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門[異人&解謎] 第 136 章 霧迷墳冢

霧迷墳冢

小明那時太過震驚,以至于,第一次看見這場景的他忽略了很多東西。

比如,四周即便在夜色裏也能感知到的一層薄薄紅霧,比如,來人腳下隐秘在皮膚中滾動的一種字符。

他只是記得,那是他的阿爸阿媽。

同上次節日時回來留在印象中已經有了不同的阿爸阿媽。

但那種不同是很細微的,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在外忙,真的只是歷經了時光,又經歷了奔波曲折回到十萬大山為他過生日的普通父母,帶着有限的風霜和時間應該留下的一點點正常痕跡。

一切一切,幾乎沒有一點兒破綻,他們身上甚至還帶了他心心念念,而石木天剛保證過他們一定會為他帶回來的禮物。

如果不是……小明眼睜睜看着他們從巫門墳冢之中走出。

有一瞬間,小明只覺得有一層寒氣從地底升起,順着他的腳背,一路升到了他的頭頂,不是害怕,不是震驚,而是另外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有種直達靈魂的孤單,或者說,是被抛棄感。

那一刻,他忽然莫名地意識到,他或許沒有阿爸阿媽了。

或者說,很快就要沒有了。

石木天剛同他說過,巫門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直覺存活的,那是一種比任何巫門本事都重要的能力。

而小明,他的直覺向來很準。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便還是想哭,想叫叔叔。

然而,也是那瞬,他突然意識到,他不能喊,不能出聲,他得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麽?

看看,年複一年會在他生日和寨子節慶那日回來的阿爸阿媽,又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存在?

小明跟着來人,瞧他們一步步走得穩而堅定,走過山野走過寨子,直走向他的家。

小明咬緊牙關,将所有情緒憋在心底,這時,他多麽希望他的叔叔能在,能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麽,可是,他又比誰都清楚,石木天剛什麽也不會說,要想發現真相,他只能靠自己。

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小明用手背揩去,抹下了滿手背的淚。

他竟然記不起,他什麽時候哭了?又為什麽會哭?

小明不清楚,只是在來人輕車熟路破開鬼篆書禁制回到屋中時,他也已經成功将自己蒙回了被子裏。

一切都太急,于是有個被角便不如先前那般安生地蓋在他的身上。

一只手輕輕探過,将被角掖好。

一如石木天剛數年如一日做過的那般。

那時,小明腦海中只有兩個問題:

一,這是什麽秘術?

二,為什麽石木天剛從來沒有教過他?

是的,剛剛那一探手,小明已經明白,來人并非活人。

那只是一種偶,石木天剛同他說過,十門中有人專門做這種偶,做得好了,配合上其他家的本事,很能唬人。

可是,石木天剛沒同他說過,這種偶竟然可以以假亂真,竟然可以真到這種地步,真到帶着相同的氣息,甚至是一點點人類體感才有的溫度。

如果不是他此時幾乎将所有的戒備都提了起來,他甚至無法感知到這一點點與活人不同的異樣差別。

這一夜,小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記得做了個很怪的夢。

夢裏,寨子還是那個寨子,人也還是那些人,可是,寨子中到處都是迷霧,霧氣中的人個個都高大,都不說話,拉住袖子扯住他們時,低垂或者回過的頭臉上都戴了面具,個個瞧不清面目……

小明醒來時,阿爸阿媽果然就在他的面前,一如往常地同他說笑。

此時再看,昨天夜間能瞧出的那點子人偶的跡象便都沒有了,音容笑貌,無一不是他印象中的阿爸阿媽的模樣。

就連觸感,也找不出半點不妥。

小明照舊撲入父母懷中,不過這次,是細細去瞧他們身上的不同。

從發絲到皮膚,從眼仁到喉嚨,只要是能看到觸摸到的,小明都一一琢磨。

他極聰明,即便懷着內心極大的震驚和好奇,他也能将一切情緒藏得很好,不讓任何人瞧出端倪。

可是,即便又捏又扯,用盡他能想到的法子,他也瞧不出什麽特別的,除非破開皮肉。

小明将頭臉深深埋入“阿媽”懷中,雖然他只有六歲,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不到萬不得已,這一步是走不得的。

更何況,他記得石木天剛說過,沒有什麽秘術是破不了的。

有術就有破。

正如有攻就有守。

他那麽聰明呢。

小明心底燃起一股子犟勁兒,他非要靠自己把這點子秘術破開同他叔叔較個高低不可。

也因着這點犟勁兒的警醒,很快小明便發現,這一天,原來還有諸多不同。

寨子裏的人一切如常,照舊勞作生息,就連寨子裏最碎嘴子那條狗也照舊攆着雞到處跑,也照舊迎來一頓棍棒的威吓。

雞鳴狗叫,炊煙袅袅,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但,所有人好似在這日陷入了清醒的迷霧之中,好似整個寨子都飲了酒,連帶着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都微醺。

就連空氣中,似乎也浮動着一層薄淡的紅霧。

是了,小明細細去看,行走在摸不着也看不透的紅霧籠罩的寨子裏,好似亂入了一場奇幻的夢境之中。

他拍拍自己的臉,捏捏自己的腿,不确定現在是他身在夢中,還是其他人來了他的夢裏。

一切古怪的起源,自然還是那處墳冢,小明蹲在那處看了許久,也試圖破過,但他破不開那裏的禁制,他進不去。

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

同以前一樣,只要他睡下去,第二日醒來時,阿爸阿媽就會再次離開,再見又是下次節日。

以前的他舍不得,又不好意思承認,會使着小性子,怎麽都不願意輕易睡去。

這次的他同樣舍不得,也使着小性子,不願意輕易睡去,卻是為了多看看這兩個人偶,瞧出他們身上的秘術破綻……

第二日,石木天剛回來,竟然還是如常,只是這次小明細心發現,雖然僞裝得很好,但他看起來還是要比往日裏疲憊些。

小明第一時間纏着他,同他說了做夢的事,說了父母的叮囑,又說了新一歲的願望……當然,也趁機将石木天剛上上下下都探查了一遍。

“你一整天都去找女人了?”末了,瞧不出什麽異常的小明有點喪氣地這麽問。

石木天剛敏銳聽出點埋怨:“我也總不能三百六十五天沒個休息的時候,懂?”

“找女人很累?”小明全不在意,只是又問。

石木天剛便啞聲,他将小明抱上了肩,挺起肩膀,讓他趾高氣揚地坐大馬猴:“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打聽。”

小明:“哦……”

石木天剛聽出更多的不滿:“有話就說!”

小明再次語不驚人死不休:“真虛……”

石木天剛:“……”

石木天剛:“這特麽又是誰教的?!出來,看我不打死他!”

小明很不屑打斷:“禮物呢?”

石木天剛于是想起,今年的禮物還沒給小明,正抓耳撓腮的時候,小明給出提議:“我要你的一滴血。”

對于巫門來說,血其實很重要,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是,石木天剛掂掂身上的分量,小明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又能怎樣,于是,石木天剛裝憨問道:“血?什麽血?”

小明再次語不驚人死不休:“心頭血。”

石木天剛一驚,将小明從肩上拉下立到面前:“心頭血?你要這玩意兒做什麽?”

小明一貫強勢,要什麽從無理由,這一次,也不例外:“給不給吧!”

石木天剛還能不給嗎?

結果自然也便是,小明脖子上多了一個狼牙墜,內裏,蘊了石木天剛一滴心頭血。

看着這點心頭血,小明想,破開那個禁制,應該很快了。

那時的他單純地以為,他畢竟是巫門唯一的正統血脈承襲者,長大了是要當畢麽的,當然,這只是對外的說法,而在門中的說法,他将執掌巫門。

而他自然的以為,只要破了這點秘術,他就能瞧出一切的古怪,發現一切的秘密。

不管是父母還是叔叔石木天剛的……

帶着這點子執念,在往後的若幹年裏,他更加發奮地學習石木天剛教他的一切,也愈發地折騰起石木天剛來。

然而,不論他怎樣折騰,他除了堅定兩點外,其他一無所獲。

一是,石木天剛真就寵得他上了天,一點壞心眼子沒有。

二是,那種每年上演兩次的人偶秘術,石木天剛果真從來沒有教過他。

那是什麽,他曾不止一次地暗示過,但石木天剛從不告訴他。

時間很快來到他十歲這年。

也照舊就是要到生日的日子。

小明偶然間聽到了點關于石木天剛的故事。

故事裏,在他的叔叔還不叫石木天剛的時候,就和他的阿媽石木龍康一起玩,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阿媽龍康最終嫁給了叔叔的哥哥,也就是他的阿爸岩罕。

而且因為龍康身份的特殊,他的阿爸只能入贅,但令大家不解的是,他的叔叔也一起來了,并被家族冠上了石木這個姓,起了石木天剛的名。

這些本沒什麽稀奇的,小明只是個孩子,又出生在十萬大山的寨子裏,這裏民風淳樸,對于情情愛愛看得純粹,只論對眼與否,倒沒那麽多可不可為。

因此,誰和誰愛過,誰和誰錯過,并不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

只是,小明還是本能地從這個故事裏嗅到了一絲不同。

“你喜歡我阿媽?”一個早晨,捧着海碗吃早飯的小明張口就同石木天剛問道。

石木天剛就在他的旁邊,也照舊捧着一個海碗吃得歡騰,一開始以為小明問的是是否喜歡他,結果反應過來前面還有個“阿”字,這……意思可就大不一樣了。

石木天剛扭頭,滿口嚼食,同小明對視,小明幹脆問得更明白:“你同我阿媽好過?”

瞬間:“噗——!”

石木天剛:“誰告訴你的?”

小明:“你別管。”

石木天剛:“……嗯。”

倒沒什麽不能承認的,只是這一聲頭點得有點重,還帶點鼻音。

小明:“那我能叫你阿爸嗎?”

慣常主打的就是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

石木天剛:“噗——!”

石木天剛:“你皮子癢了?還是自己沒阿爸?!”

小明:“……可我好久沒見過我阿爸了。”

他很能拿捏石木天剛,對方果然軟下聲音:“過兩天就回來了。”

小明:“哦……那我想吃菌了。”

石木天剛:“祖宗!這是冬天,你讓我到哪裏給你找菌!”

話是這麽說,當天,小明面前還是擺上了菌,用臘肉炒的,很香。

而他又不知鬧了點什麽脾氣不肯吃了。

石木天剛不疼不癢說了他兩句,沒有浪費食物,埋頭将所有菌兒都吃了。

小明含着自己的筷子,瞧石木天剛将所有菌兒吃下,心裏,開始了新的盤算。

因為,菌裏,他已經提前動過手腳……

一點,能讓人說實話的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