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将祁千瑤從睡夢中叫醒的不是初升的太陽，而是從一樓大廳傳來的嘈雜的人聲。
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揉着睡眼惺忪的雙眼走下了樓梯。
衆人圍在桌子旁交頭接耳，不知在讨論些什麽，而站在他們身前的人讓祁千瑤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像是早就預料到祁千瑤的出現似的，冉宵聞站在窗邊，背對着樓梯的位置，一言不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挺立的背影如同一座沉寂許久的火山，雖然看似平靜，卻有着随時會噴發的危險。
看到祁千瑤的身影，一位女生便招呼她過來：“千瑤，你老公可真粘你，還大老遠過來看你。”
這一句“老公”來得猝不及防，祁千瑤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雖然已經辦了婚禮，她卻絲毫沒有已經結婚了的實感，仿佛冉宵聞和自己只是見過寥寥幾面的陌生人。
實際上也确實如此。
但她還是迅速換上了明媚的笑顏，走到了大家身邊。
桌上滿滿地堆着冉宵聞準備的禮物，無論是項鏈，還是紅酒，都仿佛是做了精心準備似的，牢牢地踩準了每一個人的喜好。
姜之卉反複欣賞着自己的禮物盒裏躺着的太陽花形狀的鑽石耳環，一改之前咒罵冉宵聞的嘴臉，沖着祁千瑤笑開了花：“你別說，你這個老公還挺上道，這個耳環我想買很久了！我爸還說要我期末考試及格才給我買，你看，好看嗎？”
祁千瑤現在根本沒有心情關心鑽石耳環，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冉宵聞的身上，不曾移開半步。
就在不久之前，冉宵聞冷漠不屑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就仿佛自己是他在世界上最厭惡，最不想見到的人，但此刻，他卻站在她眼前，扮演起完美丈夫的角色。
他究竟想做什麽？
一想到這裏，祁千瑤竟感覺到手腕處隐隐作痛起來。
只見冉宵聞緩緩轉過身，原本下沉的嘴角瞬間挂上了張揚的笑意。
剎那間，祁千瑤覺得這個表情是那麽似曾相識。
在孤兒院的那幾年，她也是這樣，強迫自己露出陽光的模樣，希望那些前來領養的夫婦能将自己帶走，但是那麽多人來來往往，卻始終沒有一個人願意牽起她的手。
或許是那些大人從她僵硬的笑容中看出來，她其實并不是那麽開朗活潑的孩子。那時她這樣想着。
冉宵聞的眼神穿過人群，直勾勾地盯着祁千瑤的雙眼，他上前幾步，挽起袖子，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我們家千瑤沒怎麽出過遠門，希望大家多照顧她。”
話音剛落，大家就開始起哄起來。
“不是吧，這麽寵老婆的嗎？”
“我出來兩天了我男朋友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看看人家！”
祁千瑤看着炸開了鍋的人群，而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林沐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一直低着頭，手裏緊緊握着手機，手指在鍵盤上飛速穿梭，似乎在回複什麽消息。
林沐的手邊放着冉宵聞送他的禮物，但他似乎對此并不感興趣。
祁千瑤一瞬間的眼神偏移被冉宵聞飛速地捕捉到了，只見他微微蹙眉，繞過人群走到了祁千瑤的身邊。
他俯下身，在祁千瑤的耳邊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不知祁小姐現在有空和我單獨相處一下嗎？”
圍觀人群裏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在冉宵聞的聲音鑽進祁千瑤耳朵的一剎那，她感覺到背後一涼，身上的毛孔悉數打開，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過了幾秒後她才回過神來，繞過冉宵聞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冉宵聞在祁千瑤身後露出一個狐貍般狡黠的笑容，随後慢步跟了上去。
*
還沒等冉宵聞走進房間，祁千瑤就轉過身興師問罪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和祁千瑤不同，冉宵聞倒是表現得非常淡定，他緩緩将門關上，随後走到椅子前坐下，将随身攜帶的香煙從口袋了掏了出來。
“室內禁止吸煙。”祁千瑤制止道。
冉宵聞倒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習慣性地擡了擡右眉，然後将煙又放了回去。
見他沒有反應，祁千瑤又問了一遍：“你來這裏幹嘛？”
冉宵聞今天肉眼可見的心情不錯，面對祁千瑤并不算得上好的态度，他也不生氣，只見他身體前傾，雙手交叉在膝蓋上，逗弄她道：“我來見我老婆，還需要理由嗎？”
但祁千瑤顯然不吃這一套，“少來。”
看到她這幅不解風情的模樣，冉宵聞瞬間失去了興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面色陰沉道：“祁小姐學業繁忙到沒空接電話，我只能親自來找你。”
祁千瑤連忙掏出手機查看，确實有來自冉宵聞的未接來電。
她自知理虧，連說話的聲音都綿軟了不少：“不好意思，我沒聽見。”
見祁千瑤态度緩和了不少，冉宵聞起身走到窗前，他單身撐在桌上，望向窗外，只留給祁千瑤一個完美弧度的側臉。
“也沒什麽別的事。”他的聲音幽幽地傳來：“就是想問你，協議簽完了嗎？”
祁千瑤“哦”了一聲，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将婚前協議從書包裏拿了出來。
“你還随身攜帶？”冉宵聞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祁千瑤走到冉宵聞面前，将協議遞給他，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冉宵聞低着眼看着祁千瑤，剛想接過協議，卻又被對方收了回去。
“有一件事我想确認一下。”
“說。”冉宵聞眉頭一皺，似乎預感到她說不出什麽好話。
祁千瑤思索片刻，開口問道：“協議裏寫着不幹涉對方私生活，那如果将來有一天，我們各自有了真心喜歡的人，該怎麽辦？”
冉宵聞沒有立刻回答她，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被人拿石頭砸了一下，搖搖晃晃下帶着些許的酸楚。但他仍然維持着一副冰冷的，毫不在乎的表情，自上而下打量着祁千瑤。
祁千瑤被他打量得心裏發毛，雙手緊緊攥着協議，眼神開始躲閃起來。
其實祁千瑤并不在乎自己，她從小就不曾體會到親情的溫暖，如今愛情對她來說也像是奢侈且遙不可及的月亮。
在成長的路上，她只明白了一件事，只有金錢，是可以讓自己穩穩地落在地上的工具。
但冉宵聞或許不一樣，如果他将來有了喜歡的人呢？如果……
“五年。”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道：“五年之後，你想離婚還是怎麽樣，都随你便。”
祁千瑤望着冉宵聞，他的眼眸又變回了那片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海，仿佛裏頭藏着無數不願被任何人發現的情緒。
冉宵聞一步一步朝祁千瑤逼近，“在這之前，麻煩你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他在離祁千瑤距離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對你我都好。”
是啊，只要祁千瑤扮演好冉宵聞的懂事妻子，對祁家，對冉家，甚至對祁千瑤本身，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就是這樣一樁雙贏的生意，她卻在冉宵聞身上看到了一種和自己一樣的無奈的心情，甚至比自己的更悲傷，更絕望。
見祁千瑤沒有說話，冉宵聞兀自朝門口走去，在走到門口的一瞬間，他停下腳步，側過臉對祁千瑤說道：“我會讓助理把補充協議寄給你，麻煩你了。”
低沉的關門聲從祁千瑤的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只看見周圍一片空空蕩蕩，原本從窗外傾瀉進來的暖陽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
不知過了多久，祁千瑤這才感受到從自己胃裏傳來的饑餓感，決定下樓去找些吃的。
她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到冰箱前，還沒來得及打開，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視線從背後傳來。
祁千瑤轉過頭，看到冉宵聞正坐在沙發上盯着自己。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姜之卉探出了腦袋，搶在冉宵聞之前回答道：“我們這玩牛牛呢，三缺一，剛好他走了過來。”
祁千瑤從冰箱裏拿出一杯酸奶，尴尬地笑着，“那還真巧呢。”
姜之卉一邊看着自己手裏的牌，一邊吐槽道：“千瑤，你怎麽一副巴不得自己老公走的樣子啊。”
祁千瑤聽到這話，差點沒被一口酸奶嗆死在異鄉，當初不知道是誰說什麽“當場離婚”，“放松一下心情”，怎麽收了禮物就幫對家說話了？
姜之卉此時正玩到興頭上，當然是不肯放冉宵聞就這樣回去，只見她順水推舟地說道：“要不你今晚就住這裏吧？我們晚上還可以一起喝酒呢！”
冉宵聞擡眼，正好對上祁千瑤驚慌的眼神，只見她站在冰箱前，手中握着一瓶酸奶，頭搖得比撥浪鼓還起勁。
他低下頭，從自己手中的牌子抽出一副炸彈扔在桌上。
在祁千瑤熾熱的眼神中，冉宵聞緩緩開口：“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