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吻
程翰林少見地穿着一襲灰色織金常禮服坐在廳內,隆重而筆挺的衣袍幾乎占了半個榻席的位置。
他坐姿雍閑而不失莊重,眼睛觑着誠惶誠恐進來的溫萦,細細品着杯裏的茶。
穿着紅金色锃亮铠甲,高約九尺的金吾衛長站在他的右手邊,宛若話本中的會出現在帝陵裏的守衛将士,外在散發出一種森寒、陰沉的氣息,好似瞧上人一眼,就能瞬間令人皮開肉綻。
金吾衛是皇上的爪牙,亦是地獄的勾使,心都城裏的人都這樣說。
在高泉的侍衛去扶風縣衙通知鄭祈、蕭椯的同時,也有侍衛是趕往回城的。不到兩個時辰功夫,朝廷上下盡皆知曉,高侍禦史在自家別院中憑空消失。新帝立即派執金吾負責此事,掘地三尺,也必須把高泉找回來。
此時此刻,與溫萦同樣面對金吾衛調查的,還有蕭椯他們。
溫萦向程翰林作了一個揖,在他緩緩點頭下,才轉身面向金吾衛長。整個廳堂鴉雀無聲,侍從如同一根根樁子站好,不敢發出一絲多餘的氣息。
“聽說,近來幾次連環兇殺作案,你都在現場。昨天更是險些被當成嫌疑犯,帶到扶風縣衙調查。”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冰冷、虛空帶着金屬的味。
“是我倒黴!”溫萦說着,見到對方森寒的眼睛,立即收斂表情,如實回禀所發生的事。
在撇清嫌疑後,她提到了地窖裏的棺木。“我拿出死嬰骨頭時,高侍禦史好似有些在意。”她小心翼翼說。
“再之後的事,我回房就不曉得了。”
“骨頭?”程翰林感到莫名其妙說,“侍禦史到郊外,不是到太廟肅正靈牌的位序?”
金吾衛長卻相當滿意她提供的線索,頭盔裏傳出一絲低沉帶着回響的笑聲。
“蕭縣令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饒有興致問,穿戴鎖鏈手套的十指交合在一起,大拇指輕輕摩挲劍鞘上的皮革紋路。
“公正嚴謹,深得民心。”溫萦說。
“哦?那相當不錯…”金吾衛長意味深長說。在他轉頭告辭後,過了良久,整個廳堂似乎還回蕩着沉穩的铠甲聲響。
她剛擠出笑容,想緩和氣氛,看到程翰林的表情打住。“最近無事,就不必出門。”他放下茶杯,蹙着眉頭提醒道。
一場大雪後,宣告冬天正式來臨,地被白雪映照得明晃晃的,院子裏的綠萼、宮粉陸續開了,風裏帶着清寒的香氣。
不出門,就不出門。溫萦生活在南方,很少見過下雪,這麽大的雪還是頭一回見,光是在院子裏,就可以賞玩許久。她向來很能自得其樂。
蕭椯去書院讀書的日子,她就躲在院子角落裏捉蟲子,搗煉榉樹皮,把汁液塗抹在橘貓身上,制造出駭人的假傷,夜裏放出去,像從地獄裏蹿來的,鬧得後院人心惶惶……
今天她在對照藥典,研究如何施針。也不知鄭祈願不願意拿腦袋給她試一試?
阿绫雙手通紅端來一杯茶水,裏面只泡着幾根茶葉,清清幽幽的。“科舉也要考醫科麽?”
“提提神!”溫萦說着,就拿一枚銀針紮在自己頭上,不痛不癢,若是人睡着了,應該感覺不出來,她思忖。
阿绫吓了一跳,“舉人沒學過針灸,還是不要亂試為好,萬一紮壞了怎麽辦?”她擔憂道。“不妨試試這茶,也可以提神。”目光期待地看着溫萦。
這是她天未亮,辛苦采集的梅露所泡。茶經裏以露水泡茶為上佳,甄舉人這樣高雅的人肯定能品嘗出來滋味不同,一想到此,阿绫心裏不禁泛起了漣漪。
溫萦端起來正要喝,小可興沖沖從外面進來。“鄭副使有物品歸還。”
“收下罷。”她颔首說。那條異域絲帛,她可是得來不易。
“人就在外邊。”小可語氣帶着興奮。每次他見到鄭祈就格外歡喜,熱情備至。
确實,自己和鄭祈比起來,缺乏一些男子氣概。衛媽、阿绫她們或許不覺得,但小可作為男人肯定能感覺到,溫萦想。
鄭祈一踏入院子,連女子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今日穿着一襲湖藍織金袍子,面如冠玉,白如敷粉,站在綠萼花叢中,美若玉郎。
“金吾衛可曾為難你?”鄭祈坐下後,關切問。他萬萬沒想到執金吾行動如此之快。
“挺客氣的。”溫萦笑盈盈遞過茶水。“查案如何了?”
“在高泉房間外牆上發現半只腳印,歹徒是沒有開窗,他是推開窗戶上方格栅翻出院牆。”鄭祈說。“像蛇一般靈活,一氣呵成。”
除了連環割臉案兇手,他想不到有誰能做到?他越來越懷疑蕭椯當時抓到人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兇手還逍遙法外。
“前晚,歹徒定是在馬車中就制服高泉,将其藏在車內,之後冒充成高泉走回別院。夜深,高泉是高官,又下着雨,沒有侍衛敢直視他,等回到房間從窗格栅翻出,再去馬廄神不知鬼不覺把高泉帶走。”
鄭祈将分析告訴了執金吾,對方只是淡淡笑了笑,讓他早些回去休息,繼續讓金吾衛帶狗搜查別院。
“你以為?”他認真看向溫萦,想聽聽她的看法。
溫萦和小可都點了點頭,贊同他的推理。鄭祈大為大松了口氣,突然他感覺頭發酥酥麻麻的,溫萦拿起一支綠萼在他冠帽前比劃。
“在我家鄉,美男子初冬都會戴一支綠萼在頭上。”她笑說。“我想,這支同你最相宜的。”随即拿剪刀修建了枝節。
鄭祈一怔。“是,是麽?”捧起案前的茶杯小飲。
“是啊,鄭郎官戴這綠萼,最合适不過。”衛媽在旁誇贊說。
溫萦随即将花枝插進他的發髻裏,拿手指撫平了發絲。果然,他的頭要比她大許多。
“這茶真好喝。”鄭祈不好意思說。
“客氣,客氣~”溫萦說,忍不住又用手丈量尺寸。一個屋子裏的人都眉目含笑看着他。
只有阿绫有些失落,鄭郎君喝錯了…
“看來,來得正是時候。”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程二郎笑聲朗朗而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是蕭椯,他穿着一襲素雅的綠袍出現在走廊,寒風徐徐,梅花飄落其肩膀上,仿佛一位清冷的仙君。
他的目光輕輕掠過她手指間的那支綠萼上,恬淡一笑。溫萦立即放回手。衛媽和小可都臉色一變,後者轉身悄悄走出門。
空氣一度凝結。
“蕭探花,想必你們也很熟。”程二郎提及他時,臉上頗有光彩。真沒想到,僅僅因為上次宴請過他家表妹于靈,就能得到蕭椯親筆寫的感謝函。
他的墨寶,可是連尚書丞都求之不得啊!
“只在案子上有過幾次交集,也不算太熟…”溫萦矢口否認,萬一因為高泉的事,執金吾查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大事不妙。
“哦,是麽?”蕭椯的眼神隐隐失落。
“無妨,今日一起參加過梅宴,大家都是朋友了。”程二郎笑說。
“梅宴?”溫萦疑惑。
“今日這般景致,不飲上幾杯酒,做個詩會,豈不浪費?”程二郎提議說。
“我們還有事。”鄭祈冷聲拒絕道,他板起臉來的模樣,頗有幾分威勢,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被震住。
“是…是啊,我今日還要溫書,晚些還要交策論給翰林看。”溫萦舌頭有些不利索。
“那就不打擾了。”蕭椯遺憾說。兩人離去後,小屋的氣氛也不複之前熱鬧。
沒過多久,有侍女送來梅花宴上的茶點,附近院落傳來悠揚清遠的蕭聲,又沒過多久,侍女送來一大條烤魚。
鄭祈和阿绫陪她去藏書樓拿書的時候,簫聲還未斷絕,聽得她心癢難耐。
溫萦在樓前的空地,張望到有人在梅花林的池畔邊鋪了竹席,點燃篝火,幾名男子在悠閑垂釣,唯獨沒看見吹簫的人。
“你若是喜歡,明日我帶你去香雪海,那裏遍山遍野的梅花,繁花滿枝,香氣四溢,有如仙境一般。”鄭祈說,手不禁撫了撫頭上戴着綠萼花枝,怕它掉下來。
“我還要溫書…”溫萦心亂說,獨自走上樓取書,家丁客氣擋在鄭祈面前。簫聲仍在響,回蕩在樓閣裏、書架、手指間。
她遍尋三樓,也未找到雲經新注,一本也沒有,好些書架都空了,再往上是閣樓,忽然在簫聲中,傳來一句朗朗讀書聲。“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僞。六親不和,有孝慈;”
她直往閣樓沖去。所有的雲經新注都堆疊在哪兒,蕭椯翻開第三頁,正在讀。“我就說,你吹不出那麽好聽的蕭聲。”
別人不知道,她知道,蕭椯是個音盲。
他站在光下,無奈而又好笑看着她。“你就想說這個?”
“還有昨日的事,錯在你。”溫萦說。
樓下,程二郎走了過來,與鄭祈碰上面。“奇怪,蕭探花沒往這邊來?”他滿頭疑惑說。
鄭祈立即擡頭尋望。
蕭椯随即把溫萦從窗前拉到陰暗處,兩人在狹窄的書堆裏緊緊貼合在一起。
她的額頭抵在他下巴處,只覺得他身體在發緊,發顫,從未有過的緊張。
溫萦擡頭凝望他。該不會是昨天把他氣狠,夜裏着涼發燒了吧?
“你會不會…”
突然他溫柔的唇貼合在她唇上,微微的顫動,輕碰。
“今天我們來學些別的罷?”
溫萦心髒砰砰直跳,這是吻麽?但為什麽沒有體會到話本裏說的滋味,沒有那種快活感?她不由覺得疑惑。
會不會是他做錯了?有時候,蕭椯也不見得是一個好學生,就像學簫時一樣,總吹不好。
她試探地扶着他腦勺,墊着腳尖重新親吻上去,緩緩地吸吮,舌尖試探,交合…臉色不由紅起來,氣息也變得不穩。
她松開以後,仍然沒感到什麽快活…但人變得燙紅,焦躁起來,酥酥麻麻。
蕭椯也是。
兩人又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