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大爺
所有人,便在第二日都回了龍城。
同第一次見到時,龍城已經完全不一樣,沒有重建,沒有恢複,因為兩個多月來的搜尋沒有一天停下過。
黑蟒依舊盤覆在老地方,就算有了救護,看起來也奄奄一息,卻将腦袋努力地朝向某個方向。
聽說,秦川的蹤跡最初被發現就是出現在它身邊。
而它腦袋朝向的方向,是臨時搭建的帳篷和露營車聚集形成的一片救援生活區。
當然,說是臨時,也已經用了兩個多月,很有些規模和煙火氣。
秦川便在那裏的某個地方,靜靜地躺着。
不同于被找回的其他人,秦川全身都是傷,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人也瘦到了極致,但卻沒有菌絲的包裹,整個人好似只是在地下被埋了很久一樣,沒有那麽詭異。
洛林的手指切上去,從略帶猶疑到漸漸壓實,他的眸便淺淺垂了下,眼底翻湧起一點情緒。
而後,頓了頓,他将心底的那點疑惑壓下,末了,同所有人道:“睡着了。”
“睡着了?”師古不信,“你好好瞧瞧,埋了兩個月,可別給埋出點什麽好歹!不然,我家不做人的會殺人的!”
洛林便淺淺地笑:“只是太累,睡着了而已,沒大礙的。”
“真的?”師古将信将疑。
“真的。”洛林點頭。
恰時,有人掀開帳篷,龍精虎相的一條漢子墩在那處,将帳篷外的天色都遮得暗了一暗:“我家川找着了?”
是石木天剛。
他的身後,跟着小明。
那日,小明回到十萬大山,擡頭那瞬,正好同光溜得□□的石木天剛對上了眼。
石木天剛就那麽大喇喇坐在墳冢門口,不知是在想什麽,還是沒在想什麽。
人大抵是剛剛醒來,從菌絲中清醒而來。
小明走過去,同他披上了外衣,他也只是淡淡:“結束了?”
小明點頭:“結束了。”
又問:“裏面?”
石木天剛披上衣服攔了人:“塌了。”
小明這才把目光轉向石木天剛:“你沒事?”
石木天剛:“我像有事?”
叔侄倆,便又掐了起來:“嗯,不像,只是像被人掘了。”
石木天剛啞住,而後,大巴掌擡起:“這些話,又是誰教你的!好的不學,盡學這些!你叔叔我像是能被人掘了的人麽?要掘,也只有叔叔掘人家的份兒!”
小明作勢去躲,嘴裏卻不停:“叔叔……”
他道:“我長大了。”
“永遠也不會為了什麽不相幹的人去死了,是真真正正地,長大了……”
手掌便沒有落下,而後,小明挨着石木天剛坐下,一起瞧着生于此長于此的十萬大山:“這山,真好看。”
“是啊,”石木天剛感慨,第一次覺得,“這山,真好看。”
自然,石木天剛從小明口中聽說了後來的全部,又在聽說秦川找到時,催了小明一起來了。
十萬大山畢竟不同外面,交通上差點意思,再是緊趕慢趕,人也還是到得晚了。
“人呢人呢?”石木天剛擠進去,“我瞧瞧!”
然而,人還沒進去,又已經被推了出來,是強哥帶人清了場。
內裏,最終只留下依舊坐在輪椅上,比先前還瘦的沐雲,和躺着睡得昏沉的秦川。
他們倆,大抵上每一次的見面總是如此,談不上美好,也說不上美妙,每一次都兵荒馬亂的,偶爾能夠細細瞧瞧對方的時候,也只是如同此時這般,一人昏睡,一人駐守。
還好,總有歸期。
也大抵是過了很久,沐雲才輕輕将秦川的手抓住,握在手心,那裏,有細微的心跳,很穩,但是,他似乎覺得不夠,疑心一切只是個夢,便将那點手貼上自己的臉。
直到溫熱觸到了臉上,直到執着的脈搏跳動,一切才好似終于結束,淚也就莫名地在那瞬滾落,滾到秦川的手上,身上……
夜晚篝火旁。
所有人,見過的沒見過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過了三瓶酒就都熟識了,大家開開心心吃着燒烤講着過往。
石木天剛摟住玉小仙:“仙兒啊,那丫頭呢?”
玉小仙将人推開,愣了愣的同時也想到,清水丫丫莫清歡呢?
好像那日一早離開之後,人就再沒見過。
甲四宗喝下一口老酒,同石木天剛道:“那是個探子,是玩家掮客。”
“這我們都知道啊,”石木天剛顯然像是錯過了一整個世紀,又像掉線許久剛剛上號,而後,在衆人的反|應裏,終于咂摸出一點味道,“她怎麽了?”
“她聚集了一幫掮客,想搞事情,不過,在那位的控制下,一切都完蛋了。”
“那位?”石木天剛又掉線,“哪位啊?”
“喏,”甲四宗朝着帳篷的方向努嘴,“秦川家那位。”
“他?”石木天剛想起,在九牢幻境中時,兩個人就有點那苗子了,“誰啊?”
“殺門江家那個孩子,叫沐雲的,曾經的鬼主。”
“曾經?”是真的宛若在村裏蹲久了的老頭,“現在沒了?”
便有人插了一嘴:“早沒了,所有的東西都沒了。”
石木天剛恍惚了一陣,而後還是問:“那丫頭呢?”
“不是,”甲四宗也不明白了,“你到底找她幹嘛啊,人肯定都走了,龍城解禁那會兒,所有不相幹的人都送走了。”
又說:“聽說,她姑是被……那誰抓來問點事的,問清楚了,人被困了,才留在龍城,順稍手就将她送進了九牢幻境,才有了後來那些事。”
石木天剛朝着“那誰”兩個字指引的目光看去,看見角落裏孤零零坐着的一個妖媚女子,雖然罩衫遮住了大半的臉,卻仍能教人在所有人眼中一眼瞧出,是桑仐。
“她怎麽也在?”
“誰知道呢。”
大抵是盯着桑仐看得久了,桑仐察覺到那點目光,順着那點目光回看過來,一雙眼,黑曜石一般深得沒個底,石木天剛便搖搖頭,扭開了視線。
這可不是個好侄兒媳婦的人選。
“丫丫呢?”他就還是執着追問,“能聯系上麽?”
“哥,”甲四宗被纏得沒了辦法,“您能關注點別的麽,怎麽張口閉口就問這丫頭。”
石木天剛便扭捏起來,他這人做慣了土|匪惡霸,就算扭捏,也帶着種粗狂的吓人:“那不是,想給我侄兒找個稱心如意的侄兒媳婦嘛,你看我大侄兒,一表人才,聽說還讀了大學,在村裏走路,那是人人側目的!”
“能不側目嗎?”師古加入戰隊,“畢竟,在你們寨子裏能一起做姐妹的兄弟可不多。”
“我們那寨子裏?”石木天剛果然沒聽懂要害,只是嗤之以鼻,“瞧不起誰呢,我們那寨子很大的,至少,比你那犄角旮旯的村大!”
“是是是,”師古告饒,“挺大的,那麽大個寨子,可不得出多少人才,你在這外頭找個什麽勁兒啊?”
石木天剛便聽出了話裏的意思,順着那點意思看去,小明一個人拿了瓶酒,伸展開一條腿半坐在一塊巨石上,邊喝邊打電話。
火光裏,青年獨有的帥氣和從容便相當惹眼。
“瞧瞧,我大侄!可是帥氣!”
“帥帥帥,”師古笑,“你要不要去問問他,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這段時間當慣了大家長老叔叔的石木天剛怎麽還能不懂。
再看小明,眼尾眉梢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難不成?石木天剛心想,這小子早就找好了?
于是,石木天剛朝小明招手,小明瞧見了,慣常的不理不睬。
石木天剛便作勢垮下臉來,眼底的意思分明:這麽多人呢,給點面子。
小明便才慢悠悠挂了電話,起身從那頭走來:“怎麽?”
見石木天剛不說話,又加上兩個字:“叔叔。”
石木天剛終于滿意,便奪過對方手機:“給誰打電話呢?有喜歡的人了?”
小明的表情霎時相當有意思,第一反應竟還是連忙躲,但無奈,石木天剛一早瞅準了,穩準狠将手機搶在手裏,按亮,而後,長串的通話記錄裏,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名字,赫然:奶娃子。
石木天剛愣了好久,在小明欲蓋彌彰的表情裏,不太想得起來,這奶娃子是哪個奶娃子。
但又覺得莫名地,相當非常地熟。
而後,單手制止小明上前搶手機的石木天剛将這個號碼回撥過去。
“做撒子?”對面,一口地道大山話傳了出來,“不說了明天就回嘛,還打還打,我媽叫我克找菌子,你給是不想吃了?”
哦……
石木天剛恍然大悟,隔壁那個奶娃子啊,從小同小明搶糖吃那個奶娃子啊……
可是!
哦個屁!
那特麽是個男的!
電話啪一下挂斷。
小明悻悻拿回手機:“你這樣子,他要誤會呢……”
果然,手機裏随即叮叮當當進來了無數信息,眼看着就是奪命問號,小明轉身,準備去回信息。
“等會兒!”老父親一般的石木天剛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奶娃子,你那二大爺?”
偏偏這句,好像被捏着的語音發了過去,又因為現場其實很混亂,對方大抵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明白這邊現在的情況,便轟炸了一句回來:“咋說,你第一天曉得老子是你二大爺噶?你之前咋說呢!狗男人,提上褲子不認了給是!”
小明的臉便紅:“什麽二大爺,是我愛人。”
石木天剛:“……”
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外界吵吵嚷嚷,內裏卻安安靜靜,秦川的手一直被沐雲握在手心。
突然,那手輕輕掙了掙,收緊了手指,人,也就在那瞬慢慢睜開了眼。
眼底,卻只漆黑一片。
“沐雲……”
她輕輕喊,沙啞到讓人不忍聽。
“我是不是,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