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4 章 事必有因

進房間後,商繁胥屏退旁人,丫鬟退下時順帶關上了房門,這下卧室裏只剩商繁胥和柳兆衡兩個人,氣氛莫名詭異起來。

商繁胥玩味的看着眼前人,曾經的某些記憶陡然鮮明起來。柳兆衡心想,此一時,彼一時,自己已不是幾年前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小毛孩,這時商繁胥要是點破了她的身份,倒不算是明智之舉。

還記得那年五國才子聚首魯國都城下,城門口,商繁胥與魯國司徒丞相府的千金司徒染琴簫合奏一曲,迎天下才子,其音之妙韻,繞梁三日不絕。之後的論才比試上,每每商繁胥出場,無論遇到怎樣對手,他均是贏得毫無争議,酣暢淋漓。

在輪番比試後,商繁胥原本充滿快意的臉上顯露謙虛:“承蒙各位世兄承讓了,其實在下實力也不過如此,今日是占了巧運罷了。”

旁人一聽這話,皆是豎起大拇指更加誇他不僅好才幹,還有好德行,是五國內不可多得的全才!

商繁胥搖頭,接着又笑了起來:“就是不知道,倘若對上孤山一族,在下将有幾分勝算。”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意。孤山一族,自百年前的孤山之亂後便在五國內絕跡了,傳聞中他們是隐藏在孤山之巅上的神異民族,常年居住山中自給自足,從不與外界接觸,族中男女聰慧、靈巧異于常人,在許多方面的造詣高深,各種技能遠強于外界。

百餘年前,因興國雍王的滔天野心,引得孤山族禍亂五國,期間的各種故事,至今已經成為了無法求證的神奇傳說。雖然百年前傾五國之力,終于是平息了孤山之亂,孤山族也絕跡于五國境內,但在世人心中,孤山族早已不似于人,近乎鬼神。沒人能說孤山族是否真的已經覆滅,也沒人能找到孤山族的所在,而那所說的孤山,到底是天下山脈中的那一座,更是從無從得知。

然而,對于當年那個年少得志的商繁胥而言,贏得天下人的贊譽并沒使他滿足,他想要的是更高的境界,更強的對手,他揚言要找出孤山族的所在,要親眼去看看,孤山氏人,到底長得是人是鬼,到底有多強悍……

可這句話傳呼天下沒多久,世人還來不及看看商繁胥能找出點什麽名堂,他就生怪病了。

看着眼前人,商繁胥幾乎能夠斷定與她似曾相識。眼神與姿态都可以坐實,唯獨這張面容,曾記得那年一見,年幼的她靈秀脫俗的容貌讓自己愣在當場,怎麽如今她長成了這樣平凡的一張臉。

那個孩子,小小年紀卻有着不凡的容貌和氣質,商繁胥将那時的她深深記在了心底,以至于面對眼前的柳兆衡,他稍有遲疑:“姑娘……”他頓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以後你住在這裏,這就是你的家了。”

說完這句,他自己走回床榻邊緩緩躺下,看來他是需要時間适應自己逐漸恢複健康的身體,

這藥吞下去,果然一時一刻都有長進,再過些日子,調理好了他這幾年因太想有一番作為而跑偏了的體制,很快他就要回到從前那種狂妄的樣子了吧!

看他半卧在床後,柳兆衡說:“商公子放心,您的病我包治包好,不須得幾日您就用不上我了,到時候我一定自覺的走,不給會您添什麽麻煩的。”

只要完成族兄拜托的事,這裏她一刻也不會多留。

“是嗎?”如果真的判定她就是她,她以為,他會放手讓她走嗎?!

幾年前,商繁胥的身手,柳兆衡有所領教,不僅是身手,還有那種威逼利誘獵物入牢籠的手段,可恨她閱歷、實力都不是他的對手,但這幾年他的身手近乎荒廢殆盡,而她,早是今非昔比。

“時候到了,你就知道是不是了。”如果他有所強求,那後果如何與人無尤了。

兩人的對視都帶着笑意,只是各懷鬼胎,無人點破而已。随着商繁胥合眼翻身貌似睡去的一系列動作,柳兆衡在又仔細觀察了一番他的房間後,悄然退身出門。

偌大一個商府,她出門後走到哪裏,居然他們都很放心讓她去,非但沒有命人監視,反而看到她遠遠走來,府中人都很恭敬。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柳兆衡詫異了,雖然她是不怕別人看守,但這些人怎麽就對她這般放心,後來找了一個丫鬟詢問才知道,她是被商繁胥坑了。

商家歷代,夫妻間都是先結為異姓兄妹,在商府裏住一段時間,相互了解性情習慣之後,再則良辰吉日拜堂成親的!自商繁胥開口說要和她結為兄妹後,商老太師已經吩咐下商府衆人要視她為主,且急急匆匆進王宮裏向太後娘娘禀告這件喜事了!

事情竟然是這樣,商老太師是昏頭了嗎?怎麽沒跳出來阻止,她這樣個來歷不明放他們去調查也查不出所以然的可疑分子,老人家怎麽就放心把商繁胥的終身托付到她手裏了,萬一她搞砸了怎麽辦!

太草率了,商家不是高門大戶皇親國戚一般的存在嗎?這樣的家族不是規矩最多禮教最嚴的嗎?為什麽商繁胥就随口一說,商老太師把玩笑也當真了,商老太師啊,你要不要這麽迫切把你的寶貝孫子拱手讓人啊,你這不是在害人性命嗎?

雖然她是無懼艱險,也有挑戰自己耐心的打算,但她之所以想經歷一些磨難,也是為了在應付今後的人生中能更輕松愉快、信手拈來而已,才沒想過要給自己身邊一直放個生死大敵呢!

好在,不管商家人怎麽想怎麽做,都實實在在捆綁不住她的手腳,到時候她樂意走,看誰能留得住?

等她又貨真價實把商府內外都周游了一圈後,離開時往哪處先踏躍都已經拟定多個方案了,這時夕陽西斜,商繁胥讓人來招呼她,快到後花園去用完膳了。

看來是有點力氣了,就不願意窩在房裏做病貓,商繁胥自己可以走動之後,立馬就把吃飯的地方轉移到了房外。

柳兆衡順着丫鬟領路走到商繁胥那邊去,他是讓人擺了一桌山珍海味,但又在他自己面前放了一碗清菜小粥,明顯就是說,大魚大肉是給她準備的,在他商家包她吃住,不會虧待了她。

那她就不客氣了,上桌後說了一聲多謝,就拿起筷子要開動。

商繁胥看她粗魯的舉止也不動氣,反而是笑眯眯地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呼呼嚕嚕把一桌菜給擺平了,才說:“看你這般好胃口,我也就安心了。”

柳兆衡放下碗筷,随口說:“哎,有什麽好不安心的,難道您已經不習慣坑害人了。”

這話她來起頭,商繁胥正愁很多剖心肝的言論無法和她述說,這下好了,趕快支開身邊的丫鬟、小厮,只餘下他二人在後花園中。他露出一臉無知狀問:“這話什麽意思?我實在不記得害過誰了,難道我曾經害過你嗎?”

“商家的貴公子真是謙虛,也對,于您而言,那哪裏能是坑害啊,那只是您一時心血來潮的耍弄而已,只是對方福薄,當擔不起。”她是吃飽了暫時沒事可做,找個人消消食也行。就是商繁胥那一碗清菜小粥,似乎還沒動過,不知道和她這一番交流下來,他還有心情吃得下飯沒有?

罷了,他這種害人精,少吃一頓餓不死!

“我是真的不知道。”商繁胥的臉上很無辜,眼巴巴地對她問:“你來說吧,我到底害過誰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哎,您呀,既然不認為那是坑害人,我就換種說法吧,說說那些沒承擔起你幫助的人吧!”

他很認真的點頭:“你盡管說來聽聽。”

她說:“就今天來說吧,封國四美就算得上被您坑害到了,您想啊,倘若您把人家選中了,人家回去之後必定是哭得凄凄慘慘,不知将來日子該怎麽辦,但您卻沒把人家選中,而是挑了個長成我這樣的丫頭企圖把事搪塞過去,當然,您以為自己是一片好心,沒有坑害了封國上下甚至五國之內都被人捧心以待的佳人們,可這佳人們從小被人衆星捧月的長大,心高氣傲的她們鮮少落過下風,這次卻面子上輸給了一個丫頭,竟不比一個丫頭更入商家貴公子的眼,這事經商府大門一出,以後必定會有好事者傳言說四美落選,四美聽了這樣的傳言難免更傷心得哀哀怨怨了。”

“這個,我是一片好心不想耽擱人家姑娘的終身,這話沒錯,可認你當義妹也絕非是為了把事情搪塞過去,我是真正的……”

不聽他把話說完,柳兆衡就說:“又說當年您入選群賢譜時,在群芳譜上與你同時位列第一名的姜國公主,很顯然對您已經芳心暗許了,可您呢,幾乎是無視了人家的秋波,直接把好興致放到了已經和魯國太子有婚約的司徒染身上,接着您又為了接近司徒染去招惹了她的手帕交,同在群芳譜上的袁慕音,就在袁慕音為您所傾倒之後,您又一副仗義幫朋友的嘴臉,跑到姜國去替自己的好朋友趙初寒參加比武招親,穩穩當當地把姜國群芳譜上的秦雪瑤贏到手裏,再把人家姑娘往趙初寒手裏一推,還覺得自己有多仗義。不僅如此,您又閑不下來的去解救北邊唯一入選群芳譜的康家大小姐康懷,忙完這一場,又聽到司徒染即将和魯國太子完婚的消息,不顧人家康懷的各種好意挽留,也把人家要以身相許的話完全當耳旁風,星夜兼程地跑到魯國王宮的城牆上,單挑了魯國四大俠士,并揚言要在三日後搶婚。後來,好在您不明不白的病倒了,沒有真的去,但您這一病,可把群芳譜上藥王莊的千金給忙壞了,可憐蔣芝素,為了照顧您廢寝忘食,但又絲毫不見療效,每每看到您日漸憔悴的模樣,人家就以淚洗面,差點哭瞎了一雙眼啊……”

聽她一番描述下來,商繁胥不驚不詫地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些事。”

當年他的豐功偉績,如果說起他入選群賢譜之前的,那就更是要讓人滔滔不絕了,所以這麽一來,柳兆衡認為,自己這幾年讓他病倒了,委實是讓他少坑害了許多人。

柳兆衡說:“想想看,群芳譜上前十位,是貨真價實被您給禍害了個遍,您怎麽這麽大的本事呢!”

商繁胥對她一笑,像是有些感嘆:“我當時也真的就想着助人為樂了,別的沒多想,後來蔣姑娘來照顧我的病情,我也是不想連累人家,就把人家送回家了,真的沒想過要害任何人。”

然後,他是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餓了,就一口一口慢慢吞吞把一碗清菜小粥給吃完了。

敢情她這麽一堆話,是對他什麽影響都沒有,他也真是夠有承受能力的!

看他放下了碗,她也消食差不多了,就要去叫人來收拾桌子了,哪知她才回頭要走,他就把她叫住,她是痛痛快快把想說的說了,怎麽也不等他把要說的說一說就想走:“慢着,我們相處了這麽久,你對我的了解也這麽深刻了,我卻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打算把名字告訴我?”

這話問得真是讨打,也表明了之前她的暢所欲言讓他心裏有些不痛快,所以,他不好受,就要說話來壓制她。

柳兆衡恭敬地拱手一拜,臉上帶着點笑容對他說:“公子爺有禮,小的這就把名字奉上讓公子爺知道,公子爺可要看仔細了。”

說罷,在商繁胥審視的目光下,她一掌拍在擺放酒菜的石桌上,石桌頓時被拍了個四分五裂,她手上接過了酒壺,碗筷什麽的都任憑砸了個粉碎,接着縱身躍上一根樹枝上,舉起酒壺讓酒液向外揮灑,待酒已灑盡,她随手擲出酒壺扔在商繁胥腳下,酒壺碎裂聲響頓時引來衆多丫鬟、護院,而商繁胥紋絲不動,只是死盯着她。見她以氣道聚力指尖,柳,兆,衡,這三個字随着她的身形飄灑而下,片刻間凝聚在空中,片刻間又化作水滴傾瀉而來,都毫不客氣地滴落在了商繁胥身上。

落地後,柳兆衡轉身背對着已然被酒液淋得狼狽的商繁胥,揚起嘴角問:“這個名字,公子爺可看好了?”

不等丫鬟遞來手絹擦拭,商繁胥已鎮定自若地将臉上的酒液拭去,推開身邊看上去有些慌亂的仆從,他一步一步向柳兆衡身邊靠近:“柳兆衡,真是個好名字。”

當他靠近到觸手可及的位置,她還以為他這麽快就想過來報複,哪知在他身上察覺不出絲毫戾氣,貌似是想着要和她持之以恒地較量下去了。商繁胥其人,睚眦必報,才不會被她這般戲弄還忍氣吞聲,也罷了,反正她是來歷練的,不怕他的任何花招。

察覺到他擡手伸向自己時,她回頭對他微笑,“得公子爺誇獎,不勝榮幸!”轉眼就向後一躍,直接從他面前躍走,身姿輕盈,确是內功強悍之輩,商繁胥又見過她适才拍碎石桌、空中聚力用酒寫字的奇招,料定她的來歷非同尋常,更堅決了對她死咬不放的想法。

目送她飄然而去,商繁胥的臉上不再有任何笑意,只是對在場衆人吩咐:“今日所見,不得對任何人透露。”

為首的商濟畢恭畢敬地點頭,身為內院總領,他自幼在商繁胥身邊長大,也深知主人秉性。然而,在衆人散去後,他還是小心翼翼在商繁胥耳邊問了一聲:“就連老爺也不能知道嗎?”

這個柳兆衡的來歷不明,身手又什麽詭谲,萬一她鬧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商繁胥輕輕瞥了他一眼:“對,我說的是任何人。”

“是。”

商濟告退後,商繁胥再次回想了今日發生的種種,等待多年,深處絕望中,日日目睹旁人哀愁與厭棄的目光,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真的一窺真相……

從十年前父母撒手人寰的那天起,他就下定了決心,直到現在,這個決心無人能動搖!

這日起,柳兆衡正式在商府入住了,當晚她的房間就被安置在了商繁胥的隔壁院落,要不是她極力阻止,商繁胥大有要和她共處一室的打算。看她那麽抗拒,商繁胥當仁不讓地對她笑着勸慰:“兆衡不要這麽見外,救命之恩,本來就是以身相許才能抵償。爺爺已經答應我們結拜兄妹的事,我這一輩子都是要報你大恩大德的。”

“好說,好說。”她擺擺手,就當自己沒看見他這奸詐笑臉。

她所住的這個院子叫長見,似乎意味遠見的意思,據說修繕一新後就沒人入住過。這院落內從前有誰居住過,過往的痕跡都被掩埋殆盡了,商府上下對這院子的故事,有的人是毫不知情,有的人是三緘其口,反正就是不給她一個打發空閑的痛快。

商老太師安排過來四個丫鬟說是伺候她,但她自認不是這麽難伺候的人,而且自己一個還挺自在,就給商繁胥去說明情況,好歹是送出去了三個,給自己留下來一個小跟班。

這丫鬟名叫珠玉,長得秀氣又機靈,柳兆衡摸着她的脖子上脈搏,若無其事的問了她幾個問題,她回答得應當應分,暫時不值得起疑。

要不是一眼看出珠玉的功夫底子,或許柳兆衡對她會更不懷疑,惱人的是商家公子爺把人當傻子,以為送過來四個丫鬟裏,藏一個有貓膩的不會給發現,偏偏她這人就成人之美,把這一個給挑中了,看人家陰悄悄地跟在她身邊,到底想怎麽樣!

當晚,珠玉說怕她新進府裏害怕睡不着,就一番好意要留在她身邊。看珠玉打了地鋪,她也沒有說什麽,反正夜半三更,珠玉裝出一副睡着的模樣時,她就直接跳窗出去辦事了。

出得商府大牆,她能感覺身後有人在尾随,但這人并沒有比她技高一籌,當她在能個都城內游走了一番後,那人就跟丢了。

柳兆衡按照約好的位置,總算把族兄的面見到了,哪知來人居然還蒙着面,真是多此一舉,不僅如此,對方還甚是嚴厲教訓起她來:“阿衡,你也太不小心了,萬一被人發現我們見面……”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她就玩心大起的去摘人家面巾,兩人一來二去動起手來,彼方氣韻渾厚,招招力勁十足,雖然無心傷她,但也沒有過多謙讓之意,而她這邊手法靈動,灑脫随意,從第一招試探,第二招玩鬧過後,每一招都是在沿用對方上一招的動作,與她過了二十來招,她學得正是興頭上,人家不肯再出手了。

再打下去,雖然自己或許可以得勝,但獨門絕招也被她給騙光了。這丫頭從小得天獨厚,實在是伶俐得可怕,任何武功招式,只要使給她看過,幾乎立時就能有樣學樣的模仿出來,再加上族中她那一支的心法重氣不重力,重在內功的精修,換了旁人就是空有修為沒有實力,但遇上這丫頭天生就能現學現賣的技藝,無論哪家武學,只要她肯用心賣力,真是很快就能融會貫通。

不過好在,她這人生性懶惰,玩心太大,真是極少有她肯用心賣力的時候,所以族中人對她一面很是羨慕,一面也極為抱憾。也正因如此,族中長老對她溺愛有加,深覺她的能力不容小觑。

看到族兄收手,柳兆衡也收住招式,嬉皮笑臉問:“你不和我玩了?”

見對方瞪着自己不說話,她說:“你別這麽嚴肅嘛,我們現在見面的地方,用了族裏人才能見的秘術——刑天之境,這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進來這個地方,不知道你在怕什麽?”

刑天之境是族裏的秘術,若無獨特的心法口訣,外人絕不可能破境而入。百餘年前這是族裏用于秘密處決叛徒的手段之一,可随着族人數量越來越少,大家對叛徒就開始寬大處理了,最近十來年,更是越發不見有叛徒出現,刑天之境就改為族裏人在外界來往聯絡的方式了,真是一下子就溫和了好多!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女主也不是好欺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