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54 章 動情

動情

沈寄雪帶回了解毒之法, 衆人一同祭拜了死去之人,仔細将他們額間的果實采摘下來,研磨後制成粉末盡數灑在城中, 為遭受無妄之災的百姓解了毒。

太虛之境自沈寄雪和楚長淵回來後就失去了蹤影,夜夜升空的那輪血月和迷瘴也随之消失,唯有那棵大槐樹還留在原地。

玄霄宗衆人離開骁陽城那日, 萬人空巷、十裏相送, 城中所有百姓都會記得這份恩情。

而沈寄雪只身入太虛之境、劍尊緊随其後之事也在修真宗門之間傳了個遍。

所有人都不相信昔日冷漠無情的劍尊楚長淵會動情, 就連當日目睹一切的玄霄宗衆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白朝英表面上若無其事,背地裏抱着白雲深哭了半晚上,天亮後用術法消了紅腫眼睛才敢出門見人。

唯有知情的三位峰主以及顧淮和雲星華,深藏功與名。

顧淮靠在雲舟欄杆上, 湊近雲星華壓低了聲音, 頗為羨慕道, “聽說劍尊與沈師妹去了夢溪,山明水秀, 正是好時節啊。”

雲星華睨他一眼, 似笑非笑,“你這話聽着,倒像是饞夢溪的酒了。”

“還是你了解我, ”顧淮咧嘴一笑, 目露懷念,“夢溪的銀丸酒色如其名,倒入碗中猶如盛滿月光,味清冽, 初入口中只覺淡雅,回韻甘甜綿長, 但後勁卻極大,醉後猶如墜夢,飄然之間只覺月亮都唾手可得,實乃佳品!”

“你若是想喝得緊,傳信讓阿雪給你帶幾壇不就得了,”雲星華無奈,随即玩笑道,“順便再給乘風師兄送一壇,下次進了誡律堂也可少受點苦。”

顧淮苦着臉,“能不能盼我點好?”

他突然收斂神色,以手掩唇神神秘秘道,“劍尊已告知師尊,不日便要舉行結契大典,師尊急得連發幾十道傳音符,大半夜我那屋裏簡直是魔音繞梁,吵得我頭都痛了。”

雲星華一愣,“他們二人互表心意不久,劍尊急着辦結契大典做什麽?”

“我怎會知道,”顧淮撇了撇嘴,“許是······老房子着火格外燒心?”

雲星華頓時無奈,心中原有的擔憂被打散,不由瞪他一眼。

随即對視片刻,雙雙沒忍住,“噗嗤”一聲笑開了。

夢溪地如其名,夏日繁花盛景、如夢似幻,又引九道清溪穿城而過,城內可稱一步一景,向來受世家權貴喜愛,更有甚者每年皆會來此小住。

沈寄雪和楚長淵到城中時,恰逢乞巧,夜裏燃起燈火亮如白晝,一路行至溪邊所見大多皆是說笑玩鬧的年輕男女,偶有看熱鬧的修士夾雜其間,好不熱鬧。

兩人都不喜熱鬧,索性在街上随意找了個酒館,上二層後選了臨街的雅間。

沈寄雪推開窗戶挨着坐下,側首望去下方街景盡覽,頗有鬧中取靜之感。

“二位客官想來點什麽?”

小二每日迎來送往自然眼尖,瞧他們二人行為舉止并不親密,但那英俊男子望向對面的眼神可不簡單,一看便知彼此有意,卻尚未敞開心扉。

他眼珠一轉,熱情推薦起來,“我瞧二位客官并非夢溪人,想必是趁着乞巧節來此游玩,我們這裏的銀丸酒別具風味,乃夢溪特色,出了這裏可就喝不到了。”

“來都來了,不嘗一下豈不可惜?”

沈寄雪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楚長淵酒量如何,她笑了笑,“好,那便麻煩小哥給我們上兩壺,再配幾樣點心小菜便可。”

“哎,您請好吧!”

待東西上全,小二出去後貼心地拉好屋門,聽着腳步聲減弱,沈寄雪端起酒壺倒了兩杯,順手推給楚長淵一杯。

從太虛之境出來後,楚長淵寸步不離跟着她,打坐休息時也要能看到她才安心,看她跟看上古神器現世似的,仿佛一眨眼她就會不見。

沈寄雪此時還脫不開身,本想着召來符星荏,讓她去無盡之淵查看封印情況,也在楚長淵的注視下暫時作罷。

她也不知怎得,總覺得這人心裏裝着事兒,面上雖一副往日的冷淡模樣,不經意間看過來的眼神卻洩露出幾分異樣波動。

奈何旁敲側擊、直截了當地問過,怎麽也掰不開楚長淵蚌殼一樣的嘴,若再來一次閉關十年,她真t會直接殺了他了事。

反正他已動情,也不必多等個什麽刻骨銘心的機會。

今日誤打誤撞正好有酒,楚長淵辟谷多年想必不勝酒力,待将他灌醉她倒要好好問問,解開他那莫名其妙的心結。

順便召符星荏前來。

無盡之淵事關重大,絕不能再拖。

“師尊,你不嘗嘗嗎?”她指了指酒杯,笑道,“味道很好的,回味還有些甘甜。”

楚長淵端起酒杯輕嗅,見沈寄雪一口一口抿着,很快一杯酒便空了,眉心微蹩關心道,“此酒醇烈,你慢些喝。”

“無事,”她擺了擺手,不甚在意的模樣,伸出手比劃兩下,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師尊會猜拳嗎,我們誰輸了就喝一杯好不好?”

楚長淵輕嘆一聲,“胡鬧。”

“若醉了怎麽辦?”

她支着下颔,神情無辜地眨了眨眼,“我酒量很好的,師尊若是醉了,我照顧師尊便是。”

楚長淵一頓,她頂着杯酒下肚便泛起酡紅的面頰說這話,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但他不願掃她的興,順着她伸出手,輕輕笑了笑,“好。”

“不過只準喝半壺,多了不行。”

沈寄雪撇了撇嘴,嘟囔道,“師尊怎麽小瞧人。”

她所言“酒量很好”其實是真,甚至還謙虛了些,便說千杯不醉也不為過。

不過那是身為魔尊之時,沈寄雪怎麽也沒想到,“沈微雪”這具身體滴酒不沾,酒量奇差。

她猜拳沒怎麽輸,楚長淵一壺酒都快見底了,她也只喝了三杯,可就是區區三杯,這身體都扛不住。

看着眼前俊臉分三個的楚長淵,沈寄雪揉了揉眉心。

真是活見鬼。

她視物晃動有重影,甚至腿腳都有些虛軟,但意識卻清醒無比,難以控制手腳的割裂感竟比醉酒還難受些。

事情到了這一步哪還有退路,擡眼對上楚長淵擔憂神色,沈寄雪咬了咬牙索性裝醉。

她費力撐着桌子起身,晃晃悠悠地挪至他身邊,緊挨着坐下,随後一拍桌子喊道,

“楚長淵!”

見他雙眼微微睜大,一副被驚到的模樣,沈寄雪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聲音放輕,細細分辨還有些委屈之意。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她也懶得廢話,拐彎抹角不如開門見山,醉酒之人酒後吐真言,直白些也屬常見。

楚長淵一怔,垂眸看向那只緊緊握着月藍法衣的素手,恍惚間與那晚景象重合,唯一不同的是,那手上多了些細微傷痕。

他心中嘆了口氣,原本以為他那點不甘藏得夠深,沒想到還是被她察覺了。

楚長淵握住她的手将衣袖解救出來,随後将她的手攏在掌心,擡眼看向醉眼朦胧的沈寄雪。

“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一同去祭拜過林墨芝?”

沈寄雪眼中閃過迷茫,指尖微動,思索後點了點頭,“記得,這與你有什麽······”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楚長淵打斷,接下來的話險些将她的酒都“吓醒”了。

“他的面容與我有三分相似,你起初接近我,是否透過我在懷念他?”

終于将心中壓抑許久的話問了出來,他卻并無如釋重負之感,因他早已認定此事,本也不報什麽希望,反而覺得吊起的劍刃距自己又近了一分。

沈寄雪不由有些無奈,她當時只是為了掩蓋林墨芝死亡的真相,怎麽也沒想到這竟然會成為桎梏楚長淵之事,說來說去反倒她成了自己的“絆腳石”。

她皺着眉,盯着他看了半晌。

突然掙脫他的手掌起身,單膝跪在椅子上,舉起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微微擡起,垂首與他對視,随即笑着眯了眯眼,極輕而快地吻了他一下。

如鴻毛輕撫而過,楚長淵沒來得及反應,眼中難得露出一絲茫然,呆愣間他抿了抿唇,便聽近在咫尺的沈寄雪語氣鄭重,緩緩說道,

“少爺是我的哥哥,曾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親人,可他早已魂入歸墟,只能放在心中懷念。”

“楚長淵,我從未将你看作少爺,如今在這世上,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楚長淵只覺心間重重一跳,聲音大到震耳,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喝醉了酒,才會覺得如墜美夢,恨不得此刻即永恒。

而閉關數十年都沒能消去的心魔,此刻亦随之散去。

他聲音低沉,壓抑着恨不得将她揉盡骨血的沖動,“阿雪,舍了師尊稱謂,喚我一聲‘長淵’吧。”

沈寄雪輕笑,雙手滑落扶在他的肩膀,“長淵。”

這一聲久違的稱呼,與楚長淵身上殘留的神魂呼應,讓他無法再如同往常一般克制隐忍。

他單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則扣在她腦後,斷了她逃跑後退之路,姿态近乎虔誠,迎上垂首看着他的沈寄雪,交換彼此之間的酒香。

原本是楚長淵主動,然而細細看來,竟是沈寄雪更像主導之人,惹得冰冷無情的劍尊亦為她傾倒俯首。

“嗚······”

窗外夜風拂過,青絲滑落交錯,遮住了赤紅如滴血的耳垂,一只手“哐”地一聲甩上窗戶,随即張開結界,徹底隔絕了長街的喧嚣聲,唯有酒香在屋內彌漫。

夜色無垠,風月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