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門[異人&解謎] 第 104 章 無瀾心境

無瀾心境

牢住一個人有多少種方法?

如果世人有一千種,那麽,桑仐必定能有一千零一種。

不是狂傲,而是,她永遠可以找到世人之外的另一種。

比如,面對眼前這人,簡簡單單一點藥就足夠讓她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不寬不大,躺兩個人也綽綽有餘的床上,桑仐單手撐住腦袋側躺在小啞巴身旁,S型曲線過腰黑發,妖嬈不負她絕世的韶華。

另只手也不閑着,手指正順着小啞巴的臉頰描摹:“一、二、三……”

上下兩截的臉有天然分界,皮肉緊繃,凹凸着坑窪但透亮的傷痕,世人只會斷定這是火燒所致,就連不會發聲的嗓子,也會歸咎于此。

但桑仐笑看,知道,這是一種很高級的術:

活死人,嫁百骨。

雖然刻意做得如此粗糙不讓人起疑,但,這具身體裏,至少藏着三重以上的血脈,融彙了三重以上的術。

這人……有點意思。

桑仐這麽想着,将一口藥煙朝着小啞巴面門噴吐而下。

藥煙落下,并不被吸入,只盤旋、糾集,落在小啞巴臉上,朦胧着他的模樣。

“嗯?”

桑仐笑了,果然是很有意思!

而後,她俯下身子,捏住小啞巴穴道,将一口藥煙噴向對方,近距離送入小啞巴鼻息之中……

一切盡在掌握中,桑仐微微笑,然而,令桑仐沒有想到的是……

霎時,眼前盡黑!

那時,桑仐想收手,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知道,她着了對方的道兒!

桑仐驚了一剎,不過,什麽樣的風雨她沒經過,很快便穩了下來。

然後發現,這內裏的世界還算正常。

桑仐進入的,是沐雲受藥之後沉睡的精神世界。

提着小心,桑仐順着腳下的路走,在精神世界中,這樣或許無法發現什麽,但通常比較把穩。

十步。

桑仐想,十步之內沒有看到想看的東西就立即掉頭離開。

一、二、三……七、八、九……

桑仐頓足,果斷掉頭準備離開,扭頭時,身後突然多了一個奶呼呼的小孩子。

桑仐下意識後退,這巫門的術她總還有些參透不了的地方。

不過好在場景依舊,來路也還清晰,她便穩住心神,準備繞過孩子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

桑仐走得很順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再走一步,就能離開。

孩子始終沒有擡頭,也不關心她從何而來,要往何去。

只是做着他自己的事情,頭埋着,一雙小手來回翻弄。

桑仐于是起了好奇。

她留下出口的标記,靠近孩子,發現孩子在玩翻花繩的游戲。

可這個游戲,一個人哪裏玩得起來?

孩子卻玩得不亦樂乎,也不理她,桑仐瞧了許久,直到覺出些無聊,便伸出一截指尖,挑釁似的将花繩一頭框住。

面對多出的手指尖,孩子當即擡頭,然後,出乎意料地将花繩往上一遞,同她露出一個可愛到犯規的笑容。

桑仐一愣,定住。

世人的精神世界中,多是直白的喜怒哀樂、赤|裸的貪嗔癡欲……

不論哪種存在,都帶着明顯的戒備和防範,并不喜歡被人窺探。

而孩子,看似純潔,且多半代表着內心的某種柔軟和不設防,但,桑仐從未大意,畢竟,僞裝為幼童模樣的狠角色也相當常見。

可,眼前這個孩子卻不同,他是真真正正不帶半點攻擊性和防備心的。

精神世界中的場景也很穩定,來路去路都很清晰。

換句話說,桑仐的進入和貿然打擾,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一丁點兒波動。

這兒,也如同一座空城,對外人沒有半點威脅。

而這,顯然太過正常了……

孩子奶呼呼的笑裏帶着莫大的信任,并不開口說話,只将花繩朝她遞出,示意她一起玩。

桑仐收回手指,淺笑,而後,離開。

是真真正正的離開。

從小啞巴精神世界脫離那瞬,她仍舊躺在先前的床上,小啞巴也依舊沒醒,那口藥煙還在盤旋。

整個過程,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也沒有任何改變。

先前孩子奶呼呼的臉和面前一半普通一半枯燒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桑仐确定,在這具身體裏的人,并非面前能看見的任何一個。

那麽,他會是誰?

面對能夠操縱至少三種以上十門秘術的人,桑仐如何能夠忍得住好奇。

但,桑仐也明白,這很危險。

她沉默良久,做着打算,只虛懸着身子,靜靜看着身|下的人。

而後,眸光一凜,一口藥煙之下,桑仐再次進|入小啞巴的精神世界。

這一次,她留下了更多的标記,就算出現意外,也可萬全脫身。

巫門的術,她并非全然了解,但她為人謹慎,萬全脫身的法子從未失手。

重新進|入,內裏什麽都沒變。

場景依舊,來路去路依舊,而奶娃子也還蹲在相同的地方,獨自翻着花繩。

桑仐靠近,不由分說奪過孩子花繩。

孩子順着花繩離開的方向擡頭,一張奶呼呼的臉上霎時充滿疑惑,進而就是委屈,眼淚已經噙滿雙眼,卻是始終不曾哭出聲音,也不曾對她的粗暴舉動有更多反抗。

桑仐于是愈發過分,将花繩扯斷,碾在腳下。

花繩頃刻髒污,裹入泥土之中。

見花繩再也拾不起來,孩子終于忍将不住,大張了嘴無聲哭出來,相當委屈。

桑仐從沒見過那麽大的淚珠,尤其,當豆大的淚珠順着奶呼呼的臉頰無聲滾落。

孩子顯然出離委屈和憤怒。

但他什麽也不會做,只會滴答着大顆大顆的淚,在桑仐腳下的泥地中無意義翻找遺落的紅色花繩。

桑仐皺眉,孩子翻出一截,她便将一截踩入泥中,再翻再踩。

到最後,孩子的淚便仿佛決堤,淚珠吧嗒吧嗒砸在她的鞋面,而一雙胖乎乎的小手,開始用力掀擡她的腳尖。

像是,只要搬開這個龐然大物,他的花繩就還能回來。

即便滿手泥土也毫不在意。

桑仐冷笑,幾乎一動不動。

孩子小小的身影就蹲在她的身|下,因着奮力掀動她的腳,整個人愈發縮成一團,看起來就更加地小,甚至,沒有她半截小腿高。

桑仐将手揚起,虛扣在孩子頭頂,只消輕輕一下,孩子的脖頸就能被她拿捏。

而後,含了一抹冷笑,她朝着孩子說:“我欺負了你,你可以還手,也可以……打我。”

這其實很危險。

從剛剛開始,桑仐主動對孩子發起攻擊就很危險。

可,即便如此,即便桑仐做到這個地步,孩子還是沒有任何防備心和攻擊性。

只是猛然間停下手中動作,然後擡頭定定瞧住桑仐,像是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大顆的淚由于仰起的頭而朝着包子似的腮幫子兩邊滾落。

讓人好不心疼。

桑仐便再是一聲冷笑,低下了頭,踩住紅繩的腳猛然發力,喂在孩子胸口,将孩子踢飛。

随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再次,她安全回到了床上,身邊依舊是躺倒不動的小啞巴。

她的進|出都很容易,可是,心中有種憋悶,讓她很不舒服。

為什麽有人的精神世界可以那麽幹淨,可以不帶一點攻擊性和防備心?

難道,這便是她那軟弱無能沒有一點用處的母親所謂的無瀾心境。

怎麽可能?!

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這種東西!

從她偷師巫門習得這種術之後,她進過很多人的精神世界,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那樣的心境!

也不可能存在!

畢竟,只要是人,哪裏能真正斷絕七情六欲,完全不受物欲所縛……

她不信!

第三次,桑仐重新進入小啞巴的精神世界。

這一次,她帶來了紅繩。

如果孩子還在,她便要看看,孩子執着的紅繩背後到底是什麽?

他終歸還是有珍惜和舍不得的東西,紅繩而已,給他!

孩子果然還在,就蹲在原來的地方,從泥地中摳出了大部分的紅繩,一截一截打上疙瘩,将斷繩連綴。

他這麽執着于紅繩,以桑仐的經驗來說,這便是命結所在,只要能解開紅繩背後的秘密,她就有把握觸碰這人精神世界的更深處。

孩童滿手泥污,結得認真,在看到方才将紅繩碾入泥地的鞋再次出現在眼前時,下意識撇撇嘴,擡頭瞧桑仐一眼,卻只是墩着肥圓的小屁|股朝後讓了讓。

依舊,沒有半點攻擊性。

桑仐便将成團的紅繩遞出:“喏,賠給你的。”

孩子瞧眼紅繩球,笑容頃刻綻放,即使臉上和眼底還挂着淚珠。

畢竟是個孩子,喜哀都寫在臉上,很好懂。

但是,他瞧瞧紅繩球,瞧瞧桑仐的鞋子,再瞧眼手中的斷繩,經過一連串艱難思考,似乎已經做出決定不再理扯斷他紅繩的人。

可,他的眼睛卻還是難以克制地總瞟向紅繩球,控也控制不住。

桑仐依舊伸手,微微躬身,只把紅繩朝他遞,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孩子的眼,便再也離不開成團的紅繩,終于少見的帶上了點渴望。

這很好!

桑仐想,他終究不能免俗,也有欲望。

“想要嗎?都是給你的!而且,”桑仐再次将紅繩遞出,加重籌碼,“我還可以陪你玩。”

這果然很有效,孩子當下就扔了斷繩,将髒污的一雙手遞出,卻在最後縮回去。

桑仐皺眉。

卻不是她想的那樣,只見孩子以最快速度在衣服上将手擦幹淨,而後急急抱住紅繩團。

他仰起的臉,便又是那最初的可愛到犯規的笑。

紅繩打結,翻花連綴,桑仐果然沒有食言,和孩子玩了很久。

可,除了翻花繩之外,她什麽有用信息也套不出。

她問出各種問題,刁鑽的、古怪的、戲谑的、侮辱的,孩子統統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作答。

桑仐終于失去耐心,出手擒住孩子下颚,讓他把臉擡起來:“你真是啞巴不成?”

孩子照舊的委屈,紅繩球也應聲滾遠。

手裏的小小的臉便霎時沒了懼色,一雙眼只是朝着紅繩球的方向追。

桑仐自嘲般嗤笑一聲,為什麽,她要對這樣一個如同她母親一般軟弱無用的人生出指望,她到底在期待些什麽?

手放開,将孩子順勢推遠。

她勾頭笑了一笑,準備起身離開。

然而,便是那時,一切生出古怪!

滾動的紅繩球沒有停下,越來越快,四周漸次起了薄刃破風的聲音。

那是什麽?!

桑仐詫異回頭,驚恐對上鋪天蓋地飛繞的紅繩。

來路去路,甚至那個孩子,已經在紅繩之外,看不分明。

猛然間,她想起一點致命的怪異。

這片世界,自始至終,雖則簡單,但從未變過。

她其實忘了,在精神世界中,要保持一種不變,需要更強大的精神力。

一點一點,她落入自己織就的陷阱中,用自己帶來的紅繩将自己困住!

“你到底是誰?”紅繩圍裹正中,桑仐問。

孩子站在紅繩之外,面目幾乎看不清,卻破天荒開口給了她一個答案:“你母親的一位朋友。”

聽到這兩個字,桑仐的表情頃刻扭曲,夾雜不齒、嫌棄和最惡毒的恨意:“你想做什麽?”

沐雲竟一時無法回答,是什麽樣的恨意,讓桑仐連一個代稱的“她”都不願提起。

他瞧桑仐一眼,而後,轉身離開。

“喂!你到底是誰?!那個瘋女人給你多少?我出雙倍!……十倍!你放開我!”

身後,是桑仐的怒吼。

沐雲沒有回頭,到了,也沒說過一句話。

他答應過麗姐,如果遇到她女兒,替她女兒謀個周全。

他記得,他那時問過:“你不想見她?”

麗姐沉默,而後笑道:“不想。”

她們之間的過往涉及毒門隐秘,沐雲沒有多問。

不過,答應人的事終歸要辦,如此,也算不負所托了吧……

小啞巴睜眼,推開面前虛懸的已經被他困入自己精神世界陷入沉睡的桑仐。

不期而遇的,同桑仐背後的一雙眼對上。

“你原來會說話啊!”是石木天剛,語氣有點虛,“川吶,我就說他沒事的……你,可以把刀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