做得這樣絕,照舊向她走來……

哼,是他小看人了!

柳兆衡眼中一狠,那利刃立時加速如暴雨撲打而來,可商繁胥卻毫不退步……

眼見他頃刻間要被戳得渾身都是血窟窿,唐慎顯已然出劍去替他抵擋,不想,卻更有擔憂他安危之人已擋在了他前面!

果然,是飛仙劍突然現身,替商繁胥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好樣的,自己猜得沒錯,柳兆衡想,果然關鍵時刻娘親會庇護他!

這商繁胥,确實和娘親有着難以言明的關系!

既然娘親出馬,自己這下是真的安全了!

飛仙劍金光燦爛,柳兆衡又見那耀眼光芒顯出人形,以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對她道:“小輕舟,你故意驚動為娘,你就這麽想跟着柳暮深走嗎?”

柳兆衡雖未開口,卻是眼中堅定。

朝夢溪見她執意如此,又念及她此番離開是自己計劃中的重要一環,嘆息道:“好吧,給你爹說,我要放你們走!”

柳兆衡一聽,立即對杜重瑕狐假虎威道:“爹,娘已經來了,她說要你放我們走。”

“我不信,你娘怎麽可能讓你和柳暮深走!”但杜重瑕轉念一想後,又向她确認道:“你真的可以聽見你娘的話!”

“是啊!”柳兆衡為了說明真實性,轉述了朝夢溪的話,“‘混賬,反了你了!’娘剛才這樣說你來着!”

這還真是朝夢溪能說出來的話!

杜重瑕聽後不僅不惱,還很高興道:“小輕舟,既然如此,為父就更不能讓你走了,這普天之下,除了你就沒人能聽見你娘的聲音了,為父留下了你就等于留下了你們母女……”

不等他說完,柳兆衡便對着天空大叫了一聲:“娘,虧你說他對你言聽計從,你看,他現在根本就不聽你的,這下怎麽辦?”

她話音剛落,飛仙劍已向杜重瑕襲來,不給杜重瑕任何解釋的機會,立時和他陷入纏鬥。

饒是杜重瑕如今身手獨步天下,飛仙劍卻不落下風,二人鬥得有來有回,好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