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魔尊的意思是, 将修羅王引入太虛之境，借此回到其誕生之初，将尚未強大的修羅王扼殺在搖籃之中, 以前日之因、遏制今日之果？”
“正是。”
沈寄雪颔首，“此計單憑本座與神尊之力難以達成，今日将諸位秘密邀請至此, 便是需要諸位與我二人聯手, 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他引入陷阱, 再由我們跟随其穿過太虛之境，回到混沌之時。”
此計至關重要，魔界知曉此事者唯有蒼澤與符星荏，今日在場的皆是六界之中尚未被烙下修羅印、且修為上乘之人, 攏共不過二十餘位。
有人問道, “記載中需以魂入太虛之境, 方能追溯前世，可修羅族無魂, 又該如何重回混沌？”
沈寄雪緩緩說道, “修羅無魂，便以身入。”
衆人沉寂片刻，又與身邊人相互交談幾句, 覺得此法頗為可行, 正欲響應之際，突聞有人反對。
“不可！”
衆人回首，只見幾名魔族與神族難得意見統一，共同出聲反對。
沈寄雪挑眉, 未待他們說話便反問道，“怎麽？莫非你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魔族額間滲出薄汗, 幾人瞧見一旁默然不語的蒼澤魔君突然睇來一眼，頓時明白過來蒼澤魔君必然已經勸過，只是尊主定下之事難改，這才有了今日衆人齊聚此處之景。
更何況······
除此辦法之外，想要徹底滅了修羅族确實別無他法。
修羅族與六界生靈修行之法不同，他們吸食的怨、怒、惡與血腥之氣愈多便會愈發強大，這也是為何他們在戰場上越戰越勇、極為難殺。
數萬年前，前任魔尊與神尊尋遍上古陣法，耗盡一身修為乃至隕落也只能将他們封印至今。
現下修羅族重現于世必定有所防備，若想再封印他們難上加難，今朝不除則後患無窮，六界經不起下一次沖擊了。
思及此處，那幾名魔族心中輕嘆、垂首行禮，“吾等自謹遵尊上旨意。”
長淵更是直接，未待那幾名神族開口，便施了封口之術，免了聽他們長篇大論。
雲星華眼含擔憂，看向立于中央的沈寄雪，“去日不可挽，來日猶可變，此乃時間之法則，超脫于天道之存在。”
她眉頭緊皺，柔聲道，“改變過去所要承擔的因果，你們、可想好了？”
“自然，”沈寄雪笑了笑，“唇亡齒寒，其餘五界為修羅族所滅，魔界又豈能長久？”
“既身為魔尊，便有守護魔界子民之責，”她眼神一凜，魔尊威壓顯露無疑，環視衆人，“扼殺修羅族的機會擺在眼前，豈有不戰而退的道理。”
長淵随之颔首，“此意已決，還請諸位不必再勸。”
寬大袖袍遮掩之下，他握住了身側之人的手。
雲星華所言他們豈會不知。
“去日不可挽”，即為過去不可挽回，一旦強行改變過去，便要承擔響應的因果，更何況是抹殺修羅全族。
若他們于混沌初期殺死修羅王，恐怕将永遠無法返回此間世界，甚至此間衆人皆會将他們二人遺忘。
修羅族于數萬年前滅殺鲛人族、逼狐族自焚，在六界所造殺孽更是極為深重，以致六界生靈塗炭，歸墟輪回臺上停留的亡魂滞留千年之久才得以投胎轉世。
如此深重的因果，修羅族消失固然好，但因他們而亡的所有生靈都會因此而改寫。
雖然死去之人得以生還，但與此同時出生者或許不會出生，改變過去會使此間世界偏離原有軌道，而他們乃至在場衆人，或許會徹底消失，不留下一丁點痕跡，如同完全沒有存在過這世間。
修行一生自然為求長生大道，只要修得元嬰，渡劫身隕亦或被殺奪寶皆有自保之力，大不了成為鬼修，再不濟輪回臺上走一遭，總不至于神魂俱滅。
然而大敵當前，個人生死豈能與六界衆生相比，衆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齊齊拱手道，“我等願助魔尊與神尊一臂之力。”
唯有一人直直立着，觀其衣着應是仙界之人。
“太虛之境乃時空亂流，其間兇險萬分，二位可有萬全準備？”他目光如電直入人心，“此行成功與否難以推斷，二位可有想過失敗的後果？”
若成自然可解救六界衆生，可若不成，沈寄雪與長淵作為本可與修羅王一戰的六界至高戰力，如此孤注一擲，一旦失敗又讓六界衆生如何抵抗修羅族？
竊竊之聲漸起，亦有高聲為沈寄雪與長淵辯解者，然而他們二人卻并無惱怒之意。
沈寄雪微微一笑，此問犀利、直切要害，該說不愧是玄霄宗開宗立派的祖師爺嗎？
她手掌一翻，一面古樸烏沉的鏡子閑魚掌中，“仙君可認得此物？”
“鴻蒙鏡？！”
李玄霄眼神驟亮，身形一閃便到了她面前，正欲伸手去摸，卻見鏡面正上方低垂龍首突然睜眼，“啊嗚”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
他輕呼一聲，顧不上手指疼痛，口中啧啧稱奇，“竟已生出器靈，不愧為上古神器。小家夥，說句話來聽聽？”
見它咬得更緊，沈寄雪出聲阻止，“十四，松口。”
龍須擺動，輕哼一聲松了口，随即脫離雕塑悠然游出，原本與烏沉鏡面無二的身軀顯露出漂亮的銀藍鱗片，清越龍吟響徹大殿，吸引了衆人目t光。
唯有顧淮與雲星華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瞧見了“怪不得”三個大字。
銀龍昂首在殿中炫耀般游動一圈，随後趴在沈寄雪肩頭，一副慵懶神秘的模樣，衆人驚訝之際，知它性子的沈寄雪則險些忍不住笑。
竟還裝上了。
她并未戳破，看向盯着十四、極為感興趣的李玄霄，“不知鴻蒙鏡、可算萬全準備？”
聞言他立即拱手，“自然，是我唐突了。”
鴻蒙鏡與太虛之境同屬掌握時間法則的神器，雖一個可看未來、一個可通過去，但終究屬性相同，帶着鴻蒙鏡入太虛之境，便可借此抵消大部分時間裂縫沖撞所造成的扭曲，到達混沌時期将會輕松許多，李玄霄自然無話可說。
憑沈寄雪與長淵的修為，即便入混沌也不懼當時的三千魔神，殺死出世不久的修羅王更是輕而易舉。
“諸位可還有其他疑問？”
見無人出聲，沈寄雪緩緩道出計劃。
“六日之後，太虛之境會出現在距離比邊境不遠的梧山之陽，我會提前将攻破邊境結界的方法洩露給奸細，屆時修羅族突然攻破結界，大軍突逢變故必定不敵，正好借此将他們引至梧山附近。”
“至于修羅王那邊，自有人會配合我們。”
衆人心中一震，尚未來得及細想，便聽她繼續說道，“此過程中，諸位還需竭力保護我方大軍，務必減少傷亡人數，避免修羅王吸食血腥之氣提高修為。”
“修羅王則由我與長淵親自來引。”
“魔尊與神尊聯手，我等無話可說，”李玄霄鼓掌，神色卻冷淡，“可那些從未被烙下修羅印、誓死保衛家園的将士，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做了此計的刀下鬼，又該向誰去讨個公道？”
公道？
沈寄雪眼神平靜地有些駭人，不疾不徐反問道，“依仙君之見，十萬将士與六界衆生，孰輕孰重？”
聞言李玄霄眼神一變，“輕重豈能用人數來決定，性命于誰而言，都只有一條。”
“仙君所言不錯，”她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可本座非要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李玄霄在心裏默默列了十來種辯駁之言，哪料到沈寄雪會這般“不要臉”，一時氣急口不擇言，“你······此乃詭辯！”
沈寄雪并未生氣，李玄霄說出這話并不稀奇，他自小生在修真世家又天資過人，飛升之路較旁人順暢萬倍，成仙多年依然有幾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與純善實屬常理。
但是——
于此刻不合。
她指尖微動，一座琉璃寶塔憑空出現，李玄霄察覺不對正想閃躲，卻怎麽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寶塔兜頭罩了下來！
這一切發生的毫無征兆。
創立人界第一宗門玄霄宗、又以天才聞名于六界的李玄霄他們或多或少聽過一耳朵，甚至人界至今都無人能超越他，然而他在沈寄雪面前竟毫無還手之力。
震驚過後，衆人這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站在他們面前的，乃是魔界至高無上的存在——魔尊沈寄雪。
方才她對他們以禮相待、心平氣和地講話，不過是因為殺死修羅王需要他們助力。
她要殺修羅王不假，但除掉他們也是輕而易舉。聽她命令自然好說，若不聽，恐怕便會與李玄霄落得同一個下場。
至于唯一能與魔尊一戰的神尊，看他那一切以沈寄雪為主的态度，定然不會幫他們說話。
沈寄雪挑眉，果然“殺雞儆猴”帶來震懾遠比好言好語更管用。
“他沒死。”
她随口解釋道，“十日之後塵埃落定，他便會被放出來，繼續去做他那天真純善的仙君。”
長淵聽出她話中諷刺之意，眸中忍不住帶了笑意。
沈寄雪所為，他也贊同。
大敵當前，不合時宜的善心并不能殺死仇敵，只會帶來不該有的變數和失敗。
見衆人垂首讷讷不言，沈寄雪随手畫就符文，停手之際，靈力勾勒成的玄金線條四散而去，紛紛沒入衆人體內。
“此乃禁言令，為保萬無一失，還請諸位好好保守秘密，今日之事莫與他人洩露分毫。”
“否則，違者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