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錠
沈寄雪緩緩睜開眼, 意味不明地看向仍在熟睡的沈南洲。
她回想起方才在夢境中看到的場景,沈南洲獨自一人立在無盡的烈火當中,周圍滿是面目猙獰的惡妖, 他渾身是血,身上站滿了腥臭的妖血,如同陷入萬劫不複的輪回之中, 誓要殺盡所有惡妖。
而她的身影半點也沒出現。
莫非猜測有錯?
沈寄雪眼眸沉沉, 看來要晚些再殺他了。
次日一早。
“師父, 你說的那個雇主就是延川城的城主?”
沈南洲打了個呵欠,打量着眼前頗為氣派的城主府。
沈寄雪應了一聲,皺了皺眉,“你昨夜沒睡好?”
“那倒沒有, ”他擺了擺手, 與沈寄雪跟着城主府出來迎接之人走了進去, “就是睡得太晚、起得太早罷了。”
沈寄雪心中掠過懷疑,但并未顯露出來, 只是叮囑道, “見過雇主之後可以回去補覺,再忍忍。”
延川地處偏遠,城主的修為并不算很高, 對沈寄雪和沈南洲二人态度尚可, 談及自己找了無數捉妖師,都是無功而返,從朋友處聽聞沈寄雪的名號,這才千裏迢迢将他們請了過來。
他簡單說了說那支詭異的嫁娶隊伍, 與昨日他們聽那小二所說并無太大差距。
沈寄雪兜帽下的紅唇彎了彎,“來路不明之財不可随意收取, 那金元寶是用來買命的。”
城主一愣,原本打算死馬當活馬醫,現下聽沈寄雪之言又生出些希望,急忙說道,“仙師所言不錯,那些人都是将金元寶花光後才一一死去。”
沈南洲挑眉,“既你們知曉死亡緣由,為何不索性将那些金元寶扔了或埋了,貪財也得有命花啊。”
“我們怎會沒試過,”城主深深嘆了口氣,“只是那惡妖會循着陰氣而來,但凡沾染過便難逃一死,即便扔了金元寶也無濟于事。”
說罷,見沈寄雪不接話,他思索片刻下定決心道,“若你們能在下個上弦月之前解決此事,除了原先約定的三千靈石,我可再多付一千靈石,不、兩千!”
“成交,”沈寄雪合上茶碗,起身告辭,“屆時還請城主務必遵守約定。”
“一定一定。”
兩人出了城主府,待走遠了沈南洲才開口。
他摸了摸下巴,“師父,我看那城主不太對勁啊?”
沈寄雪瞥他一眼,“說來聽聽。”
“他口中所言雖然與咱們知道的大差不差,但卻有些過于急躁,”沈南洲回想方才城主神情,“像是······像是什麽呢?”
“心虛。”
“對、沒錯!”
沈南洲雙掌一拍,恍然道,“就是心虛。”
沈寄雪擡眼看向遠處青鸾山尖缭繞的薄霧,施施然走向客棧,“走吧,先帶你回去補覺,今夜恐怕又睡不成了。”
“啊?!”他哀嚎一聲,湊近了問道,“為何啊?”
“到夜裏你就知道了。”
沈寄雪拉着沈南洲側身藏于暗巷之中,即便上弦月已過,今夜街上還是空無一人,延川城的百姓像是被吓怕了,連平常夜裏都不敢出門。
“師父,咱們躲在這裏做什麽?”沈南洲壓低了聲音。
未等沈寄雪回答,便聽遠處隐隐有唢吶聲響起,随後是熱鬧的敲鑼打鼓之聲,細細聽來,似是喜樂。
沈南洲瞬間睜大雙眼,正想說話卻被沈寄雪一把捂住,收獲一個眼刀之後自覺閉了嘴。
“一會兒你出去,裝作醉漢給她道句恭喜,務必從她手中要一錠元寶過來,”沈寄雪遞過去一小壇酒,輕聲道,“莫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這您都準備好了?”他挑了挑眉,驚訝道。
沈寄雪睨他一眼,“那是自然,做戲便要做全套,不用你喝,淋到身上即可。”
“好好好,知道了。”
沈南洲神情無奈,拔開酒壇上的塞子盡數淋在了身上。
待嫁娶隊伍越來越近,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喲,這大半夜哪來的新娘子?”沈南洲大着舌頭、醉眼朦胧,一副眼睛都睜不開的模樣,上前攔住嫁娶隊伍,“看來傳聞不假啊,小爺道一句恭喜,你真能給我金元寶嗎?”
“恭喜恭喜啊,新娘子,”他歪歪扭扭地彎腰拱手,随後五指一張,“給錢吧。”
四周一片寂靜,連喜樂都暫時停了下來,只有他的聲音回蕩在夜色之中,聽着有幾分滲人。
“哎,說話啊,”見花轎內毫無動靜,沈南洲猛地拍了拍轎子,“我的錢呢?”
“公子可是遠道而來?”
一道極溫柔的聲音響起,半點沒有快殺盡半城百姓的模樣。
沈南洲一愣,随即反問道,“是又怎麽樣?”
“聽聞延川城有位新娘格外大方,一句恭喜便會給一錠金元寶,正好我家中貧寒,故而來此碰碰運氣。”
花轎內的新娘輕笑一聲,開口卻是道歉,“公子有所不知,這元寶向來只給城中百姓發放,不知何人以訛傳訛才成了這番謠言,讓公子白等了,實在抱歉。”
沈南洲卻是不依不饒,語氣怨怼,“既能給他們,為何不能給我?!”
“你若不給我,我便将你這隊伍拆了!”
他仗着“醉意”無理取鬧,說完便沖着斜前方沖了過去。
不過一眨眼,那些樂手、轎夫和旁邊的媒婆都齊刷刷地轉過頭來,身體未動脖子卻擰過半圈,慘白面色之上兩抹極豔麗的酡紅,兩只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沈南洲,深夜裏滲出一抹駭人的涼意。
沈南洲面色未變,大聲嚷嚷道,“看什麽看,看了也得給錢!”
新娘似乎并未料到他并不懼怕,再開口時嗓音愈發溫柔,其間卻凝了一絲森然冷意,“既然公子想要,給你便是了。”
它話音剛落,旁邊的侍女便遞過去一錠金元寶,沈南洲滿臉喜色接過,正欲再提恭喜,那二十幾人的嫁娶隊伍竟生生憑空消失了。
“嘁——”
沈南洲撇了撇嘴,“真是玩不起,多t給幾個又能如何?”
他掂了掂手中金錠,又使勁掰了掰,“居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沈寄雪從暗巷中走了出來,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這會兒怎沒見你害怕?”
沈南洲連忙換上驚懼神情,撫了撫胸口,上前拽住沈寄雪衣袍,“當然害怕,但師父交待的事徒兒怎敢懈怠,定豁出性命去都要辦好······”
“打住。”沈寄雪深吸口氣,忍住殺人的沖動。
她擡手勾了勾,沈南洲會意将金錠遞了過去,“走吧,明日便将它花了。”
沈南洲迅速跟上,“師父,這可是我的‘買命錢’,您悠着點,萬一花完了那女鬼該來找我索命了!”
“怕什麽,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
“嗯,師父最厲害了。”
少年亦步亦趨地跟着前方身影,垂眸盯着腳下逐漸合在一處的影子,眼中充滿了依賴與餍足。
他所求從來不多,師父若是能再信任他一些就好了,那勞什子的香可別再用了,弄得他連個好夢都沒做成。
“二位客官,想挑點什麽?”
成衣鋪子的掌櫃隐晦打量來人,那女子身裹黑袍看不出什麽,但那俊美少年卻衣着不菲。
他眼中精光閃過,頓時極為熱情地迎了上去,戰亂未歇生意本就難做,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兩個有錢的,可得好好招待招待。
“客官,我們家的制衣師傅可是專門給城主做衣裳的,”他舉起一件衣服,“您瞧瞧這料子、這做工,絕了呀。”
女子拍了拍少年,“看着不錯,去挑幾件試試。”
少年寬肩窄腰、天生的衣服架子,試了幾套都極為好看,女子拍板全部都買了下來,掌櫃當即大喜,算盤撥了兩遍報出個數兒,“客官您是銀票、靈石或是金銀?小店皆可找零。”
只見那女子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櫃臺上,“老板,這金子你能找嗎?”
掌櫃的面色驟然一變,胡須顫動,“這、這······”
他連忙擺手,生意都不做了,“這我收不了,您二位請往別處去吧。”
“掌櫃的,這可不行,”沈寄雪靠在櫃臺邊,把玩着被退回來的金錠,“我徒弟就看上那幾件衣服了,這金子又不是假的,有何不敢收?”
他也沒想到會攤上這般不依不饒的,抹了把鬓邊汗水,斟酌開口道,“敢問客官,您這錠金子從何而來?”
沈南洲皺眉,語氣有些沖,“你問這麽多幹什麽?收下便是了,又沒少你一分錢。”
“哎呀客官有所不知,這、這金錠有邪氣啊,”掌櫃的苦着臉,“我哪裏敢收。”
沈寄雪轉頭輕斥,“莫要吓到掌櫃。”
她拿出一袋靈石推過去,笑道,“既然掌櫃的不敢收,那我們也不強求,您看可否用這袋靈石結賬?”
掌櫃的頓時兩眼放光,“自然自然!”
他伸手去拿,卻見沈寄雪反手按住靈石,不由尴尬地笑了幾聲,“客官這是還想挑幾件?不,我免費送客官一件,不知您意下如何?”
“我們不需要衣服,”沈南洲也靠在櫃臺前,壓低了聲音道,“只需向您打聽幾件事即可。”
“什、什麽事?”他喉嚨滾動,頗為緊張。
沈寄雪問道,“掌櫃的可知,近一年中城裏是否有新婚之日死去的新娘?”
“應當是沒有······”
他細細思索,突然一滞,“我想起來了,有一個的。”
“大半年前,城主為了給重病的小兒子沖喜,便從城外的村子裏低調迎娶了一位姑娘,結果嫁進去不到三日就暴斃了,若非那套婚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
沈寄雪眯了眯眼,“若我沒猜錯,城主的小兒子漸漸痊愈了。”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