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104 章 救贖

救贖

“小心。”

沈寄雪一把拉開長淵, 面無波瀾地擋開沖上來的邪魔,長劍劃過之處帶起數道寒芒,邪魔嘶吼着一擁而上, 卻又被劍光逼得無法靠近。

她瞥了眼回過神來的長淵,眉間微蹩,“別愣神, 躲遠些。”

萬魔窟中毫無光亮, 只有無盡的永夜和嶙峋怪石橫斜矗立, 洞窟大得漫無邊際,其間道路更是錯綜複雜,黑暗成了邪魔最好的遮蔽之所,而他們二人對于窟中萬千邪魔來說, 乃是最好的進補之物。

沈寄雪從初入萬魔窟的小心躲避、遍體鱗傷, 到如今已能分辨邪魔強弱, 有意識地将邪魔當做試煉石,借與之戰鬥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已有些日子再未受傷。

說罷, 挽起劍花揮動長劍,這幾只邪魔被心魔吞噬之前修為不低,即便她已半步渡劫, 它們聯起手來也頗為難纏。

今日卻一着不慎, 被它們劃傷了手臂。

血液順着手臂蜿蜒而下,順着手背染上長劍,血腥味飄散開來,激得眼前邪魔殺意高漲, 恨不能即刻吞噬了沈寄雪。

她握緊劍柄,垂眸掃了眼傷口, 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看過去的眼神卻像是在看死人。

“不自量力。”

話音剛落,她将手中折九霄抛至半空,瞬間化作萬千劍影,随她心念一動悉數飛出,而後烈焰長弓已然在手,數箭齊發金烏啼鳴,所攜烈焰劃破黑暗,窟內一時亮如白晝,那幾個圍住她的邪魔頓時魂飛魄散,然而光亮卻将其他邪魔引了過來。

趁他們尚未聚集,沈寄雪收回劍與弓驟然回身,拉着長淵随意閃入其中一個洞窟,她擡手布下結界擋住跟随血腥味而來的邪魔,兩人就此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到了暫住之處,沈寄雪才松開了長淵。

她随意盤坐在充當床榻的平整石塊之上,擡臂瞧了眼傷口,随口問道,“你這幾日怎麽魂不守舍的?”

邪魔造成的傷口并不深,但随着血肉滲入的陰邪魔氣會阻止傷口愈合,從而攪亂靈臺使人陷入瘋魔。

她擡手覆于傷口之上,将陰邪魔氣一一拔除,見傷口開始愈合才擡眼看向垂首的長淵,忍不住皺了皺眉。

“究竟怎麽了?”

見長淵沉默,沈寄雪起身快步靠近他,卻見他後退幾步,擡手制止了她。

“阿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寄雪挑眉,立在原地未動,一雙眼卻越來越黑沉,仿佛透過他看到了什麽一般。

長淵此刻思緒頗為混亂,見她停步便垂下雙眸,并沒有開口解釋,自然錯過了那道洞悉的目光。

他維持實體的時間越來越長,本可在對付邪魔上助她一臂之力,但體內的靈力法術不知是何緣故、仍舊受到限制。

如今想化作虛影反而變得難上加難,又敵不過邪魔,反倒辛苦沈寄雪費心保護他。

因之前八次循環,他知曉無需多久她便能得證己道,然而當她踏出萬魔窟的那一刻,夢魇中的“時間”會迅速倒流,一切又将重新開始,重複她人生中最為痛苦和無助的那段歷程。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然而破局的辦法仍未找到。

以致,生了“心魔”。

——留下她吧。

——在這裏,你們将永遠在一起。

——不用去面對外界紛擾,也沒什麽讓人頭疼的修羅王,不會有死亡、痛苦和血腥。

——本就是天道私心将你們卷入,這一切本就都與你們無關。

——只要你願意,這裏便是你們的世外桃源。

每每入夜,便有另一個自己侵襲他的夢境,字句之間皆是蠱惑,卻也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求”之事。

但他不能。

這縷神識并不強大,原是置于玉玦之中好與沈寄雪見面,如今反倒因實力不足陷入囹圄,故而這幾日他為了抵擋“心魔”耗費許多心力,在沈寄雪看來便有些“魂不守舍”。

他也曾想過将真相和盤托出,但如今身處沈寄雪的夢魇之中,他因何現出實體尚未明确,那縷邪氣又在暗中蠢蠢欲動,若趁沈寄雪心神不穩之際趁虛而入,他反倒害了她。

躊躇萬千,難尋破局良機。

長淵一時心亂如麻,耳邊那蠱惑之聲愈發響亮起來。

天道私心、非他之責,長相厮守、世外桃源······

他就要壓不住這“心魔”了!

腳步聲再起,回響在黑暗洞窟之中,最終停在他身前,稍稍拉回了長淵的神思。

黑暗之中視物無礙,是以他極為清晰地看見沈寄雪仰臉,那雙無數次出現在夢中、時刻望向他的眼眸,此刻正如夢裏一般,讓他挪不開眼。

“長淵,你想與我相守此生嗎?”

他呼吸一滞,眼前恍惚,只覺壓抑抵抗多日的防線瞬間潰敗,再也分辨不出夢境與現實,恨不得沉溺于此刻眼前人的眸中,盼這一瞬的永恒。

她笑了笑,擡手撫上他的面容,帶着薄繭的指尖自下而上,自唇畔越過眼角,最終停在他眉心。

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之意,體內“心魔”正欲藏入識海深處,它怎麽也沒想到,長淵的識海對沈寄雪全然不設防備。

自她指尖探入的那道靈力瞬間化作層層鎖鏈,将它盡數捆綁,就連放出的絲縷黑氣也被鎖鏈一一抓了回來,随後綁在一處硬生生将它拖了出來!

長淵驟然回神,眼神徹底恢複清明,便見沈寄雪正捏着一縷極為眼熟的邪氣來回晃悠。

他正欲開口解釋,卻被她斜睨一眼,“你先出去。”

“阿雪······”

其餘話語尚未出口,只覺一股巨力将他猛地甩了出來,眨眼間便回到了熟悉的宮殿之中。

與此同時,榻上的沈寄雪也睜開雙眼坐了起來。

她召出琉璃瓶,随手将那縷邪氣塞了進去,這才擡眼笑着看向長淵,“被邪氣入侵識海的感覺如何?”

長淵眼神一變,語速極快問道,“你一直都清醒着?”

那他編的那些“守護神”“孤魂野鬼”之類的丢人話,豈不是都讓她聽了去?!

沈寄雪支着下颔,原想點頭逗逗他,可見他那燭火映襯下紅得透明的耳尖,害怕自己真說了這人得紅得像只蝦子,便搖了搖頭。

“這倒沒有。”

她眼眸深邃,與長淵對視,“是你喚醒了我的神智。”

長淵松了口氣,随即疑惑道,“可我并未做什麽,又是如何······”

“正是因為你什麽也沒做。”

沈寄雪笑了笑,拍了拍身側,示意他坐下聽,随即将夢魇之中所思所想一一道來。

“夢魇因邪氣而起,但終歸是我的夢魇,你與那邪氣一同為‘外來者’,即便我沉入夢魇也會有所防備,故而之前八次循環你帶着目的接近我時,我意識深處始終留有防備,無法接受突兀出現在‘過去’的你。”

“更何況,”她頓了頓,“我真正的過去并沒有你的存在。”

長淵心中巨震。

他終于明白,為何之前八次皆以失敗告終。

“保護神”的身份太過虛浮,除去她所言的“外來者”之因,她意識深處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受到保護,也不相信會有人不顧一切保護自己。

但當他單純作為旁觀者時——一個很弱的孤魂野鬼,卻被她漸漸接納,開始能夠觸碰到其他東西、甚至顯出實體,那一刻才算是真正入了她的夢魇。

至于其他,她從來都不需要。

她從來沒有奢求和渴望過一瞬的救贖,寧願孤身一人面對所遭遇的一切。

除了手中的劍與弓,她誰也不信。

無論過去還是夢魇之中,皆是她自己一步一步從過往的泥濘中殺了出來,哪怕遍體鱗傷、沾滿血腥也在所不惜。

所謂救贖,是她親手給予自己的,與旁人無關。

是以,唯有他做一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什麽都不做、不再生出參與或改變的念頭,不帶目的地陪伴在她身邊,才能被她徹底接納。

她t太過理智。

就連沉入夢魇,也半刻不敢放松。

這是一路走來,無數傷害與背叛一刀一刀刻在她骨子裏的東西。

思及此處,他猶如溺水之人,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随即心間泛起綿密的痛惜之意,針紮一般,疼得指尖都顫抖起來。

既為她,也悔恨自己為何沒有更早、甚至于一切發生之前遇見她。

沈寄雪察覺他的無措與心疼,倒覺得頗為新奇。

于她而言,過去便是過去,既然已經無法挽回,便沒有必要沉浸在去日的痛苦之中,着眼當下之事、珍惜眼前之人,永遠比不可追的往事更加重要。

“心疼我啊?”

她笑着湊近,反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轉了話題說道,“其實我也利用了你。”

見他眼神溫柔,并無半點生氣之意,只是看着自己,沈寄雪心尖一軟,“我得以恢複神智,蓋因那縷邪氣轉移目标盯上了你。”

“你數年如一日的陪伴不僅讓我接納了你,對你的感情也日漸加深,它以為能蠱惑你,作為讓我神智崩潰的突破口,便放松了對夢魇的把控,我才有機會冒險一試,徹底将它揪了出來。”

“原來如此,”長淵看向她放在身側的琉璃瓶,雙目之中滿是冷漠,“我以為的‘心魔’,竟是它所為。”

“既是我的夢,豈能讓它占了上風?”

她拿起琉璃瓶置于眼前,看了眼不斷在瓶內亂撞企圖逃過的黑色邪氣,輕笑一聲,眼中興味之下殺意彌漫。

“數萬年前師尊便與前任神尊玩了招請君入甕,人界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看來這位修羅王仗着六界無人能敵,在無盡之淵關了數萬年還是沒學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