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寵
這樣的裴姝未,北闕心裏的不安忽然擴大, “阿未,你相信我,我最近真的有在試着不去妒忌阿奚。”
“只要有你在,我一定會做好一切的!”他解釋, “曾經,曾經我嫉妒阿奚之時,但因為有你在,我也做得很好,不是嗎”
當年的北闕的确是做得很好,好到她真的信了他是一個好夫君,好父親!好到她全然沒看出來原來他竟然對阿奚動了殺心,只是, “事到如今了,你還是寧可自欺欺人嗎”
“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我嫁給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她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呢即便他再騙自己,可也不能不知道,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他看着她, “可你又是我的妻了,不是嗎”
“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什麽都可以學!我什麽都可以改!”他說, “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原諒我,我們總會重修舊好的!”
裴姝未卻是搖頭,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進他眼裏, “北闕,你扪心自問,這麽些年來,你真的會不知道我當初為何決心與你恩斷義絕嗎”
北闕腦海之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卻什麽都沒抓住, “你恨我背叛了我們的感情,你恨我殺了阿奚,可是……”
即便已經解釋過,他卻又要試圖解釋,然而這次卻被裴姝未打斷, “你解釋過了,不是嗎”
她又道, “何況你知道我問你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那阿未是在問什麽。
北闕滿目疑惑,裴姝未沒想到他到現在還不願意正視他們之間真正的問題,她啓唇, “顧寒覺。”
太久太久,北闕已經沒有聽見裴姝未這樣喚他,他竟是怔了下,然後才聽見她繼續開了口, “你知不知道,你最讓我心灰意……”
“我知道了阿未!”北闕打斷裴姝未的話, “我真的知道了!”
他試圖截斷她接下來所有的話, “你是在怪我當初做決定時沒有與你商量!”
“你說過,結發為夫妻不是要我為你遮風擋雨,而是要我們攜手同行,同舟共濟,生死相依!”他說。
“你果然記得啊。”
他當然都記得,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清楚記得!”
“你既然都記得,那就該知道我絕不會原諒你!”
裴姝未緊盯着北闕, “我如今嫁給你,也不過是想報複你!”
“報複也無妨!”北闕神色一僵, “這都是我應得的。”
他勉強笑道, “是我做錯了,你報複我是應該的,我會努力讓你原諒我,再次愛上我的。”
“北闕,你還不明白嗎”裴姝未道, “我恨不得你死,又怎麽會原諒你!又怎麽還會愛上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摸她的臉,去感知她的存在,以撫慰自己越發擴散的不安。
可她卻毫不猶豫地側頭避開了,他的手便空落落地落在空中,無處可去,無處可藏。
“不,你不知道,你還是在自欺欺人,你還欺騙自己我們還有轉圜的餘地!”
裴姝未面上的神色越來越淡,淡到虛無缥缈, “可是早在你要迎娶瑤宓的大婚之上,我們便再沒有可能了!”
北闕凝視着她這般冷靜到冷酷,如同數千載之前,他要冊立瑤宓為側妃,她問他是否後悔那一刻。
他的心失控地墜落, “怎麽沒有可能!”
“你明明就又嫁給我了!”他想要掩蓋自己的不安, “你我又是夫妻了!一切都在朝着我所期盼的方向而去!總有一日,總有一日你會……”
北闕話未說完,随他惶恐的尾音一同狠狠砸落是的裴姝未雖輕卻堅定的聲音, “絕不會有那一日的!”
她憐憫又冷酷地深深看入他眼裏, “顧寒覺,你明知道我當年寧可陪你一起去死,也絕不願你為了保住我的性命而迎娶瑤宓!”
“轟隆隆——”
烏雲壓城的天邊驟然閃過驚雷之聲。
大婚之日下雨響雷是為不詳,便如曾經北闕迎娶瑤宓那日曾雷雨不止。
北闕被這雷聲驚得似乎覺得耳畔一切聲音都聽不清, “阿未你在說什麽。”
他滿目迷茫, “我方才沒有聽見。”
“不,你聽見了!”裴姝未斬釘截鐵道, “你只是寧可自己沒有聽見,所以裝作沒有聽見而已!”
她想了想,卻又道, “不過你既然說你沒有聽見,那我便再說一遍……”
她說着便要開口,可眼前口口聲聲說自己沒聽見的北闕卻是忽然抱住了她, “不,你不要再說了!”
他抱她抱得很緊, “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了!”
裴姝未猝不及防被北闕抱緊,她擡手便想推開他,可手才一觸及他的心口,便覺他的心髒劇烈跳動着,連帶着她的手都跟着起伏。
她忽然明白過來,他在害怕,很怕很怕。
她又一次賭對了。
他從始至終都知道她要的是什麽,只是不願面對,也無法做到。
思及此,裴姝未一時之間不知是她更可憐,還是他更可悲,可都過去了,她再不會痛了。
抱着她的人心口劇烈跳動,颀長挺拔的身體都微微發抖。可她卻還是不肯放過他, “成婚時,你曾親口跟我承諾過,會與我攜手同行,風雨共濟,生死同衾,再無旁人。”
感受到懷中人輕輕地回抱住他,北闕不斷墜落的心像是忽然被人輕輕托住,不再往下墜,卻高高懸在了半空之中。
他努力地想要抓住些什麽, “是,我承諾過,我也從未……”
他那句“我也從未想過背叛你”戛然而止在她極輕極緩的一聲“噓”中,他聽見她說: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即便嫉恨阿奚,動過殺心,卻從未真正動手過,你也從未想過背叛我,我也知道你從未想過要迎娶瑤宓,哪怕只是把她娶回來當擺設,你也從未想過,你只是想在當年的納妃禮上拖到天劫結束。”
他的解釋她都聽進去了,也知道了。
北闕不斷颔首,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之中。
“我都知道。”裴姝未輕聲道。
她都知道。
北闕的淚忽然就滑落,然後他聽見她又一次開口, “甚至當年再你冊立瑤宓為側妃的大婚之上就知道得清楚了。”
北闕的身形驀然僵住。
他無意識地想要逃離,可卻被她緊緊抱住。
她說, “所以我才會問你是不是後悔。”
她又說, “然後你回我了,你說,你此一生,從不後悔。”
裴姝未輕輕兩句話落下,卻不啻于殺人不見血的一劍封喉。原來她問他是不是後悔,從不是問的他會不會後悔迎娶瑤宓。
北闕僵住的身體剎那間軟癱了下去,支撐他身體的脊梁骨如在一瞬之間被徹底抽了個幹淨,什麽都不剩下。
可她的話還在繼續, “寒覺,其實你一直都清楚的,你清楚知道我們問題的症結不在背叛,你只是不敢面對。”
她說, “你我四世夫妻,你知道你不會背叛我們的感情,我又何嘗不知道你愛我你相信我,我也同樣相信你。”
北闕嘴唇翕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
裴姝未卻仿佛感知到了一般,打斷了他, “你別說話,你聽我說完。”
她依舊不肯放過他, “可是你在殺了阿奚之後,為了保住我的命,要迎娶瑤宓。你要護的是我的命!”
她毫不留情,狠狠落下最後一擊,徹底敲碎他的骨髓與心髒, “可我從頭到尾要的都是你的愛!我不要你的愛哪怕有一丁點的瑕疵!我要的愛從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寧可陪你一起去死!寧可與你一同消散天地之間!寧可你保住阿奚!”
**
北闕甚至記不清大婚那日的夜裏是如何狼狽不堪地逃離裴姝未身邊的,也記不清他到底在何處躲了一夜,只記得等他再清醒時,看見的是追今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斂盡一身凄楚絕望, “何事”
追今不敢隐瞞, “娘娘昨日夜裏……召見了青華君上。”
說完,不等北闕開口,他便惶恐跪下, “屬下失職,今晨才發現,還請陛下責罰!”
追今說得委婉,可北闕卻聽得明白。
腦海中一夜混亂的北闕身形控制不住地踉跄,直到撐住桌面,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昨日夜裏她說她要的愛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如今這份愛有了瑕疵,所以她便要徹底摧毀了這份愛嗎
不——
北闕再顧不上追今,轉身便往帝寝殿而去。
**
承明殿
北闕落荒而逃後,裴姝未本是想直接睡下了,可是想了想,既然都刺激北闕到這一步了,便不若更徹底一些。
更徹底,就意味着北闕更絕望。
什麽還能更絕望呢
那便徹底毀了這場大婚。
她喚來梅雪, “你去請青華君上來見我。”
梅雪沒想到裴姝未竟是要在大婚之夜見容與,她瞪大了眼睛: “娘娘,這——”
她知道娘娘不喜陛下,可這畢竟是大婚之夜,又是在帝寝殿啊!娘娘怎麽敢!
“你不想去”裴姝未垂眸看梅雪。
梅雪連連搖頭, “梅雪只是怕……萬一陛下發怒,傷了娘娘怎麽辦”
只要是娘娘吩咐之事,她怎會不願她只是擔心娘娘。
“不必擔心。”裴姝未淡然卻肯定道, “不會有事的,你去吧。”
見裴姝未這般肯定,梅雪的心也便安定了下來,不再遲疑地往外而去。
裴姝未坐在紅豔的寝殿之中,淺斟了一杯酒,若是以往,她還只敢賭,可如今她卻敢肯定北闕不會把她和容與如何。
以前的北闕若是知曉今夜她和容與發生了什麽,也許會瘋,也許會重傷容與,可過了今日這一遭,他也許會妒,也許會怕,卻唯獨不會敢傷她和容與,更不敢做些旁的什麽。
容與踏入滿殿豔麗的紅中時,便見了坐在桌邊,悠然飲酒的裴姝未。
似是感知到了他到來的,她側了頭,她發間的鳳簪随之微微晃動。對上他目光那剎那,她笑了起來,明媚婉約,一身的冰雪消融: “你來了。”
容與一時愣在了原地,竟有一種這是他們的新婚之夜,她在房中等他歸來的錯覺。
可終究不是了。
兜兜轉轉,卻仿佛回到了第一世大婚那日。
他失去了她,她終究嫁給了他的兄長,成了他的兄嫂,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妻。
半晌,容與掩去滿目苦澀,不敢看殿中刺目的紅, “今日是你大婚之日,阿未尋我來可是有何事”
她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如這一年來他于她無用,她便從未來尋過他,好似已經忘了他這個人,連裝都懶得僞裝。
“沒什麽。”裴姝未把手中酒盞遞給容與, “只是想尋你共飲罷了。”
她手中的那盞酒是她飲過一半的,甚至還隐隐殘留她唇間胭脂,她卻遞給了他,意思再明顯不過。
似乎自從那日之後,她若尋他是為狠狠刺激北闕,她便會暗示是與他飲酒。
可今夜畢竟是她大婚之夜。
容與震驚,一時沒敢接過裴姝未手中的酒,只愣愣看着裴姝未。
手中的酒盞久久未被接過,裴姝未笑了笑,卻也沒強求,只是挑眉, “怎麽你不願”
說罷,她順勢便要收回手,可卻如同以往無數次一般,被他握住了手腕, “怎會”
他接過她手中酒,順着她殘留的胭脂處,将殘酒一飲而盡, “我說過,只要是你所願,我都答應。”
他垂下眼眸來看她,因是逆着光,他的眼中光芒暗淡,可方才飲過酒的唇角潤澤,甚至暈染開本該在她唇角的胭脂。
裴姝未笑了,墊腳擁住了他,吻沿着他唇角,輕輕落在了他暈染胭脂唇畔。
**
北闕匆匆趕到帝寝殿時,很是突然地便想起了那日聞仙臺之上的事。
可那日是那日,如今他和阿未已經成婚了,她不會這樣對他的!
但即便他這般安慰自己,但腦海裏卻俨然有另一道聲音撕扯着他:真的不會嗎你明知道她與你成婚就是為了報複你,甚至恨不得你死,自然是如何能刺激你,她就如何做!
一時間,兩道聲音在北闕腦海中糾纏交織。
他站在殿外,不敢退一步,也不敢進一步。
久得他僵硬了身體,他卻還是不敢動,可忽而,殿門從內打開了,随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容與的身影。
兩人目光相觸。
北闕卻先一步無意識地将目光落在了容與脖頸間,試圖尋找什麽。
最終什麽都沒發現,他高懸的那口氣驟然松了下去,整個人險些軟癱了下去。
容與卻仿佛沒看見北闕眼裏的複雜,徑直便要從他身邊走過,可卻忽然被北闕攔住了去路: “容與,阿未是你兄嫂!”
容與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是啊,她不是他的妻!
他忽而側目,譏诮道, “原來兄長還記得你是我兄長啊!”
時隔一載有餘, “兄長”二字再次從他口中吐出,卻再無曾經的崇敬,只餘譏諷。
北闕身形晃動了下,身側人卻已是一步不留地便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徑直出了帝寝殿。
兩人雖是沒交鋒,可哪怕只是一瞬間的目光對視,也驚得候在殿外的一衆仙侍大氣不敢出,更不敢想為何徹夜在帝後寝殿中的是青華君上。
直至容與走遠,一衆仙侍才暗自松了口氣,然後看見北闕走進了寝殿。
寝殿之中寂靜一片,只有淺淺的瓊花香。
北闕繞過屏風,走入內殿,便看見了似是還睡着的裴姝未。
她輕輕阖着眼,面容很是安寧,可松開的衣襟之間卻布滿斑斑點點的紅痕。
殿內光線明亮,北闕卻眼前驟然一黑,仿佛什麽都看不見了,所有強裝的鎮定與從容也在頃刻間消散得幹淨。
即便早已親眼見過她和予之在一起,可再次親眼看見,他還是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這是他們的婚房啊,她怎麽可以——
“阿未,阿未。”北闕跌跌撞撞走向裴姝未,跌坐在她床側, “別這樣對我——”
幾乎是在北闕出聲的瞬間,裴姝未便睜開了眼,眼中清明得全然不似睡過去了的模樣,更不似對他還留有餘情的模樣。
他顫抖地為她拉緊衣襟, “你要怎麽罰我恨我都好,可是別這樣對我,阿未。”
別把曾經給他的一切都慢慢給了予之,甚至連他們的大婚之夜都與予之度過。
他反複着,仿佛只會這句話了。
裴姝未想撥開他的手,可卻被他反手握住, “你說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那憐憫呢阿未,哪怕只是憐憫呢”
仿佛昨日夜裏之時他的脊梁骨被她抽了個幹淨後,他便再也直不起身體,連前些時日裏強行僞裝的,最後的從容也消失得幹淨,哪怕已經徹底明知挽不回,可他還是死死攥着她的手,苦苦哀求, “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北闕握得很緊,裴姝未用力也抽不回。
半晌,她開口, “可憐你”
她問, “你是覺得你可憐嗎”
她的目光虛虛落向遠方, “你若都可憐,那這偌大三界之中,又有幾人不可憐”
感受到握緊她的手在顫抖,她微垂下目光, “不如這樣吧,我可以可憐你。”
北闕倏地擡眼,眼中光芒與期冀閃過,他聽她繼續道, “予之有心疾,你治好他,我便可憐你。”
裴姝未的話很輕,如浮沉,似落雪。
可落在北闕耳中卻重如萬鈞,更如炸響驚雷。
她迎着他的目光,又問: “如何”
她在征求他的意見。
如何
可予之的心疾是與生俱來,等閑治不好,便是他,如今也只能尋到與曾經的瑤西一般的治法。
以他和瑤宓的命入藥,方得治心疾。
—— “曾經本座不喜你,一心想要殺了你,一心想要以你之命為予之制藥,如今你以為你算計得來了帝位就逃得掉你的宿命嗎從今往後你一輩子都要活在予之的陰影之下,永生永世都擺脫不了!哪怕你魂飛魄散!”
—— “北闕,你這一生注定就是一場無人在意的笑話!”
瑤西的話忽而響徹耳畔。
他這一生都要活在予之的陰影之下。
他這一生注定就是一場無人在意的笑話。
北闕的臉色一寸寸地蒼白了下去,他緊緊握着她的手腕,靠着她的力道支撐着自己,也似乎這般就不會痛了。
他好想問,她真的就真的這樣厭惡他嗎
可好像這樣的問題已經沒有了必要。
**
自帝後大婚後,天界之中又冷清下來,可漸漸地,所有神仙都發現了一件離奇的事。
已經成為帝後的雲殊仙上竟然一如曾經般與青華君上走得極近,要說兩人只是朋友,誰也不可能相信,畢竟叔嫂本就應該避嫌,何況是曾經險些成為了夫妻的叔嫂。
可偏偏陛下卻像是沒有看見,沒有聽見一般。
朝會之上,有言官大膽地責罵帝後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這天官話一開口,其餘神仙都瞪大了眼,雖說帝後與青華君上走得近是天界盡知之事,可有此前他們議論帝後絕情卻被陛下整治的前車之鑒,誰也不敢多說什麽。
可卻總有不要命之人。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此後,想象中的陛下暴怒沒有發生,高坐帝臺上的至尊微低頭,帝冕十二旒随之微微晃動,遮住了眸中神色, “是嗎”
慢條斯理的一聲問,那言官沒能察覺這雲淡風輕之下湧動的暗潮,激昂地斥責其起裴姝未來: “陛下,帝後身為三界之母,不僅不以身作則,與陛下共治三界,甚至還與青華君上厮混交好,實乃德行有失!”
他以身跪地, “臣以為帝後實乃難當三界之母重任,還請陛下——”
言官話未說完,一陣疾風掃來,他便被狠狠掃倒在地,随之遙遙傳來是的沉沉的帝王之怒, “你是不是還要說讓本座廢後!”
北闕聲音如鐘,沉怒且壓抑,久久回蕩在偌大的乾坤殿之中,一身威儀盡散,足壓抑得殿中人喘息不能。
一殿神仙被吓得誠惶誠恐跪下, “臣等絕無此想,請陛下息怒!”
浩浩蕩蕩一群神仙跪下,北闕冷笑一聲, “最好是沒有!”
言罷,他再不看惶恐跪在臺階之下的一群神仙,拂袖便離開了乾坤殿。
北闕離開乾坤殿之後,一衆神仙才不一地起了身。
太白看了看還癱倒在殿中央,明顯是吓壞的言官, “你說說你怎麽就這般糊塗呢,陛下與娘娘之間,那是家事,你管什麽!”
他自從瑤西叛亂之後,他也鮮少看見小阿未了,小阿未就像是知道他與陛下要好,所以有意躲着他一般。
太白嘆口氣,出了乾坤殿,追向北闕: “陛下,陛下等等吶!”
北闕步伐微頓住,一身沉怒卻未消,看見太白,聲線更是陡然壓了下去, “你還敢來見本座!”
太白一口氣沒喘勻,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裏,他還沒忘記陛下知道了他給娘娘找剛飛升的小郎君時打的他幾十大板。
他讪讪一笑, “臣那時不是不知曉陛下與娘娘之事嗎”
若是知曉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給小阿未找小郎君啊。
見得北闕臉色沉了下來,他又趕緊給自己找補, “陛下息怒息怒!臣雖是找了,可娘娘不是沒收嗎連我找的與您相似之人,娘娘也一個都沒收!”
他倒不是有意找與陛下相似之人,只是這三界之中,若論美,沒有一個足以與陛下和青華君上媲美。
但只要與陛下有三兩分相似,或是神韻之人,就已是美極,他也便下意識地拿陛下做模板了。
他嘿嘿一笑, “這足以說明娘娘曾愛的是陛下您,而非您這般模樣的人嗎”
北闕的面色緩和了些許,太白也就更放開了些, “臣尋陛下,是有一事要禀明。”
“說。”
太白道, “臣想求陛下給個恩準,能讓臣見娘娘一面。”
小姝未躲着他,他見小姝未本就困難了,如今小姝未成了帝後,住在三十六重天,他又不能随意出入三十六重天,那就幾乎不可能見到她了,也便只能來求陛下的恩典了。
“你想見阿未”
他問, “為什麽”
“臣與娘娘有些誤會,想當面與娘娘解釋清楚,可娘娘近來都躲着臣,故而臣只能來求陛下恩典了。”太白不敢隐瞞。
他想和小姝未解釋清楚,他不會幹涉她與陛下之間的事。這世間情愛本就難辨,他又如何幹涉
阿未躲着太白
他知道她為何不願見太白,無非是因為她覺得太白是他的人。
她竟是連與他有關的人都不願見了嗎
北闕微合眼,遮住滿目情緒, “本座給不了你恩典。”
連他見她都是奢望,他又如何給太白恩典
言罷,他徑直繞過太白便離開了。
太白想攔住北闕,可到底修為差距太大,不過眨眼之間,北闕便已消失在了他眼前: “哎,哎,陛下——”
他想說,不用陛下給他一定要見小姝未的恩典,只要陛下讓他暫時自由出入三十六重天啊!
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
他唉聲嘆氣。
**
北闕已是走到了聞仙臺前,卻沒再往前一步。
這些時日以來,他不是沒去見過阿未,甚至她對他似乎與以往沒有什麽不同,然而他明白,終究是不一樣了。
他一直以來的自欺欺人再也維持不下去。
他甚至忘記了大婚第二日阿未要他治好予之時他說了什麽,可卻清楚記得她那日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她說寧可陪他一起死。
她說寧可與他消散天地之間。
她說她可以可憐他,只要他救予之。
北闕心裏空得絕望,他忽然覺得自己曾經是不是錯了,他是不是不該自作主張地為了護住阿未而殺了阿奚,迎娶瑤宓。
哪怕是曾經真的護不住阿未,就此真的與她魂飛魄散于天地間,是不是也好過現在
是不是其實終究是他親手毀了這份愛
可要他眼睜睜看着阿未魂飛魄散,他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啊。
或許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天光刺眼,北闕擡手遮眼,可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從指縫滑落,也遮不住一殿之距外,容與和裴姝未的身影。
“陛下何不試試尋一些與君上相似之人分散娘娘之心”忽然,追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幾乎是在追今的聲音響起的剎那,北闕便放下了手,斂盡所有情緒。
他轉眸,似無情無緒的無懈可擊,可平靜之下冷厲四伏, “你說什麽”
即便被北闕一身威勢壓住,可追今開口的聲音雖是艱難,可卻還是堅定不移地響起, “從始至終,娘娘真正動情過的人唯有陛下,即便是青華君上,娘娘也不過是動心過而已。曾經娘娘不會愛上君上,如今自然也不會,既是如此,如今娘娘還有意與青華君上……交好,其目的無非有二。”
他條理清晰道, “其一,為小殿下尋一位合适的父親,小殿下畢竟年幼,凡間皆講養育兒女須得父母雙全,娘娘難免不會如此想;其二,報複陛下,娘娘雖是不……恨陛下了,可卻不一定不耿耿于懷。”
“無論娘娘為此二何,青華君上其實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他道, “若是為小殿下尋父親,如今的青華君上心中有恨,何況小殿下又是您的骨肉,未保青華君上不會傷了小殿下。而若是為報複陛下您,一個青華君上可以,更多的旁人不是也可以嗎”
“所以屬下以為陛下何不尋——”
“嘭——”
追今話未說完,天柱碎裂的聲音響徹雲霄。
“你再說一遍!”北闕暴怒的聲音随破裂聲響起。
他怎麽敢,怎麽敢讓他給阿未找男寵!
追今被北闕冷沉的威壓壓制得生生嘔出一口血。
他不敢去擦唇角血跡,深深叩首在地, “陛下,與其等着這死局自破,不如陛下親手把人送到娘娘面前,等娘娘報複發洩夠了,精力從青華君上身上分散了,至少青華君上也就不是威脅了——”
他不忍再看陛下這樣痛苦下去,可這樣繼續下去便是死局。
若不破局,陛下必定困死局中。
他不信天資聰穎如陛下會想不到,只是如今的陛下在乎娘娘在乎得快瘋了,瘋到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理智。
“住口!”北闕怒呵,打斷了追今, “簡直荒謬!”
他拂袖而去, “此時休要再提,絕無可能!”
絕不可能!
他怎麽可能親手給阿未找男寵!
除非他瘋了!
天柱碎裂的巨大聲響驚動了聞仙臺中人,容與側目看去,裴姝未卻只是淡然地低頭飲了一口茶。
容與忽然就想問裴姝未,真的就這樣不在乎嗎
那他呢她可在乎他
可話到嘴邊他便咽了下去,明知道答案的事,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他掩下眸中蒼涼,笑着朝她道, “過些時日又是七月七了,阿未可要與我一同再去看鵲橋以補上次沒能看清鵲橋,逛完七月街的遺憾。”
曾經,他也邀她一同去看鵲橋。
“鵲橋嗎”裴姝未放下茶盞, “好啊。”
她隐約記得七月七晚極為熱鬧,只是那時的她滿心報複,根本無心欣賞。如今整個人松快下來,倒是有些閑心了。
見得裴姝未眼中浮現的淺淺笑意,容與也不由得輕笑起來, “好,那我到時來接你。”
似乎連他應下的話都與曾經無異。
**
喜鵲織橋是在七月七,如今已是七月一,已是不遠了。
不過一晃,便到了七月七。
容與極早便來接了裴姝未。
也因着是七月七,裴姝未特意沒讓梅雪一同出去,只讓她自己也可以出去逛逛。
梅雪陪在裴姝未身邊太久,也變得喜靜,而不喜喧嚣。
因此她打理好寝殿便要準備去歇息,可方才阖上寝殿門,一轉身便險些撞上了來人。
她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北闕。
她趕緊行禮: “陛下!”
北闕沒顧梅雪的失禮, “阿未呢”
這——
娘娘随青華君上出去了,可她這又如何敢說
因此她只含糊其辭道, “回陛下的話,娘娘早些時辰已是出去了。”
梅雪沒敢擡頭,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然在她話開口的一瞬間,明顯感知到了面前人驟然低落下去的情緒。
但不等她再細細感知,面前人卻已是折身離去。
她微擡眸,卻見北闕手上拎着一枝似是紙做的瓊花燈。
那燈精致,大團大團的瓊花簇成花海,層層疊疊卻瓣瓣分明,足以可想在夜色裏點燃有多美。
娘娘最是喜愛瓊花。
今日又是七月七。
梅雪眨眨眼,陛下這是想陪娘娘過七夕嗎
可她想起此前娘娘早已與君上離開,去了七月街,便無聲嘆息了一聲,只盼望陛下今日不要遇見娘娘與君上吧。
**
七月七,七月街喧嚣繁華,十裏燈火連綿。
因着此前已是看過了鵲橋,今日容與便沒有帶裴姝未再去鵲橋,而是徑直來了七月街。
裴姝未見容與熟練地穿梭在街道中,不由得問: “這般熟悉,你此前常來此處嗎”
容與牽着裴姝未的手,穿梭在人海中, “是啊,我年幼時常來的。”
他想起曾經。
曾經他年幼,父帝和母後又不愛與他說話,兄長又話少,他便偏愛這般熱鬧繁華的地方,仿佛這樣才能提醒他他還真真切切地活着。
是以每年七夕他都會鑽出來,有一次他鑽出來被發現了,還是兄長替他挨了父帝和母後的罰,躺了好些月才恢複。
想起北闕和瑤西,容與眼色一暗,可很快便恢複了過來,岔開了話, “你看,這邊是耍煙火的,那邊是賣吃食的,那邊還有賣燈的!”
他如數家珍般一一為她道來。
天界也唯有這個時候才與人間無異了,更多時候天界都冷清或肅穆得他覺得壓抑。
裴姝未順着容與所指,一一看了過去,看得眼花缭亂。
容與握緊她的手,等介紹完,便問, “這麽多地方,阿未你想去哪兒”
裴姝未目光逡巡一周,最終落在遙遙的拱橋對面, “那是什麽”
容與看去。
只見拱橋對面似有一朵盛大的火蓮盛開,托起一座七層的閣樓。
他一時眼裏浮現疑惑,那是什麽
他竟然全然沒有印象,路過兩人的一個仙家似是聽見了裴姝未所問,便順口道, “那是前年才修建的蓮塔,可許姻緣,祈福之願。雖說唯有凡人才信這許願,可讨個好彩頭總是吉利的。”
因着兩人都用幻術封了容顏,除非是修為高于容與之人,否則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身份,因此身側這位仙家也未發現兩人,只順口解答了裴姝未的疑惑之後便離開了。
原是前年才修建。
難怪他不認得,畢竟他已有好些年歲沒能來過這七月街了。
容與藏好一身落寞,笑着看向裴姝未, “既是圖吉利,阿未可要去看看嗎”
裴姝未看了看那蓮塔,應了下來。
雖說蓮塔是圖吉利,可畢竟神仙都不信這些個東西,也就甚少有人去蓮塔。
因此兩人所走的方向是逆着人流的,一路上人多,容與都小心翼翼地護着裴姝未,等到走到蓮塔下時,竟是擠得衣袍都皺了。
容與掐訣拂去衣袖褶皺,擡頭望着高高矗立的蓮塔, “這蓮塔倒是修得極美。”
蓮塔傍水而建,水上蓮花盛開,托起雕梁畫棟的高塔。
美是極美的,可好像又沒有必要了。
裴姝未收回目光,正想要離開,眼前卻突然出現一縷紅綢。她的目光往上挪,對上的便是容與含笑的目光。
容與解釋道, “我見這許願是要将這紅綢挂上蓮塔,便自作主張地取了一縷紅綢來,阿未不會怪我吧”
見裴姝未沒有要接的意思,他又道, “既然來都來了,挂個紅綢也算是圖個開心,便是不為自己,也可以為在意的人,不是嗎”
在意的人
裴姝未轉身的動作頓了下來。
這一頓,容與便将紅綢放入了她手中。
這次,裴姝未沒再強行拒絕,她握住了便要随風飄走的紅綢,輕阖上眼開始許願。
紅綢纏繞在裴姝未指尖,又在一陣風拂過時,飄飄揚揚地纏繞在了她雪色的衣袍間,抹散了她一身的清冷。
容與凝視着阖着眼許願的裴姝未。
也唯有在她阖着眼之時,她一身的冰冷才會消散無蹤。
他眼裏浮現滿足的笑意。
其實能這樣陪在她身邊,也許就夠了。
至于旁的,他又還要奢求什麽呢
畢竟在他與她大婚那日,他甚至以為他連這樣陪着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遠方尖嘯的一聲響後,煙火乍起。
也是同一時間,裴姝未睜開了眼,手中的紅綢順着風飛向了蓮塔。
“是放煙花了。”容與道。
他指向南方,正是蓮塔之後。
裴姝未擡頭望去,絢麗的煙花盡入眼中,映亮她的眼眸,暖意融融。
“煙花也很美是不是。”容與凝視着裴姝未, “你若是喜歡,明年我還帶你來。”
明年
明年又來嗎
裴姝未生性喜靜,這般熱鬧的時候她還從未見過,卻好像并不覺得喧鬧,倒別有一番風味。
她想了想,眼裏蕩開淺淺的期盼的笑意, “好啊,明年你又帶我來。”
裴姝未笑了。
容與卻是愣了,幾乎在他現有的記憶之中,除了第一世和她刻意欺瞞他時,他再未見她真真切切地笑過。
可此刻她卻笑了,笑得雖不再似從前的天真浪漫,卻是真切的開懷。
他不自覺地擡起手,為她捋順那一縷被吹亂的發,也笑起來, “阿未你終于願意笑了。”
燈火搖曳,照亮一對似璧人一般的人,也照亮兩人眉目間的笑。
“啪——”瓊花燈墜落在地,燈中燭火一瞬之間吞噬了層層疊疊的瓊花燈,甚至燃燒到了那一角玄色的衣擺。
北闕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愣愣地看着蓮塔之下的兩人。
他看得真切,她眼裏是真正欣喜開懷的笑。
莫大的恐懼在這一刻籠罩住他,他曾經肯定她不會愛上予之,可如今還真的能肯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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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闕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恍惚地回到三十六重天的了,他只覺得腦海中亂作一團,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是一種落不到實處的恐懼。
等得看到追今之時,他幾乎下意識便道, “你去尋幾個與容與相似的男子來!”
前些時日北闕還絕不同意,今日卻一轉了态度。
追今愣了一下,北闕目光輕瞥而來,他連忙便回了神應下。
追今辦事向來有力,不過三兩日的時間,他便尋了百多個人選。
可北闕看看這個的畫像,嫌棄他儀态太差;看看那個,又嫌棄他眼尾無痣;再看看那個,還嫌棄他太矮。
總之圈下來,沒一個能入他的眼。
追今眼角一抽,陛下若是以他的風儀挑人,那就沒人能選得上了。
何況,他略一暗示道, “陛下,您要找的只是讓娘娘能分散在青華君上身上精力的人。”
然後他便眼睜睜看着陛下挑了十個最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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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這樣的。
由于晉江不讓婚後女主主動出軌,這裏我想的本來該是do了,但是我沒寫,但是北闕以為他們d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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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在婚房do這個梗還是來自于古早文的男主和女主大婚,男主故意在婚房裏,在女主面前和女配do。
我改良了一下,實在有點惡心在別人面前do,只能事後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