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25 章 :獨占

第25章 :獨占

風雨潇潇,院裏樹枝打的窗戶作響。平樂從榻上驚醒,擦抹口角的流涎,溫萦已經回來了,換穿好舉人的服飾,端坐在案前刺繡,手邊已有一張繡好的絹帕。

“表小姐何時回來的?”平樂驚問,印象中四更天她還沒回,該是一宿未睡。

從神色看,兩人好似又鬧別扭了,但又不全是,表小姐若是在氣惱,恨不得往郎君錦囊裏裝壁虎,決計不會費心繡繁複的菊花,只是她神色冰冰冷冷,像是結了一層霜,同平時看上去不大一樣。

“吃過藥了麽?”她見溫萦未答,繼續小心翼翼問。

嘈雜的雨聲中,門被輕輕推開,一名皮膚黝黑,個子高瘦的男子,身披蓑衣,手護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寒風中竟聞出一絲絲荔枝甜香,該是用上好藥材配的,郎君說過,程翰林家極是有錢,不會虧待表小姐,果然不假。

溫萦喝着藥,随口介紹說,他是程老師派給她的小可。

平樂想着将來可能要共事,向小可含笑致意,對方站在溫萦身後的眼神卻令她一顫,不是看向她,而是聆聽門外,警敏而鄭重地像一頭鷹隼,轉瞬化為喜悅的逢迎笑容,快步上前拉門。

不愧是程家的仆人,反應如此迅敏,平樂暗想。

昨晚的鄭祈又來了,灰蒙蒙的天氣裏,他是一抹驕陽的光,衣着紅色彩繡錦衣,豐神俊朗,帶着武家的赫赫威風,臉上收拾幹淨後,不止是有幾分好看,簡直俊美無俦,像是琅嬛福地出來的神仙人物。

但傻還是一樣傻,一見着溫萦就露出呆呆的憨笑,手裏拿着紙包好的油條,是早晨經過廚房時,從小可那裏得知她愛吃。

溫萦本來被藥苦得龇牙咧嘴,表情也轉變得笑吟吟的,接過早點吃着。鄭祈和小可圍繞着她。“馬車已經準備好。”

平樂連忙擠進去。“甄舉人還有事,沒來得及跟縣令告別呢!”她忙說,對眼前人産生警惕。

溫萦臉色微凝,随即又笑着說:“我就不去了,蕭縣令等會兒還要升堂,平樂,記得中午給縣令熬一碗雪梨蓮子粥,消消火氣。”

“我們快走罷!”她站起身說,迫不及待想離開。

縣衙外吵吵嚷嚷,圍了快上百個人,都是今日來聽審的。只見富商這邊站着的幾人愁眉不展,一言不發,村民那邊的人交頭接耳,神情帶着振奮。

路過時有人在八卦說,昨夜驗屍找到新證據,李平亡妻的腹下有疑似被靴子類的硬物踢過的痕跡,而李平沒有靴子,所以極有可能是孫富商家虐待所為。

“是她自己夜裏腹部劇痛,拿拳頭揮打的。”富商家的侍女分辯說。沒有村民肯聽,都望向縣衙緊閉的朱紅大門,想聽縣令老爺是如何認定的。

溫萦似一陣風般,頭也不回快步坐回馬車裏,馬夫牽繩發出“籲”的一聲,她剛要舒一口氣,車毂滾動了兩下,卻遲遲沒有啓程。

鄭祈還沒騎上馬,被高泉的護衛叫住。兩人站在馬車前說話。“怎麽會?”他突然臉色驟變說。此時另一名護衛匆匆走往衙門裏。

溫萦撩開一道窗簾縫隙,露出一雙眼睛,看着高泉護衛憂心忡忡說:“回別院後,一切正常,侍禦史下馬車,徑直走回房間。我們就在院裏守着,早上仆人推開門,人就憑空消失了。”

“那之前呢?”鄭祈着急問。

“也沒什麽…回去的路上,林子裏突然倒下一顆大樹驚了馬,車跟着劇烈抖動幾下,當時本想繞到旁邊走,侍禦史讓我們把樹挪開,免得妨礙後面的人行車,耽擱了片刻。”高泉的護衛說。

“那房間裏的窗戶、屋頂可都查了?”鄭祈繼續問。

“窗戶是從內上鎖的,床、櫃子、屋頂都查過,沒有異樣。”護衛說。

“那進出的人數可對得上?”鄭祈說,見對方遲疑,知道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我們一道回去看。”

如今朝廷上,正為先帝合葬的對象鬧得不可開交。皇後、衛總管都支持先文貴妃,而高泉等一派文人官員,認為合葬的理應是元皇後魏氏。

如今這個節骨眼,高泉若是出事,他那一派官員必然大做文章,說不定會怪罪到衛總管頭上。他幹爹作為一個太監總管不容易,很多事都是奉先帝的旨意辦事,但人們卻會怪罪他陰損,還想食其肉啖其骨。

“甄圓,我有事…”鄭祈走到馬車前說,不對…他轉念一想,有這麽好的破案高手,怎能不帶在身邊,而且若是能破案,對她将來進入官場也有利。“你可與我一同去高家調查,侍禦史他…”

“我就不去了。”溫萦支吾說,慌忙放下窗簾,蕭椯正從衙門走出來,清肅端雅,俨然豈弟君子,圍在外面的百姓一下子安靜了,恭恭敬敬看着他。

“蕭老爺,李平肯定路上耽擱了,等會兒就到。”有村民幫忙解釋說。“無礙。”蕭椯淡淡說,走到馬車旁,指關節敲了敲車窗。“甄舉人,有東西落下了。”

馬車裏的人并不吭聲。

“侍禦史的事…”一直跟随在蕭椯身邊的高泉護衛忍不住詢問,連同鄭祈身邊那個護衛也看過來,似對蕭椯抱有更大期待。

他似作思考,略顯為難說:“此事不在扶風縣轄區內,還有望鄭副使先去一查。”随即又敲擊車窗。“甄、圓!”他一字一頓說。“亦或,你希望我幫你拿回翰林府?”

溫萦終于推開門,蹙着眉頭随他回衙門裏。

一路上,寒風蕭瑟,竹葉翕翕,漸變幽深,漸無人煙。“昨晚你人去哪兒了?”蕭椯邊走邊質問。

“我看你和高泉在聊天,就轉身回去了。”溫萦說。“給你繡了帕子,你沒看見?”

蕭椯從袖兜裏掏出帕子,轉瞬把她抵靠在立柱下。“繡工精美,沒有兩三個時辰功夫繡不出,但這泥金香上的紅線,是前年曼方上貢的貢品,你當時瞧見就很喜歡。”

他右手将它舉在光照下,殷紅的菊花流光溢彩。“只有貴族,你的程老師家才能使用。”他說話語氣尚且平和,額頭的青筋卻早已突起。

“人在哪兒?”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要是不喜歡,就還給我。”溫萦惱火說,伸手去搶,手腕卻被他緊緊抓住。

“他是朝中大臣,不是随便一個平康坊賤民,朝廷會派金吾衛過來,所有涉及的人都會接受調查,一寸一寸剝開來查。”

溫萦不以為意,指腹撫了撫他手背。“那我們走罷,去天涯海角,不當官了。”想到昨天高泉拿她威脅他的畫面,心裏郁結難舒。

他不該這樣做。潛伏在她腦海深處的冷酷聲音說。

“高泉不會對你造成威脅,若有什麽事,我來想辦法。”蕭椯語重心長勸說。

“把證據燒毀麽?”她問。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你的手怎麽了?”蕭椯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下有一條長長的傷疤,像是被什麽利器劃傷。

“昨晚下雨,不小心摔了一跤。”溫萦回避他的目光。

有衙役尋找而來,看見兩人在立柱下的模樣,慌忙轉過身去。

這兩個男人…難怪蕭縣令遲遲未婚,衙役心裏驚得不輕。

“何事?”蕭椯轉過頭,不耐問,手仍然緊緊抓住溫萦。

“回禀縣令,有村民在林子裏發現李平,不知是誰把他關進籠子裏,淋了一宿的雨。”

“是麽,送他先回去休息,今日就不升堂了。”蕭椯淡淡說,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溫萦手腕上的傷疤,手不由抓得更緊。“等等,是什麽籠子?”

“一只竹籠。”

“快通知他們,先別放下來。”蕭椯急忙說。

陳屍所外的小樹林,村民們割斷纏繞在樹上的麻繩,放下裝着李平的簡易竹籠,他受了一夜的風,凍得渾身發顫,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手裏還緊拽着一片金葉子。

吱呀,吱呀,吱呀…竹籠緩緩落地,伴随着衙役奔跑而來的“不要放!”,粽子形狀的籠子落地,瞬間發出咔嚓一聲,竹管扭曲變形,貫穿刺入李平身體裏,血肉四濺。

五米外的院牆裏,溫萦拼命想要掙開蕭椯的手,“我還要趕回去溫書…”透過镂空花窗,看見這一幕瞬間愣住。

“與我無關!”她看着蕭椯吓人表情,連忙說。轉瞬,就被他又往衙門深處的院落拖,路過的衙役見狀紛紛避讓,沒一個吭聲。

蕭椯青筋畢露,情緒十分激動,如果下一個死的是高泉…他壓制住心裏的慌意,一定,一定要把她關起來。

“你放開,放開!”溫萦激動說。

忽然一道紅影閃現,猛然把蕭椯推撞開來,鄭祈奪走他手裏的溫萦,将其護在身後。

雨又下了起來,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淋在身上寒冷刺骨。鄭祈把她護送回馬車。“小可,你先送舉人回程府。”

溫萦望着站在不遠處神情冷峻的蕭椯,心如磨如絞。

昨晚,她确實找準時機潛入馬廄,想在高泉的馬上做手腳,但觑見一個黑影蹿冒進車窗裏,殘破的大手還伸出窗外朝她揮了揮。

她神魂一震,轉頭跑去找蕭椯,在門前又停下,回到客房繡了半宿絹帕。‘高泉是咎由自取。’腦子裏的聲音告訴她。

只是沒想到兇手還盯上李平,還拿她筆記裏随手畫的圖做陷阱。這個人究竟想幹什麽?溫萦心神不寧想。

小可給她遞上一張幹淨帕子拭手,倒了一杯溫熱的甜豆漿。“舉人喝一杯驅寒罷。”

沒事,他敢來,一定要他好看。她篤定想着,喝下豆漿,眼皮漸漸變沉,最終靠着軟枕睡過去。

小可扭了扭脖子,走到她身邊坐下,将她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一只手輕輕撫過她的手臂,一只手拿出一面銅鏡檢視自己頸項邊的起皮。

再有幾天,他就能擁有一張更好的面皮,他輕哼着歌謠歡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