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陷落
原來，只是這麽平常的一句話，但由那個人用那個特有的語氣語調說出，洛林便一切了然，所有禁制在那瞬瓦解。
那場跨越若幹年，跨越若幹生命而被埋下的這點種子，終于在這日被人破土，綻開了芽。
洛林點點頭，接過盒子，放在手中，而後，在沒人看清他做了什麽時，盒子咔擦一聲應聲打開。
散落開的木條，每一根都是銳利的錐，上面有字有符，還有雷火劈灼過的痕跡，但這些未必有用，唯一有用的是所有錐心一致向內，牢牢鎖定并指向內裏那根枯癟的存在。
“那是什麽？”有人問。
“我不知道，”洛林答，“只是知道，這是從第一代完傀制作出來時就藏住的東西，只能交給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不就是秦川。
“不，”洛林似乎解開了那層禁制，一切都可以說，“她，不是秦川，不是任何人。”
這便讓所有人更加疑惑：“那她是誰？”
“她就是她，只是她……”
再然後，眼耳口鼻之中的鮮紅再次流了出來，洛林坐着，直接昏死過去。
所有人疑惑中，秦川已經從他手中的木錐裏挑出那點枯癟，而後，将那點枯癟放入自己的掌心，那裏，鮮紅還未凝固，輕輕一扯一擠，便是新的傷口和鮮血淋漓。
鮮紅中，枯癟的東西漸漸鼓|脹，不多久，便有了如心跳一般的鼓|動，也便有了極光一般斑斓的色彩。
人們這才認出，那似乎，是同面前的設備完美适配的東西。
“秦川，”師古去叫，對方卻沒有回應，仿佛看着手中的東西，陷入沉思，“秦川！”
師古再叫：“你怎麽了？”
沒有回答，一直沒有回答！
那點東西在秦川血液中徹底活過來那瞬，倏然一下，鑽進了秦川的身體，再然後，秦川的眼底，就只是漆黑！
人，朝着最中間那處設備走去，內裏那物事，突然開始驚慌，開始暴跳，在內裏撲扇騰挪，可是，哪裏還有地方能逃！
在所有人的盯視中，秦川慢慢走近，而後，伸出了手。
當她的手接觸到裝備那瞬，巨大的氣流爆開！
整個龍城地下爆發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陣仗！
所有的東西，便在那瞬垮塌，化為灰燼……
人是在四日之後陸續挖出來的，整個龍城已經變成一片廢墟，但似乎早有預料，各家，以師家和吳家為主的，留在龍城之外的應援此時派上了用處。
動用了幾乎所有能夠動用的設備，最先找到的是沐雲，之後是其他人，唯獨，只有秦川一直沒有找到。
找到時，所有人都被裹在厚重的菌絲中，像繭蛹一般，雖是柔韌，但無堅不摧。
懸着的心，便才落下。
而後，從找到第二日開始，所有的繭蛹開始慢慢消退，一點一點，似乎斷了根基，将最後的營養消耗，便只是消亡。
這個順序卻又反了過來，最先是桑仐、甲四宗和雨仁，而後才是吳琅、小明和師古，最後，是洛林，等洛林能夠行動如常了，他去了看了所有人。
其實不用他的診脈，所有人也能夠感受到那點輕松，禁锢在他們身上，生生世世延續在血脈中的那種東西不見了。
他也去看了沐雲，而後，神情終于放松，用他的話說，沐雲的傷本就不同衆人，再晚些也是應該的。
這麽說，沐雲也沒事了。
可是，秦川呢？
所有人搖頭，只記得那日，秦川被符相激活之後，人就走向了核心區域最中心的那個裝置，而後，氣浪掀天，爆|炸開啓，所有人，也便是那瞬失去的意識。
至于之後的情況，他們說，只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裏，依稀好像聽見過點什麽，可如果一定要去想要去追，那點東西便頃刻消失無蹤。
衆人駐紮在龍城，搜救工作還在繼續，沐雲也一天天好轉。
吳琳總想，讓他再睡幾天吧，至少，等他們大家把秦川找回來。
黑蟒日日盤踞，時不時的嗅聞為大家指出了方向。
可是，不管是設備還是動物搜救，抑或是人的尋找，半個月過去，一個月過去，秦川依舊音信全無。
好像，這個世界上，沒了這人。
也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一個月後的一天，沐雲身上的菌絲徹底脫落，人也便在之後不久，醒了過來。
只不過，他仍是很虛弱，那些十年裏寄生在他體內的東西幾乎掏幹了他的全部，一開始的他，甚至連話也說不出。
可是，饒是說不出，看着龍城如同廢墟一般的存在，他仍舊只是在清醒那瞬就開始尋找那個身影。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同人打聽，只是去看，因為他知道，如果那個人還在，會在第一時間撲入他的懷中。
她就是那樣的啊，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會疼惜他的痛，只會在他醒來就同他扣扒胸口的那點紅，在他服藥關閉五感恢複不久之後，同他做點要人命的事……
可是，他喜歡的啊，喜歡得要命！
多麽希望現在，她也能撲倒他的懷裏，同他再說點要命的話……
沐雲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
這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後，人醒來，第一時間開始吃東西，吃得很慢，但吃得很執着，一點點咀嚼吞咽，那看起來并不容易，但他沒有停，其間，聽強哥将他昏迷之後的事說了一遍。
又聽師古将終極局之內發生的事情同他說了一遍，當聽到所有人身上的那點毒都莫名其妙解了時，他終于吃不下一般咳了起來。
“人還沒找到？”沙啞到不忍聽的聲音裏，沐雲第一次開了口。
“嗯，”強哥點頭，“第四十天了，還找嗎……”
畢竟，早已過了黃金救援期。
甚至，雖然沒人說出口，但大家都明白的是，過去這麽久，能找到的希望已經幾乎不存在了。
“繼續，”沐雲慢慢喝着牛奶，想起那日秦川也是這樣，同他一番歡|愛後，赤腳坐在床沿，喝着牛奶，牛奶沾在她的唇邊，沐雲伸手，卻又縮回，而是垂眸吻了下去，“她會回來的。”
那是一點篤定，卻只像是為了寬慰人心。
之後，沐雲的身影出現在廢墟之中，他其實還站不穩，也走不久，但是，他仍舊一點一點去試去找。
他從未如此後悔，也從未有過對曾經那些能力如此的渴望，他只是想，如果他還能有那些手段，用盡所有，他也能去到秦川身邊。
黑蟒卧在廢墟之中，一動不動已經很久。
洛林來瞧過，知道對方大限将至，玉小仙不信，拼命求着洛林救人。
可玉小仙根本不知道，只不過一個月過去，她已經明顯長大。
那點禁锢在他們身上的血脈沒了之後，所有人，開始用最初的模樣存在，不應該存在的，自然只會消失。
一如，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的秦川一樣。
看着黑蟒，沐雲想起，秦川曾經問過玉小仙，變作黑蟒的玉安岚看起來并不舒服，為什麽不在那時結束，還要留下來受苦？
何苦來？何苦留？何苦不去？
玉小仙搖搖頭，她說，結束不了，蠱這種東西不同于其他，生來就是執拗的，它們有它們特定的目的，如果沒有完成，那些蠱蟲是不會死去的。
她還說，這些是它們的本相，也是它們的秘密，最初的玉安岚不惜撕碎自己的魂魄和身體，用上古巫蠱術生生世世造出新的自己、另外的自己延續無邊的生命，就是為了等那個結果。
那是什麽呢？玉小仙也問過。
不過，她搖搖頭，只是茫然。
“不知道，”她說，“或許，是師父同那個寄信給他的落款為瀾的女子的故事吧……”
落款為瀾……
落款為瀾！
沐雲找到雨仁，将當初在九牢幻境中見過的那本摘抄的書信重新臨摹出來：
“沙海一色，不辨其他，唯天日明朗，夜月銀白，夜晚有風，嗚鳴如鬼泣。”
“漠海盡頭，無水有灘，數不盡螺殼鋪陳，若海之方離，有歌，有色……”
“此地無人、無景，終究寂寞，另尋歸處……”
“山海駁雜，色萬無一類同，你該出來瞧瞧……”
“過水域，垮谷地，得一妙境，無人，無喧嚣，花色不多，綠竹蒼翠……”
“枭未歸，蒼翠漸退，恐不及回信，萬色歸寂，勿念……”
這是……
時空殘局中的景象！
沐雲便立即前往那裏，然而，沙海空曠，徒餘歌聲，那歌，一如當年最初出現那般，不見歡喜，不藏悲戚，只是超越時間和歲月的存在下去，無悲無喜，無始無終。
而後，前往機甲村。
然而，物事人俱在，青竹蒼翠，流水潺潺，卻獨不見那個身影。
所有的地方，都沒有那個人，卻又仿佛處處，都留下了她的影子。
沐雲愈發地沉默，秦川曾經去過的每個地方，他都去了一遍，渴望能從那些地方找到她。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但他總覺得，她會突然出現在某個地方，背對他站着，而後回頭，将漫天星光一般的眸子落到他的身上，再戴着漫天的歡喜同他奔來……
那是一點直覺，一點，相當強烈的直覺！
這，便又是一個月過去。
這日，沐雲獨自坐在洛水那條交彙的河流邊，聽洛林同他交待調養的事宜，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是吳琳的。
對方說得很急，卻刻意用一種和緩平穩的語調，只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她說：“沐哥，你盡快趕回來。”
第二句，她說：“秦川，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