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23 章 :地窖藏屍

第23章 :地窖藏屍

“哎喲喲!”房間裏的人手捂着出血的鼻子,表情痛苦。他穿着褐色裋褐,外面套着白褂子,左腿也是瘸的,雖然被窗戶撞得吃痛,并不能走遠。

鄭祈一愣,原來是自己誤會了,臉色略微赧紅,只聽溫萦在旁沉着臉訓斥對方說:“好大膽子,敢偷聽羽林左監的談話!”

并沒有察覺他的心思。他連忙走進房間,攔住偷聽者。

“兩位老爺,冤枉啊!”對方見着兩人衣飾不俗,器宇不凡急忙說,彎曲着身子作揖道歉。“小的是這裏仵作阿四,只是得了空閑,在這裏小眯會兒,萬想不到老爺們會在這邊談話。”

屋裏角落确實搭着一塊木板,旁邊還放着酒壺,啃剩的鹵豬蹄,一堆板栗殼,料想是睡夢中聽到有人談話,才靠近偷聽。

“既然發現有人談話,不出聲避嫌,反倒湊到窗戶前偷聽,是何道理?溫萦問,一副舉手比劃要割他耳朵的架勢。

阿四吓得慌忙捂住自己耳朵,鼻血順着湧出,哭哀求饒說:“那具女屍是小人當時所檢,遲遲破不了案,才好奇來聽。”

“你檢的?”鄭祈不免驚道。雖說以貌取人不大好,但這人眼小而突,一嘴龅牙,聲音細而尖,彎曲着身子,慌慌張張,又害怕膽怯的模樣,一點衙門中人的氣度也沒有,比剛才的老仵作更是差遠了。

他從溫、鄭兩人神色看出輕視,好生懊惱,又急又氣。“那老頭不過年齡能唬人,論驗屍不如小人。上任魏縣令不喜訴訟,讓他勉勉強強糊弄過去,蕭縣令是個心裏明白的老爺,就獨信任小人,碰上大案要案,都要經小人的手。”

“是麽?”溫萦裝作肅然起敬的樣子。

“自然!”阿四挺了挺胸膛,白褂子上滴了好些豬蹄的油漬。“若非一個月前我夜起犯迷糊,踏空臺階摔斷了腿,蕭縣令早攆老頭出去。”

“那具女屍真的是中鼠莽草的毒?”她打斷問。

“是,也非。”阿四眼睛轉溜,略微得意說。

溫、鄭好奇看着他。

于是,他洋洋自得開始說:“一開始只在她咽喉驗出曼陀羅花毒,當時官府裏的人都以為是采花賊行奸後,殺人滅口。

是小人守夜時,發現她鼻骨往外滲出血水,繼而耳朵也有溢出,扒開嘴唇,齒龈呈現青黑色,才确定還中了別的毒。

死者是被人蓄意謀殺毀屍,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晚下了一場大雨,焚屍的柴火早早熄滅。”

“還有其他什麽特征?”鄭祈追問。

“女屍身段纖細,腳趾有疾,手腕戴的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雕刻的花紋更是精致,一看就價值不菲。”阿四回想起來,眼中仍有豔羨。“本以為是教坊司的女子,但那邊死活不認。魏縣令怕惹事,就擱置下來。”

“绀珠就是跳盤中舞出名的。”鄭祈沉着說。

“這種舞需要一定雜技技巧,所以她才會結識百戲樓的人。”溫萦思忖說,“阿四,即刻帶我們去地窖一看。”

“這位郎君是羽林左監副使,與蕭縣令一同調查此次連環兇殺案,”她說着,鄭祈就拿出令牌展示,金光閃閃,名家字跡,制作精良,絕非等閑官員能有的。

“等會兒蕭縣令也會過來,他若知道是你驗出女屍上的兩種毒,定會更加看重于你。”

阿四原本有些猶豫,聽到這話暢懷不已。“小人不是誇張,萬事有個眼緣,蕭縣令第一次來衙門就多瞧了我兩眼,之後還單獨請我喝茶,言語中滿是要擡舉的意思,見我愛吃板栗,連碗都送于我,讓我拿回去吃,只可惜摔斷腿……”說着時候後悔不疊。

兩人便敦促他帶路。

院子裏火光沖天,煙霧彌漫,濃烈的醋味撲鼻而來。雜役們把一具女屍擡進燒得通紅的土坑裏,再用醋淋了個遍,在距離土坑三尺左右的位置堆柴烘烤。

頭撞破的男子帶着亡妻老娘,一群村民站在護欄外圍觀,态度極是殷切、激動,身體止不住微微顫動。

“這個李平就是一潑皮,平日裏就愛喝酒惹事,打架生非,依靠妻子在孫富商家幫工過活。”阿四路過時,相當瞧不起道。

“前不久,他跑去富商家探望妻子,跟往常一樣讨些剩的酒肉吃食,回去請狐朋狗友吃飯,恰好一名侍女丢了枚戒指,有些懷疑是他。

他妻子回家試探問,被他喝醉酒惱羞成怒一頓打,她尚有孕,回到富商家不久,就心一橫喝下江湖郎中開的堕胎藥,誰想夜裏流血不止,一屍兩命。

他就賴說是富商家為了戒指逼死他妻子。孫富商認倒黴,賠了二十貫喪葬費,他拿去花完,又帶着人上門勒索,對方不肯再給,就鬧到縣衙了。”

“每次驗完無誤,他總能找到新的證人繼續驗,可憐他亡妻被來回折騰,肉都要烤熟了。”

“怎生她娘也這般?”溫萦好奇問。

“能把女兒嫁給這種潑皮的,能是什麽明白人?”阿四說。

“蕭椯就不該縱容他們。”鄭祈不滿說。要換做是他,驗過兩次屍還不服,非得拿衙門裏的板子吓唬一番不可。姓蕭的看上去精明,碰上這些刁民還是露怯。

阿四神色卻不盡然,嘴角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陰沉笑意。這種笑意,鄭祈以前常在一些老宦官臉上看到,他們講起宮廷秘辛總說一半,剩下的讓他自行領悟,他領悟不到,就去問幹爹衛總管,被好一頓教訓。

但阿四到底不是老練的宦官,等走過院子,四下黑了不少,他壓低嗓音說:“蕭縣令也是想借此機會敲打其他人,經這潑皮一鬧,扶風縣其他商戶紛紛出資,興修衙門主持的十裏亭、學堂及義莊,往年到開春才交補上的稅賦,今年的都已經交齊…畢竟要是扯上人命官司,可是要傾家蕩産的。”

鄭祈觑了溫萦一眼,她微微扭過頭去。“他初來乍到,凡事肯定是按規矩來的,受害家庭提出主張,他若置之不理,別人又會謗他是勾結富商欺壓良民,橫豎話都給你們說了!”她語氣略微不滿說。

但凡碰上蕭椯的事,她就很是拎不清,他想。

“蕭縣令初來就不得了,真真是厲害。”阿四沒察覺出他們的微妙氣氛,繼續顯擺說,眼裏對蕭縣令滿是敬畏。

“他頭天夜裏,讓自己管事将衙門裏的杖板都逐一稱重、标記。之後升堂,便記錄下衙役挑的哪塊板子行刑,若是挑那最輕的,便私下查訪有無收錢,挑那最重的,就查有無仇怨。

一個月後,板子悉數奉還那些做了手腳的衙役,打得是皮開肉綻、哭喊震天,清走一大批人。扶風縣上下沒一個不畏他的。長官們聽了,對他都是誇。”

“所以他不是不能制止,是心中經過權衡,才做出的抉擇。”鄭祈篤定說。阿四點了點頭。溫萦氣得大步往前走。

三人來到地窖附近,大門緊鎖,陰氣陣陣,鄭祈支開阿四到牆角無風的地方點火把。

“阿圓…”他斟酌着語氣說,這番話他想說好久,但是一直不知該如何說是好。若她真是男孩,也就罷了。但她是個女孩,若是遇人不淑,下場何其艱難…

“蕭椯就是一個自視甚高,慣于僞作,視人如手中棋子,随意拿捏戲弄的人。在官場上或許會一帆風順,平步青雲…但你要知道在生活中,這樣的人絕不是好相與的。”鄭祈語重心長說。甄圓實在是沒必要跟這樣的人在一起。

“哎呀…你并不了解他。”溫萦蹙着眉頭說。

“換作是你,一定會做得比他更好。”鄭祈認真說。

“是麽?”溫萦說,眼睛眨了眨。潛伏在她腦海深處,一個微弱但冷酷的聲音,似火石迸發出光星一般,在表達小小的雀躍、贊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比蕭椯厲害。也許,她只是缺乏一些運氣和時機而已。

阿四舉着燒得旺盛的火把過來,厚重的木門一經拉開,陰寒潮濕的氣息透來。

走下蜿蜒曲折的石階,下方是一個長方形的坑穴,牆壁是随意鑿砸的,凹凸不平,地面泥土很濕,整齊陳列的七副棺材,其中三副裝着屍骨。

只有确定是被謀殺,立過案,尚未找到兇手的屍體才會陳放在這裏。其他不能确定的無名屍體,在義莊放一段時間,便會拉去亂葬崗掩埋了。

“兇手真是運氣不好,哈!”阿四開玩笑說。他推開棺木,屍體已經腐化為白骨,頸骨發黑,腳趾變形。

下陰處,多出一團纖細骨頭。

是死胎。“這個人生前懷過孕,只是她當時月份不大,未能檢驗出。”阿四驚覺說。“待放到地窖後,死胎就慢慢滑落出。”

溫萦留意到女屍的下颚有刀鋒的痕跡,額頭,耳朵附近也有…心髒砰砰直跳,問:“屍體檢驗時,臉部情況怎麽樣?”

“火是從頭部點起的,燒得比其他地方都厲害,骨頭都顯露出來。”阿四說。

“我想,不是兇手運氣不好……第一具被割臉的屍體極有可能發生在三年前,兇手為了掩飾罪行,且當時時間緊迫,才不得不在将要下雨時燒…只要把她臉燒毀,就能萬事大吉。”溫萦沉吟說。“找到這個孩子的父親,或許就能…”

就在另外兩人專注聽着,突然嘩啦啦一陣水聲,地窖外面一名黑衣蒙面男子将一壇子酒傾倒在旁邊棺材板上,扔下火褶,迅速扣蓋木門。

熊熊烈火,頓時燃燒起來。

鄭祈趕緊拉着兩人往角落躲。“不怕,有火光,外面很快就能注意到我們。”他鎮定說。

“哎呀,外面在燒坑驗屍,哪裏會注意到這點煙氣,我們會嗆死在裏面!”阿四急得團團轉。“完蛋,完蛋,這回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