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
修羅族沖破無盡之淵封印的消息, 在他們殺死玄武、渡過忘川之時便由歸墟之主傳往其餘五界。
縱然五界聯手前往幽都,設立第一道防線,甚至獻身為祭起上古殺陣, 困守修羅族多日,卻也只頂住了三日,便被修羅王盡數摧毀。
至此, 幽都淪陷。
歸墟之主亦随六界大軍撤至第二道防線——魔界。
然而魔尊沈寄雪與神尊長淵重傷久久不愈, 夜臺與白玉京的結界毫無撤去的跡象, 縱有蒼澤魔君與玄曜神女坐鎮軍中,也難以穩住日漸動搖的軍心。
修羅族天性暴虐、兇殘嗜殺,又有血摩羅、血月靈花和修羅印三大秘法在手,六界大軍很快潰不成軍, 一旦上了戰場便是去送死, 這已然成了六界共識。
“衆将士, 随我殺——”
離焰眼前一片血紅,滿目皆是被撕碎的屍體, 鼻尖盡是血腥與腐臭, 耳邊盡是痛苦哭嚎,此間厮殺已不知過了多久。
他身後便是魔界邊境的結界,此戰若守不住, 魔界便是下一個歸墟。
每一寸土地都會被戰火蔓延, 自歸墟至今,不論他們還是其餘四界皆損失慘重,如今的兵力根本無法将魔界萬千子民盡數護于身後。
結界一破,來不及逃亡者或被屠殺、或就此淪為修羅族的奴隸, 直至被折磨而亡,這絕非他想看到的場景。
故而, 今日他身在結界在,身亡······
離焰赤紅雙目泛起苦笑,第一次在心中似人族一般祈禱。
他無比希望那位魔界至尊此刻猶如魔兵天降,出現在戰場上力挽狂瀾,擊退眼前逐漸逼近的修羅族,拯救六界于水火之中。
然而終歸是奢望。
手中長刀震裂了虎口,不知砍下了多少修羅族的頭顱,又見絲縷邪氣自戰場上凝成實體,将修羅族身上的傷口一一修補,如此一來循環往複,他們耗盡氣力也殺不死幾個修羅族。
離焰手起刀落砍斷洞穿身軀的利爪,随後咬牙将那截斷臂扯了出來,鮮血汩汩流下,他咬牙揮刀,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血跡縱橫的面容,亦将周身圍攻而來的修羅族盡數引燃。
離焰早已力竭,喘息愈發粗重,他腳下踉跄幾步,眼前驟然一黑,若非借插入地面的長刀支撐,恐怕早就倒了下去。
烈焰扭曲了周邊空氣,他的意識越飄越遠,逐漸滑向黑暗的深淵,卻突聞一聲清越烏啼,喚回了他的即将消散的意識。
他睜開眼,順着眼前玄金雲紋靴一點點向上看去,直至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只見她俯身,那只可敵萬軍的手落在他肩膀。
“離焰,辛苦你了。”
他尚未來得及辨別眼前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便覺一陣眩暈襲來,徹底陷入了黑暗,鼻尖不再是腥臭之氣,反而浮現一股藥香。
沈寄雪直起身,看向結界內的蒼澤,随後點了點頭。
瞬息之間,撤退的命令傳向每一個正在苦苦支撐的士兵,他們當即抽身而去,如潮水般退入結界內。
他們此行太過突然,修羅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想要追上去時已經晚了。
結界合攏,卻留下了一道身影。
那女子負手而立,眼中滿是睥睨之色,視線掠過他們時,如同在看微不足道的蝼蟻。
幾名沖鋒在前的修羅男子對視一眼,連同羅剎女一并攻了上去,然而三步之內、屍首分離。
她雙手依然背在身後,利刃未曾出鞘。
“不自量力。”
話音剛落,殺陣驟起、如墜殺戮地獄。
與此同時,後方的修羅族主帳中,正倚在美人懷中、衣衫淩亂的修羅王驟然起身,撈起一旁外袍閃身而去。
萬千屍骸之上,唯獨剩她一人。
那雙血色的狐貍眼閃過興奮之意,落在正欲擡步離去的她身後。
“你要去哪兒?”
“我的王後。”
沈寄雪眼神一冷,轉身看向來人,“你如此算計本座,不殺你已是開恩,還敢妄言?”
聞言,他面上竟流露出幾分歉意,委屈地撇了撇嘴,“我也是為你着想。”
沈寄雪險些笑出聲來,神色頓時猶如寒冰,周身殺意彌漫,折九霄已然在手。
劍尖垂立,萬千劍光卻齊齊壓下直逼眼前人,“你今日殺我魔界士兵、欲入侵我魔界疆土,現下卻說為本尊着想?”
“沉鈞,真當本尊不能殺你嗎?”
他笑了笑,撥開身前劍光,一步步向沈寄雪走去,眼中滿是欣賞與獨占之欲,“修羅一族天性嗜殺,且以殺戮血腥之氣為食,你所修殺生道,豈不正好與我相合?”
“更何況,你既然已與神界那小子決裂,做我的王後有何不可,”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湊近,音色低沉魅惑萬分,“待來日|本座攻下六界,莫說魔界,這六界你與本座共享,如何?”
見沈寄雪眸光微動,面上掠過一絲茫然,沉鈞唇角微勾,連忙繼續說道,“屆時本座親手将神界那小子送至你面前,任你千刀萬剮,亦或烙上修羅印,讓他求生不得求死······”
話未說完,利劍猝然穿胸而過。
沈寄雪笑着擡眸,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點被魅惑的模樣。
“沉鈞,沒想到不僅你這皮囊取自青丘狐族,還将他們的魅惑之術也學了十成十。”
她握緊劍柄緩緩轉動,鮮血染紅了她的右手,眼中笑意淡去,轉為無邊殺意。
“只可惜,本座既無心魔、亦無侵略六界之心,不像你。”
沉鈞垂眸盯着沒入胸膛的長劍,片刻後輕笑一聲,随即笑聲越來越大,連帶着胸膛都震動起來。
沈寄雪察覺不對正欲抽劍,哪知下一瞬,一只手覆上了她握劍之手,與此同時,另一只手攬上她的腰,向前推了一把。
他悶哼一聲,血瞳已呈針狀,牢牢盯着沈寄雪,“本座好好與你說你不同意,既如此,也無甚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敬酒不吃,便只剩下罰酒了。”
沈寄雪并不懼他,擡眼與之對視,輕輕一笑,“誰吃罰酒還不一定呢。”
縱然沉鈞已有防備,卻也沒料到眼前人竟如鏡花水月一般悄然散去,血瞳轉動,他猝然轉身,只見身後的“沈寄雪”持劍刺來,想躲也晚了。
然而待他費力抓住眼前這個,卻又是幻影。
沉鈞眯了眯眼,這般循環往複,正如他為沈寄雪所設夢魇一般,看來若勘不破此間真身何在,便只能在此沉淪。
真是有趣。
大殿之上,蒼澤揮袖撤去水鏡,向高臺之上的身影拱手,“尊上妙計。”
殺陣之下另有陣法,自修羅王踏入戰場那一瞬起,便已入陣。
而六界中人所用迷陣皆需設陣者坐鎮其中,于陣眼處操縱整個陣法,修羅王必然也會落入此思緒陷阱,以為沈寄雪身處其中,便會拼命尋找真身所在。
殊不知此陣表面為迷陣t、實則為殺陣,每個現身的幻影都帶着滔天殺意,不斷消磨入陣者的修為乃至神魂,直至其力竭而亡。
沈寄雪支着下颔,無意談論這個,“符星荏已經倒戈過去了?”
“是,”蒼澤點頭,“一切都如尊主所料,不日魔界結界将破。”
她似乎并不在意,話音一轉問道,“讓你找的人在哪兒?”
“已在偏殿等候,”蒼澤恭敬答道,“臣這便喚他們過來。”
“不必。”
沈寄雪起身走下高臺,“本座親自去見。”
蒼澤垂首應是,跟在沈寄雪身後向偏殿走去,然而沒走幾步,就見她腰間所墜玉玦光芒乍起,大殿之上驟然多了一道白色身影,牽住了她的手。
“阿雪,我好想你,剛剛好險······”
幾句旁若無人的“低喃”闖入耳中,蒼澤垂眸,眼觀鼻鼻觀心,直到入了偏殿才擡起眼來。
偏殿內或坐或站大約幾十人,沈寄雪甫一露面、窸窣聲戛然而止,紛紛轉過頭來盯着她和身旁男子。
“尊主?!”
其中一神族先吓了一跳,明明白玉京的結界尚未撤去,怎自家尊主跟着魔尊進來了?
況且,他們二人不是已落入不死不休的境地了嗎?若非修羅族重現于世,此刻恐怕就是神界和魔界開戰了。
長淵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與魔尊前些日子的決裂之舉,不過是演給修羅族奸細看的戲罷了。”
衆人頓時嘩然,一時不知該為“演戲”驚訝,還是為存在修羅族奸細而震驚。
“敢問神尊,奸細一事、确定與否?”
人族劍修向前一步,眉間已生怒意,“若此事當真,那此前為何不說?以致六界大軍屢屢戰敗、死傷無數!”
此言一出,滿堂皆寂。
正如他所說,若是早些說明他們之中有奸細,便可避免許多死傷,何至于節節敗退至今,一時之間皆神色忿忿,看向他們二人的眼神也不再友善。
長淵看清他的模樣後眉梢輕挑,看了眼同樣轉眸的沈寄雪,他神色平靜,并無被冒犯之意,“你來說?”
沈寄雪點頭。
她邁步向那人族劍修走去,見他慌亂一瞬卻仍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未動,忍不住露出笑來。
“顧師兄,”她眼神越過顧淮,看向他身後的女子,“雲師姐,真是別來無恙。”
顧淮與雲星華瞬間瞪大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才瞧見那與劍尊八分相似的神尊,他便與雲星華頗為震驚,現下這聲“師兄”一出口,他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真的是、阿雪嗎?”
縱然真相已經擺在眼前,雲星華仍舊不敢認下,傳聞中嗜殺成性的魔尊竟與本質純善的師妹是同一人,任誰都得懷疑一下人生。
沈寄雪笑了笑,“是我,師姐。”
“不過此刻并非閑話的時候,待日後我再慢慢與你說。”
見二人點頭,她面向衆人,魔尊氣勢盡顯,“奸細之事若要追溯,需得查至數千年前,故而我等并未輕舉妄動。”
“今日在場之人經過秘密篩選,皆為清白身。”
她視線劃過衆人,沉聲道,“故而今日此舉,便是要與諸君共商滅修羅族之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