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緊扣
秦川話音落,幾人上路。
身旁的懸崖絕境處,有人身手了得,隐秘地于暗夜中前行,帶路。
人看不分明,但功夫絕對不差。
秦川于是明白,吳琳為了保護這個二傻子有多下血本。
幾人同樣聽得明白,并不做聲,也将身影隐入暗處。
“嗯?”臨了那刻,石木天剛側耳回頭。
秦川:“怎麽了?”
石木天剛:“有人醒了。”
吳琅:“你是傻的麽?有人醒了又怎樣?”
玉小仙:“大概是他魇住所有人,照理是不應該有人能醒的吧。”
暗戳戳報了上次石木天剛說她蠱蟲無用的仇。
秦川便回頭,黑沉夜色裏,有人影朝他們而來。
借着月色看不清時,只覺出一種款款,一種深情。
等人走近,月子出雲,衆人才于洩玉般的月色下看見——小啞巴。
吳琅第一個垮了臉:“爹,我總覺得這家夥也不對勁,既然大塊頭的法子沒用,要不要,我給他一悶棍讓他接着躺着去。”
小啞巴便擡頭看了吳琅一眼,他那個樣子,矮矮小小,并不起眼,但擡頭看人時眼底有種神色,就算藏了千萬只露出其一的鋒芒,也還是睥睨,也還是吓人。
石木·大塊頭·天剛:“小子!那你是真的很勇哦!要不要我替你找棒子?”
在那眼神裏,吳琅沒來由愣住。
秦川在心裏替吳琅默哀一瞬,而後扭轉身子,朝前去了……
夜色下,四野的山愈發壓抑,整個桃源村愈發像個下陷的盂。
遠處合圍的村房了無生氣地立在那兒,沒有一絲絲動靜。
想起吳琅所謂的燒房子的事,秦川略微驚了一驚。
因為,村房完好無損,并沒有火燒過的痕跡,也并沒有其他的損毀。
秦川:“你燒人房子了?”
吳琅以為秦川要算賬,哆哆嗦嗦:“昂~”
秦川:“哪一間?”
吳琅便去看,借着月色,沒有什麽房子被燒過:“被滅了吧……”
吳琅于是大膽猜測,又小心求證:“要不,我過去看看?”
秦川見小啞巴亦步亦趨跟在幾人不遠之處,在吳琅說這些時,目光半點沒有落在臨近的村房上,而是一路遠過去,落在了那片林子裏。
秦川便搖頭:“沒必要打草驚蛇,有沒有事天亮就知道了,現在的緊要是進密林。”
淩晨三點的密林愈發地靜。
在夜色下,如同睡去的巨獸,沒有一絲呼吸。
也靜得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
秦川來到白日間村人讓幾人進去的地方,此時,藤枝樹蔓掀開,那裏根本沒有可以進去的通道。
前後找過一陣子,秦川發現,這林子好像是一個整體,那些外圍的藤枝樹蔓極致裹纏,幾乎密不透風,人根本進不去。
甚至于,秦川有種奇怪的猜測,覺得這些林子比白天更加密實,更加生人勿進。
秦川于是扭頭問吳琅:“他們從什麽地方進去的?”
吳琅撓頭:“就……哪兒都有。”
秦川:“你不是看見了?”
吳琅:“昂~只是,林子好像不一樣了。”
“又不一樣?”不當秦川表示了懷疑,連玉小仙和清水丫丫也覺出不妥,“怎麽個不一樣?”
吳琅于是認真仔細地想,末了,破天荒給了一個詞:“飽了。”
所有人:“……”
所有人:“什麽意思?”
吳琅就又開始抓耳撓腮,卻始終再吐不出多餘的一個詞。
小啞巴将一切瞧在眼裏,末了,朝着秦川比手勢。
秦川瞧了,明白小啞巴的意思:“那就,砍樹吧。”
只要打開一個口子,不信進不去。
“不!不行!”不料吳琅再次開口,言語之中很是驚恐,“不能砍樹。”
玉小仙:“為什麽不能?我的蠱蟲咬斷樹枝很快的,就算不砍,也有別的法子。”
清水丫丫無情揭穿:“你那些蟲子,放得出來才見鬼吧!”
玉小仙:“要不要先練練?”
清水丫丫白她一眼,很是無所畏懼。
吳琅:“不能,真不能!”
秦川:“為什麽?”
吳琅有種恐慌,同剛回來時輕輕拉動秦川後衣擺時的神情一樣:“爹,你信我,不能砍,也不能毀!”
秦川便将目光挪轉到石木天剛身上。
石木天剛大喇喇:“看我做什麽,這是元神,不是傻子,看得見也聽得見,自然還記得住,大概……是看見什麽了。”
秦川:“你能瞧出點別的什麽?”
石木天剛:“在裏面。”
他并不說破,但懂的都懂,說的正是無根子延伸出來的根。
就連傻傻的吳琅也沒有追問。
恰時,遠處有砍伐聲音傳來,幾人聽得明白,是跟着吳琅的那些人開始動手。
但随即,幾聲極致壓抑的驚呼就代替了砍伐的聲音。
幾人走近,見那些人已經不見了,地上遺落着砍伐的刀斧,而那些樹,完好無損。
所有人面面相觑,地面上明明有砍伐落下的木屑和斷枝桠,為何樹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些人,又看見了什麽。
小啞巴拾起一把斧頭,試了試力道,一斧朝着面前裹纏的樹枝砍去。
枝條柔軟,帶着回彈,一斧頭下去傷害性并不大。
石木天剛便也撿起一把,順着小啞巴劈砍的地方狠劈下去。
整個過程,吳琅有些瑟瑟,但也沒開口說話。
他像恐懼,像不忍,更像,有些無法理解。
“嘩啦!”
很大的一聲過後,樹枝連斷,斷出一個豁口。
石木天剛伸手撐開,朝幾人示意。
秦川點頭,正要往裏走。
清水丫丫一聲驚呼。
那些斷開的樹枝內裏生長出細如發絲的銀絲,銀絲伸長、彙合、扭緊,而後,斷開的樹枝便開始朝着豁口方向合攏。
力道之大,石木天剛撐爆了肌肉也只能延緩這種速度:“快!”
衆人不再遲疑,依次鑽入石木天剛撐開的縫隙中。
回頭時,斷開的樹枝已經合攏,合攏處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細細看時,有細小的疤痕。
但随着時間推移,很快,那種細小的疤痕也就不見,愈合能力相當驚人。
“這是什麽?”清水丫丫問。
幾人無一回答,卻只知道,此去,得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這一次,秦川有了經驗,擡腳邁入那刻,回手牽住了後面一個人:“大家拉住身邊的人,不要散開。”
入手的那只手,微微退讓,聽見秦川這句話後,才穩在了她手心。
秦川微微詫異,卻不做更多停留,此時再看,秦川才發現她回手牽住的不是別人,正是小啞巴。
吳琅眼睛紅紅:“爹~”
原來,牽住他的,一頭是石木天剛,一頭是玉小仙。
而清水丫丫,一頭是小啞巴,一頭是玉小仙,臉色也并沒有很好看。
可,秦川疑惑,到了這裏之後,明明是吳琅跟她比較緊,狗皮膏藥一般甩都甩不脫,怎麽這會兒,吳琅墊底成了倒二。
看眼吳琅,純良而且無辜的眼神裏寫滿迷茫,顯然也是相當不明白這一處境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秦川看眼小啞巴,小啞巴捧好劇本,一臉無辜拿捏得相當到位。
吳琅一手牽一個冤家,委屈:“爹,你說過的,會和我在一起,我不要他!”
說罷,吳琅就要松手。
随着手掌的松開,說時遲那時快,密林中有了一種古怪的動靜,像他們身邊的黑暗其實并非空無一物,而是,潛藏着無數的,有某種可以瞬間縮地成寸變幻空間能力的怪獸。
“別動!”
秦川忙道。
但其實,在她開口之前,石木天剛已經改牽為十指交扣,死死牽住了吳琅。
吳琅看眼石木天剛看眼二人十指緊扣的模樣,泫然欲泣:“……爹~”
秦川已經回頭,似乎沒有看見。
吳琅便朝着石木天剛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石木天剛很果斷:“那就別講。”
吳琅:“可不講,我憋得慌。”
石木天剛:“憋着挺好,釋放時會比較暢快。”
吳琅:“……”
你最好說的是話。
吳琅:“勞資我說的是心裏的話!”
石木天剛無辜臉:“我說的也是心裏的話!”
吳琅:“你個老|色|皮!你騙鬼!”
石木天剛:“那倒不是。”
吳琅:“……”
石木天剛:“首先你不是鬼,其次,我不是老|色|皮!我是……勤勤懇懇耕耘人。”
吳琅:“……”
感覺此生無法再直視勤懇、耕耘二字。
于是,吳琅不準備忍,對着石木天剛,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我去年買了個表!”
石木天剛聽了,勾唇邪魅一笑。
吳琅以為他至少要嗆兩句,或者說點什麽。
但石木天剛沒有,他只是,迎着吳琅這句罵人的話,邪魅一笑,而後,更緊地扣住了吳琅的手。
随着十指緊扣,密林中的古怪動靜一息而止。
玉小仙:“這是什麽緣故?”
石木天剛語不驚人死不休:“情比金堅扣,一切阻撓統統退散!”
玉小仙噎住,清水丫丫嘴賤道:“這麽不挑的麽?男女通吃?”
石木天剛:“挑也得看怎麽個挑法,我既然答應過我們家川兒,就要言出必行,驷馬難追!”
所有人便齊齊梗住,連秦川也忍不住回頭。
然而,也便是這一回頭,在林間最後一抹光亮消失那刻,秦川看見,有人,正騎坐在吳琅的肩膀之上,雙手由後往前,慢慢蒙住了他的雙眼。
那人,濃墨鑄成一般,并無實體,渾身的墨氣正朝四周飄散,是秦川見過的,在受傷之人傷口處旋繞的那種霧氣。
“誰?!”吳琅于是暴怒,“遮住了我探查世界的璀璨的眼?!!!”
秦川:“……”
秦川将視線拉近,看向小啞巴,小啞巴呆呆讷讷,并不吱聲,只是,秦川總覺得,這人在笑。
暗戳戳憋了壞的笑。
秦川于是明了:“林子裏本來就沒有光,我們也都看不見了。”
這話紅果果的騙人。
吳琅信,但不多。
直到玉小仙和清水丫丫也開腔,吳琅便才安靜。
石木天剛:“我來帶路。”
秦川點頭。
于是,後隊變前隊,此時變成了石木天剛朝前,十指緊扣拉住吳琅,吳琅帶着玉小仙,玉小仙拉着清水丫丫,清水丫丫拉着小啞巴,小啞巴的手腕,則安穩乖巧落在秦川手裏。
隊列一成,便即向前。
路上林子很密,但走得不算磕絆,可見,進了林子,個人其實都有個人視物的法子。
秦川心下了然,目光卻總忍不住向騎坐在吳琅肩膀上的黑影落去。
“那是什麽?”她小聲。
小啞巴不答,只是悶頭朝前走。
吳琅朝前,秦川在後,那些從吳琅肩膀上黑影中散逸出的濃墨便有許多飄散在秦川身側。
秦川便伸手。
然,就是這一伸手,秦川發現,他的手裏多了東西。
那是,另一只手,人的手。
但卻涼得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
秦川心下一驚,正欲回頭時,小啞巴的手反牽過去,拉住了秦川的手。
秦川并非那麽乖巧聽話的存在,于是,幾番拉扯,到最後不知怎麽的,便也是小啞巴十指緊扣,徹底纏住了秦川的手。
“噓——”石木天剛也便在此時出聲,“這裏有藥人……這是藥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