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28 章 :起火

第28章 :起火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溫萦擡頭笑吟吟道,只是心裏突然生出些扭捏,略微放松了自己的手。

蕭椯看着懷中的人心裏柔情缱绻、好生歡喜,萦兒心裏一直有他。縱使因為她,事情變麻煩一點,也是甘願的。

他腦中起了好些不該有的想法,險些打破他的理智,但…必須要保持克制,三年都這樣過來,要等待事情成功那天。一子錯,滿盤皆輸,心都是一個會吃人的地方。

他輕拍了拍她背,用另一只手理正她頭上歪掉的方巾。

“最近就老實呆在你老師府裏,別出門,也別去打聽。”

溫萦原本就沒打算出門,如此倒是激起她的好奇。“我又沒犯法,金吾衛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總之高泉的事,無論如何也查不到她頭上,她樂得隔岸觀火,看金吾衛和連環兇手鬥起來,鬥得越兇越好,就看看最後誰是花架子?

“沒犯就最好。”蕭椯不欲在此事上多作糾纏,從懷間掏出一瓶藥。“以後改吃這個。”

一打開就是股濃烈苦澀的藥味,不知是加重了幾倍的藥量,溫萦心裏冒起鬼火。“你既這般嫌棄,今後只當不認識我。”

“萦兒!”

藥味在兩人之間擴散開來,光是聞着這股味道,她就作嘔。“放心,我以後絕不會再提你一個字。”

經書在他們拉扯中嘩啦啦掉落,巨大的聲響回蕩在整座藏書樓中,就連外面也聽到動靜。“甄舉人,你沒事罷?”樓下家丁邊上樓邊詢問,這些可都是程翰林多年的藏書,他不得不小心謹慎些。

溫萦連忙說:“我不小心撞到了,沒事,書都還好。”她趴在地上到處撿,蕭椯悄然藏身于櫃架後。

家丁走到樓梯口,看都是尋常的經書,松了口氣。“閣樓灰大,舉人還是下來看罷。”轉頭看三樓的油燈有些暗,但油壺裏的油見底了,遂把窗門推更開一些。

“好,好。”溫萦趕緊應道,頭撞到書案底下木板,極輕的一聲咔噠,抽屜暗格打開。待她爬出來時,蕭椯見家丁離開,悠悠然從抽屜裏拿出卷宗看。

她惱火去奪,又一堆書險些被碰倒在地,被蕭椯斜着身體連人帶書抱扶住,木板發出吱吱呀呀聲,四周灰塵彌漫,有些嗆人。

溫萦感覺身下相當暖和,他的胸膛比看上去更為堅實有力,只是衣服下有什麽東西膈人,她腦子一蒙,雙手攀住書案爬了起來,臉色再次變紅。

“是書角。”蕭椯淡淡解釋說,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不知自己為何要解釋。

溫萦搶過他拽緊的卷宗,是高泉的科舉策論,程翰林的書案暗格裏,收藏有歷屆科舉三甲的文章。

原來高泉是大司徒魏達谙的門生,她看到當年的主考官是魏,用朱筆在高泉的文章上大肆誇獎了一番。

蕭伯父的策論也在,上面只簡單寫了兩字,可造。沒有她父親溫绛的,犯了罪的人,連試卷也不能留下。

“魏達谙也是科舉出身。”蕭椯說,見溫萦面色疑惑,貴族是不用走科舉這條路的,不由解釋:“他不是魏家庶生子,而是隆熙公和樂伎的私生子,只因他嫡出哥哥不争氣,碰巧他在官場上混出些本事,才被認回去。”

“也正因有科舉這重身份,心都士族都以他馬首是瞻,先帝當年再怎麽不喜歡這個舅舅,還是要任用他。”

溫萦在意的不是這個。“他是不是…給你提過親事?”她腦海裏浮想聯翩,從未見過真正的高門貴女長什麽模樣?

鄭祈長得就很英俊,紀雱容貌也不差,程二郎勉勉強強也可以。先帝雖然沒見過,但是心都百姓都誇他俊,是世間最俊俏的男子。魏家小姐是他表妹,應該也是很美的。

“她長得可好看?是不是裙擺有十尺長,上面綴滿珠玉,輕輕咳嗽一聲,就有十幾個侍女上前服侍?”

蕭椯不屑一顧。“沒見過。”

“那你小子可是…”溫萦看着他的目光,止住了話。但你本來也同意要娶于靈不是?她心想,

是啊,于靈也是同你一起長大,從無對你有一點不好,溫柔淑順,關懷備至,身份無瑕……為何自己總要忽略他們之間是有情誼的?

她突然心裏好生悶,從來蕭椯的心都不單屬于她,他的世界是廣袤的,豐富多彩的,出得廳堂,友人如雲,只是閑暇時來小院子逗她一逗,因為她稍有些機靈,不像其他人順從,同她在一起更好玩而已。

但回到現實,他顧慮會更多,他在構建他在官場的形象,溫順得體的于靈就涵蓋其中,她也在,只是必須得按時吃藥,老實呆在小院裏。

想到此,她鼻孔生煙,周圍真的好似有一股嗆人的味道。

“等等我…”蕭椯認真說,強行把她擁入懷裏。等等我,一切都過去。他眼睛瞥過魏達谙的字跡想。

“椯…”溫萦想說什麽,但看着他的目光說不出口,本來就是她真實身份見不得光。也許,我們回不去了。

煙霧不知不覺從下彌漫而上,快到他們周圍,三樓燭臺附近突然着火,風将火勢吹到書架上燃燒起來。

蕭椯拿着魚缸裏的水潑灑過去,轟然一聲,火勢變得更大,幾排書架連片燒起。

地上波光粼粼,散落好些金屬的粉末,蕭椯一驚,急忙推攘她下樓,順手把藥瓶塞她手裏。

“快走!”

溫萦緊張回頭看向他。蕭椯是自己從窗戶爬上來的,如若一同走下樓,程家的人必然會怪罪他失禮擅闖。

最重要是外人會疑他們倆之間的關系。

樓下的家仆提着水桶蜂擁而上,小可、鄭祈都跟着進來。“甄圓,你還在樓上?”蕭椯又躲了回去。

“不要!”她急忙阻止說。

家仆一驚把水澆在火上,火勢如猛虎般撲襲而來,整個三樓幾乎都燒起來,眼前所見皆是火光,一群人急忙往下樓逃。

“我還有東西沒拿。”溫萦不停回望,熊熊烈火阻擋住樓梯,木梯發出噼啪開裂聲響,鄭祈扛起她就往下走。

‘窗戶…’她想。‘千萬要出來。’

藏書樓下圍滿了人,她四處尋找也沒看見蕭椯的身影,所有人都擡頭看着燃燒的三樓,火勢已經蔓延至四樓,窗戶冒出滾滾濃煙。

她腦子一片黑暗,四肢、皮膚都變得陌生,仿佛不是她的,只有內裏的魂魄在嘶吼、震顫。如若蕭椯死了,這個世間還有什麽是她惦念的?

轉瞬,再次沖入藏書樓裏,木柱已經燒得開裂,濃煙滾滾嗆得人睜不開眼。有人翹着二郎腿,一直守在樓道口,輕快哼着歌。

“你還是來啦!”他輕輕拍着自己大腿說。“一,”他數到,“二、三”

溫萦握着一根火鉗沖了過去,忽的,感覺脖子刺刺麻麻,天地開始旋轉,發黑,失控,周身力氣在消失,昏倒過去。

亥時的鐘聲敲響,空氣中尚有灰燼的味道。有人緊緊握着溫萦的手,她用力回握,卻是一雙女手。

阿绫擔憂地看着她。

溫萦躺在自己床上滿頭大汗,周圍已然安靜,窗外看不見藏書樓的火光,脖子刺辣辣的疼,鏡子裏的紅蓮印記變得更為鮮豔。

印記沒有毒,是有人下樓的時候趁亂給她下了毒。不出意外,連環殺手混進程府裏。但她暫時還沒空關心他。

“蕭…蕭縣令呢?”溫萦心糾在一起。

阿绫不确定道:“應該回去了罷。”

“當真?”溫萦抓她的手更緊。

“不曾聽說有客人留宿。”阿绫低頭說。“是有何緊要的物品,舉人一定要往火場裏沖?幸好鄭副使追了進去。”

“比性命還攸關的東西。”溫萦含混說,心裏仍然放不下,即使他們兩人一起下來又如何,為什麽不強拉着他?“樓裏可是有搜出什麽?”

“都燒得差不多了,翰林說等明早再清理。”阿绫說。

“明日?”溫萦越發不能淡定,合上衣服又沖了出去。

藏書樓燒得只剩一副搖搖欲墜的木架,通體漆黑,尚且還有餘溫。仆人們還圍在附近收拾,擔心火勢再起。

于此同時,天際另一邊尚有火勢,滾滾黑煙蒸騰而上。今天還有其他地方起火了。

“舉人,沒事的,火是風吹倒油燈所致。”家仆說,以為她是擔心被程翰林怪罪。“翰林知道你為救書沖進火場裏很是欣慰,說人沒事就好。”

“那邊是察院,為此救火隊也沒趕來程府,光顧着去那邊救火了。”家仆嘆息。

“可曾看見蕭縣令?”她低頭到處尋覓,每看見一樣像骨頭的物件,心就為之顫動,伸手在一堆漆黑的物件裏亂摸。

“蕭縣令?”對方疑惑。

“沒在?沒在就好…”溫萦喃喃說。——“他在三樓那邊。”家仆說。她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手深深抓緊灰燼裏,餘溫襲裹她的雙手,身體卻在冷卻。

眼前是黑色,她的世界也迅速變成黑色。待我為父親洗清冤屈…

“甄舉人!”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飄進她朦胧的耳裏。

家仆們四散而開,蕭椯正站在一塊燒焦的木板上,手裏還拿着燭臺,清輝下衣袍皎皎無塵,如仙君翩翩玉立。

哎喲,她的手,溫萦連忙拍掉手上的灰,心裏頓時惱火,直至走到一顆樹下,他裝作分析案情,解釋道:“我走上閣樓,立即就攀繩索下去了。”

“那怎麽沒看見你?”溫萦問。

“人有三急。”蕭椯淡然遞了一張絹帕給她擦手。他只是下來後躲在暗處,想讓火燒死那個人而已,只是沒想到溫萦竟又沖進去。

鄭祈和家仆沖去救她,又給那人逃脫的機會。

“你最好是!”溫萦搶過絹帕,指尖在他手背留下三道血路。

蕭椯笑了笑,擡頭仰望天際,遠處察院的火勢越燒越旺,映耀天空。“貫索犯文昌啊!”他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