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是真心的
溫萦瞄準機會,伸手朝阿四的頸項打去,登時把他打昏在地。
“轉過頭去!”她一邊解胸前的纏布,一邊飛快解釋說:“那人沒扣好門,方才我進來時,順手在扣環內側粘了三枚蜂毒短釘,他絕對是碰到了,後面明顯脫力。”
“這異域紗布防火,你等我…”她還沒裹好頭,鄭祈立馬搶了過去。“我去!”
溫萦一怔,鄭祈已經披着紗布沖進烈火中,須臾,門開了,大量冷風灌入,火焰燃燒更勝,只聽外面他一陣穿雲裂石的叫喊聲,繼而整個院子開始敲鑼打鼓。
地窖裏的棺材連片燒起,濃煙彌漫,她蹲坐在角落,捂住自己和阿四的嘴巴。外面傳來潑水聲,哐啷哐啷,有人手提水桶沖跑進來。
他渾身濕漉漉的,頭頂卻在冒煙,神色如地獄裏的閻君那般嚴肅,銳利的目光四處搜尋,在聽到一聲輕輕的咳嗽,蕭椯略微松了口氣,等走到溫萦面前時,眼睛又燃起憤怒的火光。
“我…”溫萦還沒來得及分辯,就被他拿小半桶水從頭淋下,覆蓋青色官袍,拉着往外跑。火焰裏傳來一股熟悉的氣味,還有其他人闖進來,擠過他們倆身旁去救阿四。
門外圍了一大群救火的人,見着他們紛紛讓道。“縣令,縣令,你沒事罷?”官差們湧上來關心。
“阿園,阿園…”溫萦聽到鄭祈的嘶啞呼喊。
她想取下搭在頭上的衣服,院子裏寒風竄動,緊貼在臉上的絲綢又冷又濕,悶得快喘不過氣,伸手往頭上一撓,随即被另一手拉扯回去,她再撓,再被扯回去…這個人究竟怎麽回事?她不禁惱火。
“等等!”溫萦口齒不清說,蕭椯卻仿佛沒聽見,只管推着她往前走。又是一陣妖風迎面吹來,她眼睛徹底不看清,鼻子、嘴裏呼吸進的都是布,呸,呸,身後又有其他人在說話,好似在喊:“椯兒,椯兒。”
蕭椯頓時停下,溫萦一時沒反應過來,腳下突然踏空,摔滾成一個球,真真圓…萬幸,衣服終于扯下來,離廊下不過一尺遠,她靠在護欄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好大一股醋味,鼻子吸進的都是燒坑的餘燼,嗆得她滿眼是淚…
蕭椯英姿玉立站在旁邊,一襲白色單衣,月光下飄飄若仙,連手也不搭一把。“蕭椯你!”她痛罵道,眼睛的朦胧餘光見有人走來,竟然是高泉!
他穿着紅色官袍,威儀棣棣,目光如炬,身旁還跟随許多護衛。“高伯父!”蕭椯作揖行禮說。
溫萦順手從衣袖裏掏出一包白骨,是從女屍那裏取走的死胎。“證據險些摔壞了。”她裝作痛心說。
“是麽?”蕭椯略微有些驚訝,轉過身禮貌地攤出手。溫萦遞過證據,自己扒拉開纏繞在身上的衣袍準備爬起,剛起到一半,突然覺得胸前好生輕松,連忙往回一摔。“扭,扭到了。”——“高伯父,這裏灰大,我們去先內廳罷。”蕭椯擋在她前面說。
忽然有一個人影走上前幫忙,他滿臉黑灰,兩只手通紅。“不必客氣…”溫萦尴尬笑說,只見鄭祈臉色嚴肅,突然把她抗在背上,大步離開。
直至回到衙門的客房裏,鄭祈才把她放下。“辛苦啦!”溫萦坐在榻上笑着感激說,這才注意到他雙手冒起好些駭人的大水泡。
地窖的門雖然沒有關上,但想要推開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她突然有些慶幸,不是自己跑出去,否則以她力氣,雙手非燙熟不可。
鄭祈的發鬓、衣角也被燒焦,神色嚴峻,目光裏滿是關切。她的聲音有些啞,眼睛熏得通紅,腳也扭傷了,臉上又是故作的笑意,心裏會不會是在怪他?
他從地窖推門而出,院子裏空空蕩蕩,用盡了全身力氣去喊人,通知到第一個雜役後,立即往回趕,蕭椯已經帶着衙役從另一邊趕到,看到他獨自一人站在外面,表情極是震驚,轉瞬驚恐萬分地搶過水桶傾身而下,往裏面沖。
她定會怪他是懦夫,說不定會懷疑他貪生怕死。他心裏糾結不已,如摧如絞。
手指冰冰涼涼的,鄭祈一直未感覺到痛,直到溫萦從懷裏拿出一盒膏藥,小心給他塗抹上,他覺得有些刺辣辣的,但無關緊要,他的心被一陣暖風撫平。
“這手還要握刀呢,千萬別留下疾。”她輕輕吹了吹,清冷的臉龐在燭火映照下有淡淡粉暈,表情笑吟吟的。
不,她笑容是真心的,人也是真心的,絕對,絕不會是壞人。他篤定想。
平樂急急忙忙趕來,原本焦急的神色,看到眼前畫面一驚。
表小姐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她自幼服侍溫萦再清楚不過,一般露出這樣的笑容,心裏就是在算計人,要使人吃苦頭的。
眼前這位年輕男子,雖然看上去有幾分俊美,但是傻愣愣的。他衣飾華麗,可不要是什麽高官子弟,萬一得罪他,牽連到郎君可了不得。
“甄…甄舉人。”平樂出聲提醒道。
鄭祈認得平樂,知道是蕭家的侍女,随即避嫌抽回手。
“你回去後,記得仔細擦藥!”溫萦提醒說。“明日早晨記得一定要過來,我們一同回城。”她笑彎了眼睛。
待門一關上,立馬轉換了一副面孔。“都怪蕭椯!若他上次肯配合我下藥,也犯不着今天還要賠笑。”她氣憤說。
平樂連忙給她斟茶,心裏松了一口氣。“我瞧這郎官的人品,應該不會洩露出去。”不免安慰道。
“我同他無甚利益糾葛,說不定那天就随口說出去了。”溫萦蹙眉想。
雖然鄭祈人品看起來還不錯,但有時候她不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克她?每次遇到他,準沒有好事發生,事後她還要耐着性子哄他。
等空閑了她必須得再翻翻神醫的藥典,她當時默錄了下來,印象裏好似有一種針灸法子可以使人失憶?但她不會施針,必須得好好練練才是,只要哄好了他,日後找個由頭多紮幾針,大概沒事罷?
須臾,她從榻上翻身而起。“平樂,去幫我找一套蕭家衣服。”
“啊?”平樂驚道。
“我明日就要回程老師家,今後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得好生和椯道個別。”溫萦認真說。
今日有高泉的耳目在,蕭椯為避嫌是不能來見她了,就連平樂的打扮也格外素淨,就像一個普通的粗使丫頭。
“表小姐當真是想郎君?”平樂問。
“當然,他救我于火場,得好生慰問一番才是。”溫萦信誓旦旦說。
走出客房所在的南院,光線頓時黯淡不少,院裏有通往內院的門,不過夜裏是鎖死的,即便白天也絕少打開,暫居衙門的客人須得繞到側門外,向門房遞上帖子,經過許可後,方能在仆人引領下去往衙門其他地方。
此刻,門房正趴在小屋裏酣睡,身旁堆積了一沓精美函帖。
“勞請…”溫萦剛遞上平樂給的令牌,只覺得腳下軟趴趴的,像是踩到一團棉花,定睛一看是一個男人躺在這裏睡,穿着黑色織金花緞,圓圓胖胖,細皮嫩肉,五官尚且順眼。
對方被踩到肚子也不惱,發現她穿的是蕭家仆人衣服,雙手頓時抱着她的腿。“小人是孫福,我家三弟已在隔壁鄉找到那個開藥的郎中,正帶着他往回趕,還望縣令予以寬限,晚一日開堂審理。”
“去去去~”門房揉了揉眼睛,不耐道。“你自己進去罷。”他看了一眼令牌,什麽都沒問,直接放行。
孫福卻仍舊抱着她的腿不肯放,試圖往襪子裏塞金葉子,溫萦連忙彈跳開,金葉子灑落出來,他看着溫萦怔了怔,竟磕了三個頭。
一名衙役正好也要進去遞送文書,見着溫萦走路有些沉重,快步走到她耳邊說:“別在意他,以為蕭縣令跟前任魏縣令一樣好通融,才硬要打官司,見着蕭縣令嚴正清明,頓時就心慌了,四處賣可憐。”
“可我聽仵作阿四說,那原告李平是個潑皮,愛打妻子。”溫萦說。
“甭管他是不是潑皮,借此治一治奸商也挺好,這些個商人沒一個好東西。”轉瞬,衙役拿着文書敲門進去了,她低頭走往旁邊的茶水室倒茶。
高泉的護衛見是一個仆人,也沒怎麽在意。
小廳裏,蕭椯正和高泉在談話,兩人都是站着的,高泉望向窗外,蕭椯望向他。溫萦先前遞給他的一包骨頭,攤開放在幾案上,晚風輕輕吹過,纖細骨頭微微拂動。
“那個孩子長得很像他不該像的人,你說是不是?”高泉突然回過頭問,充滿威懾的臉上帶着兩分譏笑。
“依我看,這件案子點到為止最好。”
蕭椯沉默地拿起那包骨頭,轉瞬扔進了火爐裏。火噼裏啪啦在燒,她腦海裏也噼裏啪啦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