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牌
新婚之夜, 紅燭高燃。
“夫君,”謝希顏醉眼朦胧,拉着沈南洲不肯放手, “我們還未喝合卺酒呢。”
沈南洲心中不耐早已到了極致,卻還要忍着,輕聲哄勸, “你今日喝得夠多了, 醉酒傷身, 先睡吧。”
“不行,”她雙眸半閉,強撐着撒嬌,“這可是大事, 不能不喝的。”
“好, ”他握住她的手腕, 想要将衣袖拉出來,“你先放開我, 我這就去拿酒來。”
哪知謝希顏捏得更緊, 突然使力将亦有些醉意的沈南洲扯倒在床邊,她撐着身子湊近,“夫君莫急, 我瞧着夫君那位姐姐, 不像個簡單人物。”
“何出此言?”
她輕輕撫上沈南洲的手,仍帶着迷蒙酒意,“夫君莫要緊張,只是我偶然瞧見你姐姐腰間挂着的那枚玉玦, 其上是否刻着一個‘楚’字?”
沈南洲垂在袖中的手驟然收緊,沉聲問道, “是又如何?”
他并非沒有問過沈寄雪那玉玦所屬之人是誰,只是無論他旁敲側擊或是直接詢問,她都避而不答。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問了,只是此事在他心中沉積多年,成了難愈的心病。
謝希顏輕輕一笑,聲音慵懶,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其中一閃而過的鋒芒,“夫君可曾聽過玄霄宗?”
她自顧自說道,“十年前玄霄宗有劍尊坐鎮,天賦卓絕,堪稱人界第一強者,只可惜愛上了自己的徒弟,他因情生了心魔,最終被自己的心上人所害。”
“結契大典當日劫雲聚集,楚長淵沒能扛過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身死道消,玄霄宗掌門震怒,于是向整個人界發出追殺令。”
“見此女者,可殺。”
謝希顏看向面無表情的沈南洲,知他将自己這番話聽了進去,紅唇微勾,“初見時我便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夫君,但我只以為是緣分使然這才瞧着格外面善,現下想來······”
她拉長了聲音,擡手挑起沈南洲下颔,借着屋內燭光對上他的雙眸,“夫君竟像極了那位死去十餘年的玄霄劍尊——楚長淵。”
沈南洲神思一晃,眼中光芒逐漸消散,直愣愣盯着那雙隐隐泛着金色的眸子,只覺她說什麽他都會相信遵從。
謝希顏再開口盡是蠱惑之意,“你難道不想知道,你那位好姐姐的真實身份嗎?而你,又在她心裏是什麽位置?”
“我想······”
“我想知道。”
沈南洲怔怔點頭。
她滿意一笑,哪還有半點醉意,“既如此,三日後回門可就看夫君表現了。”
說罷,她擡手拂過沈南洲雙眼,見他順着乖乖閉上眼,拽着他的領子提上床榻,随後自己起身出去了。
屋門開合的聲音響過,一片寂靜中,沈南洲緩緩睜開了眼。
方才他就要沉淪在謝希顏迷惑心智的魅術之中時,懷中玉佩驟然發燙,一股清流瞬間湧入腦海,喚回了他的神智。
沈南洲索性将計就計,扮做中了她的魅術。
他側耳聽着屋外動靜,放輕腳步湊近門前,幾息之後緩緩拉開了房門,側身溜了出去。
謝希顏提到的條件于他來說确實誘人,但他寧願等沈寄雪親口告訴他,也絕不會相信旁人口中所言。
若沈寄雪真的是她口中那個殺了師尊、被玄霄宗追殺的叛徒,又為何要留着那枚玉玦,甚至日夜不離身。
不論她心懷苦衷有口難言亦或其他,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沈寄雪這一邊。
謝希顏妄圖幾句話便離間他們二人,簡直是癡心妄想。
此時已過二更,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府中走動的下人都少了許多,倒方便了沈南洲行動。
他隐匿于廊下陰影,路過巡夜的仆人打了個呵欠,與同伴低聲絮叨,“洞房花燭夜,小姐獨自一人去了老爺書房,也不知有什麽要緊事如此着急,需要半夜商議,這下新姑爺明日可要擡不起頭來了。”
“聽說是城外好幾家莊子的賬目出了問題,管事的貪了好大一筆銀錢跑路了,老爺氣急攻心暈倒過去,小姐這才趕過去照顧的。”
“怪不得,那新姑爺真要獨守空房一晚上啊······”
沈南洲心下一松,這倒是正合他意。
待那二人走遠了些,他繞開大大小小的院子、穿過花園往更偏僻處去了。
謝家宅院極大又守備森嚴,先前議親都是約在府外茶樓,不知府中情況,為避免打草驚蛇,隐息符輕易用不得,便只好等沈南洲入府後再做查探。
謝希顏“克夫”之名在颍川傳得沸沸揚揚,有一個原因便是府中婢女與家人閑話時,曾提到府中最南角有座荒廢多年的園子,自從謝希顏第一任丈夫消失之後,每每入夜那裏便會傳出“嗚嗚”的哭聲,聽得極為滲人。
那座園子不用想都覺着可疑,沈南洲索性也就朝着那裏而去。
他習武多年,雖不及修士,但也較之普通人強上許多,一路疾行至宅院最南角,果然看見了那座廢棄園子,借着月色勉強能看清所挂牌匾——香如故。
沈南洲挑眉,名字倒是頗為風雅,他環視四周見無人來此,随後拾起一塊石頭,上前敲碎了已經生鏽的鎖頭。
“吱呀——”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還不忘将身後的門緩緩合上。
入眼便是挂滿雜草的假山與早已幹涸的池塘,池塘填滿了園子前半部分,後半部分以土堆成小山坡遍植青竹,還修了一間不大的竹屋,池中僅放着幾個石墩子作為通往後面小屋之路。
若是從前尚未廢棄時,夏日池塘青竹必然很是精巧雅致,可如今荒亂的竹影中黑影憧憧,瞧着十分陰森可怖。
平日裏跟着沈寄雪什麽神神鬼鬼沒見過,沈南洲并不怕這些,他踏上池塘中有些晃悠的石墩,徑直走向破敗竹屋。
月色清亮,靠近後足以看清門上布滿了蜘蛛網和灰塵,絲綿窗紙也已多處破損。
沈南洲透過破損處凝神細看,竹屋不大,一眼便能看清屋內擺設,除了破敗些一切如常,并無怪異之處。
既如此,那些哭聲又是從何而來?
他後退幾步繞過竹屋,打量着後方竹林,莫非這竹林之中藏着什麽?
沈南洲擡頭看了眼已過頭頂的月亮,不出一個時辰天便要亮了,此事急不得,明晚再尋機會來也不遲,若回去遲了被謝希顏發現反倒得不償失。
思及此處,他轉過身,哪知擡眼便見一襲紅衣立在月色之下,幾乎與園中荒草融為一體。
形如鬼魅。
謝希顏唇邊含笑,柔聲問道,“夫君,你在幹什麽?”
沈南洲瞳孔驟縮,後背泛起一層寒意。
他竟絲毫沒有察覺她何時來此,明明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不知她在背後盯着他看了多久。
沈南洲硬着頭皮扯了扯嘴角,“方才醒來不見夫人,想着出來尋你,哪知府裏太大迷了路,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裏,一時好奇進來看看而已,還望夫人莫怪。”
“原來如此,”她作恍然狀,向沈南洲走去,“我怎會怪夫君,該是我道歉才對,沒有告知夫君我去了何處。”
眼見謝希顏越來越近,沈南洲心中戒備愈甚,他尚未與她撕破臉,只能裝作不知與她對視,本想着有懷中玉佩抵擋,即便中了魅術也會立即清醒過來。
哪知趁他恍神之際,一只手探入懷中拿走了那枚玉佩。
沈南洲驟然回神,擡手想要奪回,卻被謝希顏一掌拍飛出去,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我還倒你一介凡人之軀,怎能抵抗我的魅術,”她饒有興趣的翻看手中玉佩,“原來是有法寶在身。”
沈南洲忍着胸口巨痛艱難起身,“還給我······”
“還給你?好啊。”
謝希顏笑了笑,随手将那玉佩扔了出去。
他一驚,顧不上疼痛飛撲過去,卻終究差了半寸。
玉佩跌落泥土,恰巧撞上一塊碎石,頓時碎成了幾塊。
沒等他拾起碎片,謝希顏便蹲下|身子,掐住他的脖頸強迫與之對視,壓低聲音下了命令。
下一瞬,一道身t影出現在不遠處。
“放開他。”
謝希顏自然知曉那玉佩上附着一抹靈識,她順手摔碎玉佩也是為了引沈寄雪前來。
“若我說不呢?”
她五指緩緩收緊,眼帶挑釁看向沈寄雪。
“那便送你去死。”
沈寄雪神色一冷,周身無數冰棱乍現,她并指一揮,冰棱盡數刺向謝希顏,瞬息之間便到了她的身前。
她扯過沈南洲做擋箭牌,哪知冰棱悉數避開沈南洲繞至後方,見狀不妙她當即舍棄沈南洲迅速向後撤去,眼見就要避不開,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揮手幫她擋下了冰棱。
“大半夜的,我竟沒想到會這般熱鬧,是我來遲了。”
謝衡甩去袖上碎冰,笑着看向沈寄雪,“沈仙師,到了這個份上,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
沈寄雪聞言掀開兜帽,三千銀絲盡顯,那張臉與通緝令上的別無二致。
“看來二位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看也沒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南洲,“瞧這模樣,是想在此地取我性命?”
謝衡擺了擺手,“豈敢豈敢。”
“沈仙師當年天才之名我亦有所耳聞,就連劍尊也比不得仙師,”他笑着拱了拱手,“我們二人在此地不過是想讨口飯吃,這段時日做的過火了些,還請仙師高擡貴手,放過我們。”
他頓了頓,“我們自然也不會将仙師的行蹤告知那幫修士,如何?”
“不如何。”
沈寄雪負手立于山坡之上,神色睥睨,望向他們時冰冷地全然不似在看活人。
“飛雪城林家的血摩羅、骁陽城的血月靈花,與你們二人有何幹系?”
話一出口,謝衡和謝希顏頓時面色一沉、殺意驟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