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門秘境
出乎意料地,秦川那刻的感官十分敏銳,視覺和聽覺都有了質的提升。
雖然在她的視覺裏,她自己并沒有什麽變化。
因此,當棍棒落下那瞬,即使她沒有看見,也憑着本能,或者說是完成了某種改變後的本能分外敏感地成功将棍棒攔截。
然後,只是輕輕一拉一帶,棍棒連同野獸便被掀開四五米遠,重重砸在其他野獸身上。
腦海開始昏沉,急速飙升的腎上腺素似乎能夠被鼓膜清晰捕捉到斯斯的聲響。
而後,便是熟悉的麻醉感。
秦川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猜對了,這個局,解開了。
一開始,就沒有丫獸。
丫——現在看來,似乎只是倒過來的人字。
丫獸,也就是人。
所有的都是人,是游戲玩家,在游戲開始時被随機分為兩撥,同時注入可以致|幻的某種藥劑——糖果。
于是,在雙方玩家的眼裏,對方玩家都變成了可怖的怪物。
怪物,不能輕易靠近,互相都在提防。
一個在籠子裏,一個在籠子外。
同時,糖果有毒,每位玩家在入局時都是體內藏了六個小時不解開就會斃命的毒。
而“丫獸”,他們的時間似乎比玩家要少,他們的規則也似乎和玩家不同。
但不論如何,玩家身上有糖果,“丫獸”喜歡吃糖,而且非吃不可,不吃,便無法解毒,這便構成第一重矛盾鏈。
相同的,有的玩家手中有糖果,有的玩家沒有,沒有的并不在少數。
于是,游戲出現了最關鍵的一層不平衡。
怎麽樣才能平衡這層關系呢?
便是:“丫獸”可解百毒。
游戲進行中,要發現這點本不太難。
事實上,很多玩家都發現了。
以清水丫丫為主的老玩家,甚至在一開始就發現了。
可,解百毒,怎麽個解法?
吃?還是殺?
由此,帶來了本局游戲的最大一層混亂,大家将目光放在“丫獸”上,以捕捉“丫獸”并準備分而食之為目标。
但,十相門本身很少設置如此血腥重口的游戲。
更何況,雙方都是人,不存在所謂的野獸。
就算是野獸,也不可能這麽毫無人道的殘殺。
這畢竟是個智力博弈游戲,因此,謎題的解法或許并不存在殺了其他玩家分血肉而食的情況。
那麽,“丫獸”還有一個非常不科學的謎點,即,所有“丫獸”對玩家的攻擊都是一擊斃命。
什麽樣的觸發條件可以達到一擊斃命?
現實狀态下所謂的見血封喉也只是一種理想狀态,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但在游戲狀态下則不然。
游戲有規則,有觸發條件,一旦條件觸發,所達即成。
因此,在這個游戲裏,自然是玩家主動出擊,“丫獸”反擊,抓住玩家拖走的瞬間,便可達成對家玩家的晉級條件。
合理推測,這應該就是獲得糖果的獎勵。
即,“丫獸”只要獲得糖果,便可晉級。
所以,先前拖走玩家又暴斃的“丫獸”,其實不是暴斃,而是晉級了。
倒在血泊中的另外一個人也并沒有被人看錯,他确實是人,但在他變成人之前,也确實就是拖走玩家的那只丫獸。
至少,他倒下前還是。
只不過,嘗了鮮血(糖果)的滋味,他身上的毒解開了,他通關了,便在那一瞬間,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在所有玩家的眼裏,重新變成了人的模樣。
外面這樣的蛻變本不在少數,但秦川的腿受了傷,更何況,也沒有人會想着外出尋找同伴的屍|體,是以,這個bug一般的真相一直沒有被發現。
同理,那些屍坑中的屍|首也并非沒有丫獸,而是,在丫獸觸發通關或者出局條件後,他們變回了本來的樣子。
至少,在所有玩家的眼裏,成了統一的模樣。
所以,所有的屍骸都是人的。
因為,所有的玩家都是人。
那麽,丫獸是怎麽通關又是怎麽完成轉變的?
一開始,答案就已經鋪展在所有玩家眼前。
那便是,吃糖!
不管是實質上的糖果,還是隐蔽的“糖果人”,只要誘捕成功,拖走嘗了糖果抑或血腥,便可達成通關條件。
而通關後,自然而然,變成了同類的存在:恢複了人的模樣。
誠然,“丫獸”的通關條件如此直接,那麽,玩家存活的條件必定也處在同一量級。
由此,活捉“丫獸”喝血吃肉便完全沒有意義了。
畢竟,那些沒糖果的玩家本身,也是人形的“糖果人”。
而謎題的答案在于丫獸的一個設定:可解百毒。
并非丫獸本身。
到此,一種最簡單的雙贏通關法便能被推導出:“丫獸”可解百毒,既然不能吃,那麽,變成它不就行了?
只要只要變為“丫獸”,毒也就解了。
因此,先前被拖走的女人手裏根本沒有糖果,她手心裏的,是血。
也因此,漢子可以用最簡單的方法将這種邏輯告知那些女人,也可以在短時間內使得女人信服,或者,即使不信服,她們也在等,等游戲最後時刻,直接試錯通關……
糖果确實有有毒無毒和慢性毒之分,但,在可解百毒的設定下,其實并不重要,吃下糖果,變成丫獸,所有毒都能解開。
因此,游戲規則中說得清楚:糖果外觀無從區分,随機分發。
而丫獸喜歡吃糖,可解百毒;毒發和游戲時間到糖果留存玩家都将出局的雙重限定下,其實不難猜出,只要消耗掉糖果,都能完成某種轉變,成為丫獸,也便都能解毒。
至于沒有糖果的玩家,他們本身便是糖果,因此,秦川冒險一試。
還好,她賭對了。
只是,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瞬息之間,秦川的腦海閃過諸般思緒。
迷糊中,四周的聲音很怪,嘶吼和怒罵混合在一起,很嘈雜,很聒噪,因此,要明确區分出某個聲音其實很難。
尤其,在完成某種轉變之後,秦川再次聽不懂“丫獸”,即先前玩家的聲音。
但其間,清晰着一種節奏,一種聲響。
雖然聽不懂那是什麽,但一聲接一聲的爆發裏,秦川知道,那是雨人的計數……
目光落向在她眼裏已經化身丫獸的雨人,看他躬身縮背蜷縮在廢墟之下,試圖明白時間還剩多少那刻,秦川徹底暈了過去……
只記得,那一瞬的雨人給她的感覺很怪,廢墟之下有種無上的疏離,周遭似乎凝結着某種禁忌,讓人無法靠近。
那一瞬,雨人像種真正的獸,強大、莫名、孤獨,而且桀骜……
他無法讓人靠近也不願讓人靠近的軀體之下靈魂之內,似乎隐藏着無數的秘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找到宣洩的出口……
意識再次回籠那刻,秦川的身子在緩慢地移動。
頭頂,是斑駁枝桠、高大喬木,透過樹冠縫隙,則是盈滿天地的星辰夜色。
夜如水,不明,卻也不太暗。
四周靜悄悄,連蟲鳴的聲音也不分明,只有一種窸窸窣窣,不絕于耳。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川覺得自己的感官出乎尋常的敏銳。
同吞下鮮血在同側玩家面前變身丫獸的感覺類似,但,那只是她的一點點血而已,效果,會不會太好了些。
因此,此刻的她能感覺到周遭的所有。
身下的活動不慢,而且足夠穩,蠶食一般點點推進。
秦川想看,然而,全身上下竟是動也不能動。
她嘗試轉動腦袋,竟然也不能夠。
于是,眼角餘光瞥下,看見黝黑的泥土就在身下不到一寸的地方。
那一瞬,秦川有些震驚,因為,那看起來像是她正貼着地面在飛。
随着觸感逐漸回歸。
她明白自己全身上下都被一種東西縛住,那些東西細而且密,在夜色下隐約泛着瑩白的光。
是蛛絲!
是蠱蟲!
想到蛛絲蠱蟲那刻,秦川明白,她此刻在什麽地方,又被什麽東西馱着走了。
山路崎岖,但蠱蟲千足,行進中不覺太過颠簸,因此,清淺的呼吸聲甚至夾雜着不小的呼嚕聲綿延了很長的一段路。
秦川恍然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好似半夜在露營地醒來。
而如她這般醒來的人,也并不多。
蟲行半夜,黎明前最黑暗那刻,前方遠處陸續傳來重物滾落的聲響。
聲響帶着節奏,有着明顯的空隙。
每一下滾落,都是悶哼一聲,而後就是窸窣不絕的滑落聲響。
秦川皺眉,覺出一絲不妙。
但纏繞周身甚至連動一動也不能的蟲絲有種莫名的力道,所有人,無一逃離。
因此,當秦川也被推落崖下,順着某種絲滑洞穴一路滑下那刻,她才看清楚,他們進入的是什麽地方。
如同溶洞一般的千萬巢穴甬道通向地底深處,至少是山崖底部,滑行持續了很久。
在這個過程中,那些結實的蟲絲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只要不動彈,不作死,蟲絲包裹緊實的身體,恰好就能通過那選定的甬道。
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
“阿巴巴我日!這些日膿包蟲!”是漢子的聲音,很顯然,他也醒了過來,“勞資卡住了!要咋過整嘛!啊!!!”
聲音很大,但隔着甬道傳來,就有了種怪異和減損。
而且,速度很快,時間很短,幾乎一劃而過,秦川甚至不确定,那一聲是卡在了什麽地方,離她多遠……
“快去喊人!”洞底,黑暗,睜大了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卻有焦急的聲音,“這次來了不少!”
随即亮起火把,火把光線跳動處,秦川瞧見,滿滿當當落地躺倒的都是同她一般被裹嚴烏溜溜轉動着雙眼的人……
那樣子,有點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阿麽麽麽,”還是漢子的聲音,他不知怎麽也克服難産順利降落,“這不跟一籃子蜂蛹差不多!”
衆人:……
于是,剛剛落到耳中的喊話此時聽來,就多少有了些別的意思。
“你說我們現在在那些人眼裏是什麽樣兒?是丫獸?還是人?”有人小聲問身下的另一只蛹寶寶。
“……”
“是人倒還好了,要是丫獸的樣子,他們去喊人?喊人做什麽?吃嗎?你說我們說話他們能聽懂嗎?會不會像之前一樣溝通不了?”
“……”
“你怎麽不說話,雖然是有點被動了,但也确實沒必要這麽害怕吧?”
“……”
“你壓他頭了!”旁邊有人忍不住。
“哦!!!”那人咕湧着身子就想讓開。
但……
“MMP!誰啊,屁股坐我腦袋上了!”
咕湧于是停止,空氣中彌漫着尴尬。
尴尬一直持續着,維持出一種微妙的安靜和祥和。
顯然,大家并非沒有努力過,但目之所及,沒有任何人成功,連三強戰鬥力也沒有一條是站着的,所有人便都放棄了掙紮,躺平得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好在,大家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至少,是當時沒有發生。
救助很及時,只不過,當所有裹滿蟲絲的玩家都被糊上某種慘綠藥泥,如同俄羅斯娃娃一樣立在一起風幹再面面相觑那刻,尴尬到了頂峰。
“你說,”又有人小聲,“給咱塗這玩意兒幹嘛?腌制?不先洗洗的嗎?不怕吃的時候膈應?看他們也不野蠻啊……”
“噓——”旁邊的人示意他噤聲,“你聽……”
有聲音!
确實有聲音,但不是那些塗藥泥塗得滿頭大汗的人發出的,也不是任何一位玩家發出的。
那是一首歌。
有人在唱歌。
很歡快的一首歌。
隐隐約約,飄飄渺渺,漸漸清晰。
與此同時,秦川手臂內側忽然一點刺痛,如同煙蒂落上皮肉灼燙。
那個位置,有人給她種下一只蠱蟲,說是如果她能出去,蠱蟲就能活,就能聯系上吳琅。
秦川尚且沒來得及仔細确認灼燒感是不是那玩意兒發出的,眼前棕黑一物就突然憑空出現。
一只巨大的木澡桶,氤氲着水汽,裹着內裏一個身影落在面前。
人雖然看不清,但歡快的歌聲怒放而出,砸響在安靜祥和的立滿兩百餘個慘綠俄羅斯娃娃的大廳中: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波飄搖~海草海草海草海草~浪花裏舞蹈~海草海草海草海草~管它駭浪驚濤~我有我樂消遙~~~
自然是吳琅。
但,還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