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人為陣
十指緊扣下,秦川掙脫不得,聽石木天剛說是藥人陣後,當即回頭。
這一回頭,她便明白沐雲芯子的小啞巴為什麽拉住了她。
因為,那是另一個沐雲。
真真正正的沐雲。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
“怎麽回事?”清水丫丫道,“為什麽我能看見不可能存在的人?!”
玉小仙:“什麽意思?什麽叫不可能存在?”
清水丫丫:“……我看見我姑姑了,她在朝我招手,就在那棵樹後。”
“你姑?”玉小仙道,“她老人家死了?”
清水丫丫:“你姑才死了!”
玉小仙卻并不惱:“那怎麽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人了?”
清水丫丫:“我姑雙腿有疾,不能站立,而這個人,是自己走過來的。”
玉小仙:“這麽好判斷的話不就好了嗎?那就證明她不是你姑啊!”
清水丫丫在黑暗中翻了一個白眼,随即明白玉小仙話裏的意思:“什麽叫這麽好判斷?你的,不好判斷?”
玉小仙:“倒也不是不好判斷,只是,他不該是這個樣子才對。”
清水丫丫:“誰?”
玉小仙:“我師父。”
清水丫丫:“怎麽說?”
玉小仙:“我師父長得好,本事好,性子也好,常日裏都是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但現在看見這個,有些髒亂。”
清水丫丫:“興許,你認識的那個他本來就是這樣呢?”
玉小仙:“那,你姑難說也早就死了呢……”
便是這麽幾句話,玉小仙和清水丫丫之間再次劍拔弩張。
然而吳琅顯然并不明白大家此時的狀況,他的關注點還在于:“這麽說,只有我一個人看不見對吧?!”
說罷,手就想撒開,就想去扒拉蒙住眼前的存在。
然而,情比金堅扣,是不那麽容易扒拉開的。
吳琅很氣,跺腳嘆氣。
“為什麽不能教他看見?”秦川唇語問。
小啞巴這次沒裝傻,他回頭,對上秦川的眼,也看到了秦川身後拉住秦川另一只手的存在。
不過,并沒有吭聲。
眼神中的情緒照舊複雜,秦川一時之間根本看不清。
末了,她才想起,那種眼神,像是她本是個假的,而且只是萬千假中的一個。
就如同,她看見了身後的沐雲。
大抵,也就是這種類似的眼神。
“你看到了什麽?”秦川便又用氣音問。
小啞巴還是沒吭聲。
秦川便低聲叫道:“沐雲!”
小啞巴聽見那瞬,眼底最深處開始泛出一種情緒,說不上多麽欣喜,但足夠璀璨,連帶着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反倒臉上倒教人瞧不出什麽不同來。
“你說什麽?”他道。
同樣的唇語氣音。
“我說,”秦川便道,“你看到的是什麽?”
小啞巴看明白了。
但,小啞巴沒有說話。
他抿緊了唇,垂下了眸子。
在長睫即将蓋過他清明雙眼那刻,不知出于什麽緣故,秦川看見,他的眼底分明着一幅場景。
那是,另外的,很多個自己,悉數用各種各樣的表情和情緒攏在他的身邊,全都張嘴說話,說着聽不清楚辨不分明的話……
那幅景象過于詭異,以至于,小啞巴長睫一蓋再一張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連秦川也懷疑,那不過是自己的新的一種幻覺。
“這是迷毂,”石木天剛當即科普,“藥人陣的障眼。”
“迷毂?”清水丫丫道,“《山海經》裏那玩意兒?”
玉小仙不明白:“什麽東西?”
“害~這你都不知道!”吳琅插嘴,相當臭屁,“山海經裏說有種樹木叫迷毂,長着黑色的紋理,有足以照耀四方的光華,人如果佩戴了這種樹木,就不會迷路。”
玉小仙:“……這你都知道?”
吳琅更加得意,開始炫耀:“那可不,我讀過很多書,行過很多路,卻只……咳咳!”
吳琅打住,玉小仙卻追問:“卻只什麽?”
這本是吳琅偶然瞧來的,準備時機合适時酸唧唧同心上人說的悄悄話,此時嘴快給瓢出來了,便當即打住同時改口:“卻只見過一個你這樣的傻逼~”
玉小仙:“……”
誰都別攔她,她今天要殺人!
就在玉小仙要炸那刻,石木天剛又道:“這種東西沒什麽實質的傷害,只會……讓你迷路。”
吳琅不解:“本來不是也看不見嗎?看不見還怕個球,順着路走就完事了!”
衆人于是齊齊側目:“路?什麽路?你看得見路?”
吳琅:“本來看得見啊,就是……”
衆人:“怎麽?”
吳琅:“剛剛眼前一黑,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秦川于是明白:“你不想讓我們找到路?”
迎着秦川的目光,小啞巴便笑了,苦笑,依舊沒有說話。
而身後的沐雲,卻癡癡一笑,略略低頭,将一張分明的臉湊到秦川耳側,壓着她的耳底說道:“他就在林子裏,若無根子貿然同本尊對上,無根子便會消失,人,也就醒不過來了,我,是在幫他,為了你,幫他。”
臉是冷的,吐出的氣息也是冷的。
但氣息順着秦川脖頸再滾過她的臉頰那刻,秦川的臉上有了熱意。
氣的。
秦川擡眼,瞧向小啞巴,讓他看向自己,同他說了一句話:“以後,如果再分不清,就問她一句話,若能說出來,便是我。”
而後,秦川湊近小啞巴,一字一句說了那句話,只三個字。
“我恨你。”
這,便是那三個字。
小啞巴猛然擡頭,而那時,秦川的臉還來不及讓開,于是乎,二人便是唇齒相對,呼吸相纏。
時間只是很短一瞬,但對于他們,卻像很長。
長得,足以讓一片雪花飛過,掉落,融化。
最先讓開的,依舊是秦川。
小啞巴抿抿唇,終于不再裝啞,拉住秦川的手不讓她離開太快,而後,追了半步,踮腳在她耳邊同樣落下一句話,也只三個字:“怎麽問?”
被氣流吹動睫毛的秦川眨了眨眼:“就問……”
卻實在說不出什麽別的話。
“嗯?”沐雲芯子的小啞巴追問。
“問她,”秦川便只得道,“紅塵故人,可有遺憾,可有話說。”
“說什麽?”
“說恨。”
“為什麽不說點別的。”
“……”
有恨,總好過什麽也沒有。
更何況,別的,他們之間,也并沒有。
沐雲芯子的小啞巴便就這麽靜靜瞧着秦川,瞧她的無話。
“不如這樣,”末了,沐雲芯子的小啞巴挪開側臉,“等這件事過去,我同你說點別的。”
“別的,什麽?”鬼使神差的,秦川下意識問了這句話。
“……”沐雲芯子愣住,随即,淺笑,“說點世俗的喜歡。”
語畢,倏然一下,四周清清靜靜,再次恢複最初的死寂。
拉住秦川手的冒牌貨消失不見,而小啞巴眼中,也再不見那些詭異存在。
“咦?”清水丫丫道,“你師父還在嗎?”
玉小仙不明就裏:“你姑死了?”
清水丫丫便氣:“人突然就不見了,你看見的呢?還在不在!”
玉小仙便側臉,而後,眨眨眼,不吭聲。
石木天剛:“迷毂不過是開胃菜,接下來,才是正題。”
幾人:“……”
這種暗戳戳的得意語氣是怎麽回事?他也傻了?
接下來,像是為了驗證石木天剛的話,密林深處開始有了某種動靜。
淺淡、細小,甚至或許根本沒有聲音,但,漸漸地有一種光亮起來。
秦川皺眉,這種情形,便是那日突然墜落一個藤蔓倒吊的人之後,無數不知名蟲子撲殺所有動靜,進而整個密林如同被燃了天火明黃璀璨一片之前的動靜。
“大家不要出聲!不要動!”秦川忙道。
石木天剛:“來不及了……”
随着他話音落,無數黑霧一般的東西席卷而來,沖着所有人撲壓而下。
密林之內本就逼仄壓抑,鋪天蓋地的黑霧裹來那刻,明顯有種窒息。
玉小仙下意識驅動蠱蟲,但一如既往,蠱蟲只稍微散開稍許,随即便黏緊成團,再次回到玉小仙身上。
以至于,一瞬間看起來,玉小仙比平時還要矮小縮水一些。
騎坐在吳琅肩上的黑影已經伏低,做出攻擊的姿态,秦川的手卻不輕不重捏了沐雲芯子的小啞巴一下。
小啞巴會意,不再動彈。
與此同時,以石木天剛為中心,一種詭異的紅霧開始彌漫。
速度之快,頃刻将衆人圍在中間!
也便是那刻,黑霧襲到,清水丫丫下意識擡手閉眼,做出防禦姿勢。
但什麽也沒有發生,連聲音也很細微。
她于是睜開眼,便見黑霧順着頭頂一個相當規整的弧度朝着另外的方向沖撞而去,速度之快,有種延遲的頓挫感。
“怎麽回事?”她下意識出聲詢問。
“噓——”吳琅看不見,但其他的感覺愈發明顯,“我爹出手了!”
石木天剛:“……”
秦川:“……”
這孩子,大約是沒救了。
秦川:“是實木,他出手救了大家。”
玉小仙帶着明顯的好奇:“怎麽做到的?”
清水丫丫也不明白,而沐雲芯子的小啞巴剛剛還準備動手。
除去看不見的吳琅之外,說明,只有她和石木天剛可以看見那種紅霧。
石木天剛沒有說話,紅霧也散得很快,他一雙眼緊盯着前方。
黑暗的密林中果然開始閃爍起點點的明黃,像跳躍的燭火,像閃着光的螢火蟲。
“就是這樣的?”石木天剛問秦川先前所見。
秦川點頭:“嗯。”
石木天剛:“這麽說,得過去?”
秦川:“連你也看不見路了?”
石木天剛:“這兒到處都有類似的痕跡,我懷疑,相似的情況有很多。”
這是石木天剛說出來的,沒說出來的是,那些赤紅的連接本體和無根子之間的根須,在此處極為詭異。
淩亂紛繁,互相碾壓和糾纏,就像它們先前在此進行了一場搏鬥,甚至是,一場厮殺。
更詭異的是,即便如此,赤紅的根須依舊沒有斷絕,依舊存在。
順着痕跡積少成多的方向看去,石木天剛的視線一路落向密林深遠之處,無話。
秦川看不見這些,卻多少有種預感,她皺眉:“可,為什麽其他人沒有出來?”
石木天剛:“我說過的,這很難,但……現在看來,或許還不只是這個原因。”
秦川:“怎麽說?”
石木天剛:“是被困住了,但奇怪的是,元神沒有抗拒。”
玉小仙和清水丫丫都不理解:“什麽意思?”
秦川沉眸:“他們,是自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