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
混戰一觸即發。
打頭的是一身殺氣的機甲人偶,高躍落下,已帶着殺招從天而降,攻到顧清瀾眼前。
後手是巫門的鬼篆書,此時用的殺招,因此鬼篆形如墨人刺客,瞄準顧清瀾的要害,遞出的都是要命的招數。
人偶配合墨人刺客,将四面八方的地利都已占盡,別說內中的只是個人,就算是山,也劈得。
其他各門也都凝神聚力,瞅準時機做着助攻。
然而,顧清瀾冷靜得讓人發指。
不但如此,沉重的落地聲裏,顧清瀾手起手落,人偶便頓在當下。
而後,拂手牽拉,墨人刺客的鬼篆書便消散四周,只餘一抹墨跡,不過也瞬息消散。
醫門的金針便在那個空隙飛入。
不過,洛水林家的人本就不擅長這些,因此那針有名無實,倒像是湊數的。
顧清瀾将針一一接入手中:“你林家世代行醫,這金針是救人的,什麽時候倒讓你們這些小輩學着用它傷人了。”
語氣不輕不重,竟有種大家長的氣度在,正好擊中林家人心尖,林家十數名小輩臉皮本就白淨,當即臊紅了臉,随即朝衆人拱手,一言不發離開了會場。
“還有誰想上來試試?”顧清瀾環顧一圈,“你的毒呢?”
問的是毒門,毒門來的是個孩子,十二三歲,秦川這一眼過去,對方縮了縮:“我要媽媽。”
當即就癟了嘴,像受了欺負。
自然便是奎麗。
原來,當年的事,她也親臨。
顧清瀾不再看她,眼底依稀有點子失望:“大家現在應該明白了,我生門協管十門,靠的從來不是霸道,而是,對十門真真正正的了解。”
“換句話說,你們各門的本事,我生門沒有不會的。”
“若諸位心有不服,莫如,”顧清瀾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同諸位帶來的禮物練練?”
說話間,顧清瀾雙手麻利在先前定住不動的人偶身上勾畫摸按,随即,人偶轉身,以更加靈活而且通人性的姿态朝着來人攻去。
不但如此,衆人當即瞧出,人偶身上帶了鬼篆書的氣,毒門的毒,二者結合,甫一透表而出,便是一種藥人的模樣。
不用說,壓住巫門鬼篆書和毒門淬毒噬術的就是醫門的金針通流。
而能夠頃刻将對方的人偶化為己用,自然用的是生門和殺門的手段。
關鍵的是,此時,并沒有可供衆人抵禦這毒氣的解藥。
因此,衆人對上的,是真真正正的藥人。
大家都不是傻子,互相的本事就算不能破解,也知道有多難纏,一時之間只是迂回,只是躲避。
然而,錯開人偶朝着顧清瀾攻去那刻,他們才發現,人偶身後,是鋪天蓋地一張蠱蟲的網,那便是,蠱門的手段了。
“你!”有聲音驚恐,“連蠱門的手段也使得?”
顧清瀾笑笑,不說話。
“當年那個秘偶,便是你送來的?”更多的人則是後知後覺。
“是啊,”顧清瀾淡定,“是我。”
“你到底想做什麽?那些人又為什麽不願意離開?”終于,人們忍不住問出了這個本來不大重要,但此時分外重要的問題。
“我?”顧清瀾從容端坐,她身上慣常有種相當清冷的豔麗,帶點子邪氣,但此時端坐,卻顯出一種蒼老,無關年齡,似乎只是種心态,“想破了這十門的秘術,想換種幹幹淨淨的活法。”
又問:“你們,難道不想?”
“至于他們為什麽不願意離開,”最後還說,“誰知道呢,我沒問過,也不關心。”
人群在蠱蟲分隔下,同顧清瀾有了一段天然的距離。
顧清瀾于是安坐其中,看着門人同四只人偶亂鬥。
看得久了,覺出點無聊,正想離開,卻在這檔口,讓她看到了點有趣的事。
實木龍康且戰且退,看似應對得當,但實際上,全程,她都在自家丈夫的保護之下。
這本無可厚非,但顧清瀾笑了笑,看來,所有人都一樣啊,都倦了都累了都想幹幹淨淨地離開……
何止是她。
只不過,大家都不願意承認而已。
又想享受既得利益,又想幹淨清白,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砰!”
忽然,會場大門被人從外用秘術轟開。
顧清瀾愣了愣,秘術當然不是她下的,但她動過手腳也是不争的事實,因此,一般人是難以破開的。
想不到,這群人竟然留了後手,而這後手,倒比面前這些人有看頭、有本事得多。
帶着這麽點好奇,顧清瀾回眸朝門邊看去,然後看見雨歡,抱着那出生數月的嬰孩,站在門口:“放了他們。”
他說。
有點子正氣在身上。
顧清瀾眯了眯眼,那一瞬,她的眼底有種秦川和沐雲都沒見過的情緒,似乎想起了什麽久遠,或者在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面前的場景同某時某處的某人達成了某種重合。
因此,她有一瞬間的安靜。
真真正正,不帶欲|望的安靜。
不過很快,那點子東西消失,她便只是笑了笑,本來沒有皺紋的眼角,卻因此而皺起,含了一點點濕氣。
……卻終究用着這麽不上臺面的路子。
威脅她嗎?
大抵上不必。
幾不可查地,顧清瀾摸摸自己的小腹,不甚在意。
“孩子給你,”卻不料雨歡邁步而入,将孩子放入她的懷中,“我不是威脅你,只是,孩子哭了,你這個當娘的該哄哄。”
顧清瀾望着懷中的嬰孩,嬰孩眼角果然有點濕潤,小嘴一開一合,顯見是許久沒有見她,又察覺到了她的回來,鬧上了小情緒。
然而,這點情緒也是輕微的,在雨歡帶他來到顧清瀾身邊時,就滿心滿眼只剩下了歡喜。
那一瞬,看着孩子的顧清瀾不知想到了什麽,有一陣子沒有說話。
“你想怎麽樣?”問話的是雨歡。
“沒想過要怎樣啊,”顧清瀾答得坦蕩,她确實沒想過要拿這些人怎麽樣,她這裏歷來是任走任留的,因此用的手段也都有限,不過讓他們長長教訓,操練操練,“不過,現在嘛,倒是想讓他們都留下了。”
她說得輕輕巧巧,所有人卻當即脊背一涼,也顧不上什麽大家體面了,張口就是罵娘罵爹罵姓顧的不是個人。
“讓他們回去吧。”雨歡卻還是坦坦蕩蕩這麽一句,似乎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卻不帶半點讓人生疑和讨厭的語氣。
“也不是不行。”顧清瀾拿捏好分寸。
她本來也沒想留人,那些人所謂的逼宮她也沒放在眼裏,只是到了,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想給他們點教訓。
或者說,教導。
如今雨歡出現露出的這點子本事倒是讓她改了主意,或許,這人有點意思,值得多看兩眼。
“不如,你留下來,”顧清瀾說話間手腕輕轉,蠱蟲如網,驅着藥人偶将所有人逼入更加緊張的境地,“我放了他們。”
“歡兒!”雨薇寧的聲音适時傳來,內裏含了一種隐晦的命令。
雨歡聽見了,自然也明白,不過,他攥了攥指尖,只是回頭,笑看顧清瀾,露出好看的白牙:“好啊,我留下來。”
同顧清瀾一樣,他也從未想過要離開,他要找到蠱門玉安岚,要解開那個束縛了他們家族上千年的桎梏詛咒。
他知道顧清瀾本也無意為難這些人,不過,正如顧清瀾同他開誠布公地發出邀約一樣,他也誠懇給出了約定。
算是,他們之間一點點小小的心照不宣。
當夜,所有人被安排離開。
他們來時或許用了不同的交通工具,但走時,顧清瀾十分大氣,均給安排了最适合的交通工具,有些人是直接乘坐直升飛機離開的。
一衆離別的人中,有一支隊伍稍顯古怪。
那是巫門的人。
他們拒絕了所有送別的交通工具,只是用着自家帶來的馬隊。
那是一種訓練有素的馬幫隊伍,不但人個個精幹,經驗豐富,就連馬匹也都身經百戰,識得歸途。
不過,今天卻有些奇怪,本來十分通人性并且識得歸途的馬匹,卻抛蹶子遲遲不願出發。
岩罕有些奇怪,很快找到問題所在,他擡手拉過馬上的實木龍康時,鬼篆書的遮眼幻術便在那刻消散。
人不是他的妻子實木龍康,而是他一母所生的親兄弟——石木天剛。
石木天剛此時被鬼篆書困住,介于昏迷和昏睡之間,不省人事。
手幾乎是瞬間就撒開的,岩罕回頭想要重新進入研究所,将自己的妻子帶出來。
毫無疑問,她的妻子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下了自己,換出了石木天剛。
可是,她明明也可以一起走的,顧清瀾說得不錯,內裏沒有任何阻攔,她既然已經将石木天剛用鬼篆書控住,為何不一起離開。
岩罕牙邦咬緊,臉上鼓出分明的肌肉線條,幾乎即刻就要邁步。
身後同來的家族中人,也頃刻做出了戰鬥的戒備姿态,毫無懸念,就算是搶,他們也一定要搶回自家的掌門人。
只等一聲招呼。
然而,腳步就是那刻停了下來。
岩罕咬緊的牙關松開,深瞧一眼研究所所在,随即将石木天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次綁好,便揮手朝着隊伍前方:“走!”
他明白,他也懂得。
他的妻子也好,兄弟也罷,他們想要什麽,他都懂得。
那麽,他有點想笑,他們一個個的把他這做丈夫的做哥哥的當什麽?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岩罕揮起鞭子朝天打了一個響時,用着古老的土語唱出了家鄉的歌。
歌聲嘹亮、粗狂,卻帶點嘶啞,仿佛是種送別。
但只有他知道,那份送別不是給妻子的,而是給面前這兄弟的。
送石木天剛過了邊界,那頭便是十萬大山的領地。
在馬幫和馬隊的帶領下,石木天剛能回家。
而他,迎來自己新的歸途……朝向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