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
“站住別跑!”
一群身着黑衣兇神惡煞的修羅男子穿過萬千燈火、酒肆舞姬, 逆着人流奮力追逐前方身披黑色鬥篷的身影。
眼見就要追到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卻不見了。
為首的修羅男子極為醜陋,他啐了一口, 一把推開身後下屬,眉間疤痕顯得格外兇殘,“又讓她跑了, 回去如何與王爺交待!”
下屬喏喏不敢言, 但他生氣惱怒也無濟于事。
羅剎海市入夜開放、徹夜不休, 此時正值熱鬧之際,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密集難分,哪裏還能分辨得出融入夜色的黑色鬥篷。
“噓——”
男人豎起食指示意噤聲,見被他捂住嘴的人不出聲才緩緩松開手。
鬥篷滑落, 露出一張稠麗明豔的臉, 烏發如雲、膚如凝脂,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照璀璨燈火,猶如琉璃晶瑩剔透, 隔着夜色望過來, 讓人心神恍然。
沈寄雪感激一笑,“多謝公子相救。”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馬尾高束, 容貌淩厲俊美, 眼眸黑沉沉的,沖淡了那幾分尚未褪去的少年之氣,瞧着情緒內斂不易接近,卻又給人心安之感。
她附身的這姑娘原本記憶之中并無此人, 只是這雙眼睛卻讓人覺得格外熟悉。
沈寄雪心中微動,但仍有些不确定, 試探着說道,“我叫阿雪,敢問公子名諱?”
男人禮貌拱手,“在下李持星。”
見他神情無異,沈寄雪卻仍然有些懷疑,她指尖悄然釋放一縷魔氣,探入李持星身體,果然察覺到了那抹不屬于此間的神魂。
沒想到楚長淵也跟着進來了,還失去了記憶。
真是有趣。
傳聞進入太虛之境回到過去,會失去記憶附在他人身上度過一生,但她步入太虛之境時便有所察覺,并非一定會失去記憶。
太虛之境實為連接不同時間的裂縫,進入者失去記憶只是因為跨越時間記憶混亂,且神魂不夠強大受到一定程度的創傷,才會失去現世記憶。
她身為魔尊,神魂強大遠非常人可比,這才保住了記憶。
只是李持星這個名字,她總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沈寄雪收斂思緒,笑着回禮,“李公子,幸會。”
“他們為何追你?”李持星探頭看了眼已經走遠的追兵。
沈寄雪眨了眨眼,躊躇一瞬說道,“我、我是偷、偷了東西跑出來的,還請公子不要告發我。”
李持星擺擺手,“姑娘t多慮了。”
她小心翼翼問道,“公子是來羅剎鬼市采買東西的嗎?”
見她心存戒備,他也沒再多說什麽,點頭算是回應,他眼神掠過眼前女子滿頭烏發,“姑娘留在羅剎鬼市并不安全,我可帶你離開此地,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沈寄雪思索片刻後拒絕道,“就不麻煩公子了。”
他們才認識不到一炷香時間就要她交付信任,未免太過草率。
“姑娘莫怕,”李持星似乎看透她所想,耐心解釋道,“我見姑娘滿頭烏發應是人族,我亦是人族。生逢亂世,既為同族自當互相幫助,羅剎鬼市出入皆有人把守,僅憑姑娘一人恐怕進出不易,屆時有我的人做掩護,離開此地不難。”
人族?
沈寄雪心中挑眉,修羅族女子稱為羅剎,與男子相反,她們實力愈強則愈發貌美,外貌與別族女子最大不同之處便在于其發色赤紅,極易辨認。
李持星說這副身體是人族也沒錯,只不過她的母親是人族,父親卻是修羅王族。
母親只是普通人族并無靈根,她不僅繼承了母親的外貌,也繼承了她的“廢物天賦”,卻又因那半份修羅血脈而極為貌美,是一個空有美貌毫無實力的花瓶。
方才那些追逐她的人也并非因為偷盜,而是她的父親要将她獻給修羅王。
她不甘與母親一樣淪為修羅族的玩物,終生囚于後院等待醜陋兇殘、雙手盡染同族鮮血的丈夫前來,直到油盡燈枯。
她想走出修羅王城,去看看母親口中那個充滿煙火氣的人界。
可惜沈寄雪晚了一步,附在“她”身上時,已于大婚當日逃了出來,正藏身于魚龍混雜的羅剎海市之中,否則順勢嫁給修羅王,她必定能拿到血月靈花的解藥。
之前不惜一死也要逃婚,現下又突然回去很是奇怪,于是她今夜故意洩露了自己的行蹤,引修羅侍衛來追,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碰到了被楚長淵附身的李持星。
此刻他神色真誠,言語之中滿是同族情誼,所言有理有據,正巧原主想要離開羅剎鬼市,只是苦于毫無修為,遲遲找不到出去的機會。
現下有人将機會送上門來,不答應反倒顯得她誤會了一番好意。
更何況楚長淵失去記憶成為了“李持星”,于她來說是個撬開這人心防的絕佳時機。
他身為人族,而她恰好身負半分修羅血脈,深愛之後的背叛、極致的愛與恨,總要讓他嘗一嘗。
至于嫁給修羅王設法拿到解藥之事,日後她再設法回來也不遲。
再者說,她手裏還有“便宜爹”剛尋來不久的寶物,聽聞修羅王為了找到這寶物尋遍六界,“便宜爹”費勁千辛萬苦才拿到,原本打算将她與寶物一同獻給修羅王,反被她帶了出來。
屆時她不去尋修羅王,可不代表他不會找上門來。
“那我提前謝過公子,”沈寄雪帶好鬥篷上的兜帽遮住面容,“不知公子何時出市?”
李持星想了想,“我今夜便要離開,姑娘若有東西要收拾,我可在出口處等候姑娘。”
“不必,”沈寄雪心急道,“夜長夢多,我即刻便随公子離開此地。”
沈寄雪跟着李持星繞過大街小巷,還好羅剎海市各界之人皆有,不願意露面着衆多,她一襲鬥篷也不算乍眼。
兩人一路疾行,不久便到了出入口,與等在那裏的兩人會和。
“喲,出來一趟,主子竟不知從哪兒拐回來個姑娘?”其中一個瘦長臉打趣道。
另一個瞧着年輕、神情卻格外嚴肅之人對她卻頗有些敵意,隐晦暗示道,“主子要想帶她一同出去,恐怕有些困難。”
“越桐、松安,不得無禮,”李持星眉頭微蹩,側首看了眼躲在他身後的沈寄雪,翻出置于懷中的通行令牌,“羅剎海市規定夫妻可持同一張通行證物,我已找人修改了裏面刻錄的信息,不會有事。”
李持星本不想将沈寄雪之事明說,越桐倒是沒多言,無奈松安多有戒備,“她與你我同族,被人販賣至羅剎鬼市,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豈能坐視不理?”
松安一怔,人族如今已被修羅族攻占大半,僅剩他們骁陽一城苦苦支撐,不少人族為求生背叛人族,設法将容貌昳麗的女子販賣至羅剎海市,淪為修羅族的玩物。
他對着沈寄雪深鞠一躬,“抱歉姑娘,我并非針對你,只是海市之中魚龍混雜,我們總要多上點心,一時失言有所冒犯,還請姑娘多多見諒。”
沈寄雪連忙擺手,撩開兜帽上前扶起他,“公子客氣了,我明白的。”
松安見她并未介意,不由松了口氣,起身時不經意瞧見一直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立時愣在當場,一雙眼睛挪也挪不開。
沈寄雪見他直直盯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猝然收回,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後退了兩步。
李持星見松安神情,雖然知他并無惡意,但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不知為何心頭浮現一絲不爽,立時上前将沈寄雪的兜帽拉好,側身擋住了她。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旁邊越桐瞬間瞪大雙眼,咂摸出點不同的意味來,松安也被他吓了一跳,但只以為是自家主子見沈寄雪害怕有所保護。
他頓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姑娘太······”
越桐見李持星面色一沉,一把攬過旁邊不明所以還在解釋的傻子,“哎喲好了好了,阿雪姑娘心地善良,不會怪罪你的,咱們快走吧,再遲些出去的人就要排起長隊了。”
把守羅剎海市出入口的是兩名高大修羅的男子,他們面容極醜,看上一眼能止小兒夜啼,此時正一個個查看通行令牌。
平日這出入口查得并不嚴格,持有令牌者一律準許放行,不過是走個流程,可今日那兩人卻格外認真。
前面有幾個身着黑衣鬥篷之人,平日他們根本不管長相如何,畢竟來人遮掩容貌本就不想為人所知,只要不在海市內鬧事,他們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下卻被他們強制撩開鬥篷,确認無誤後才準予放行。
無奈修羅勢大,根本無人敢反抗,後續幾個都乖乖露出面容。
沈寄雪見前方查得嚴,貼得李持星更近了些,頗為緊張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冒犯了。”
他察覺沈寄雪的不安,擡手将她攬入懷中。
他們二人之間并無暧昧氣氛,在旁人眼中卻分外親密,跟在身後的松安與越桐對視一眼,突然反應過來,湊近問道,“咱們主子是不是?”
越桐翻了個白眼,低聲罵道,“你何時見主子對女子這般上心,這不擺明了對這姑娘不一般嗎?你個榆木腦袋才發現啊!方才你直愣愣盯着人家猛瞧,我看主子臉色都不對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阿雪姑娘實在、實在是太好看了,”松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随即又警覺道,“我還是覺得她來路不明,這才認識多久,主子怎麽就對她心生好感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越桐對這個滿腦子只有修煉,絲毫不懂風花雪月的呆子幾近無語,“‘衆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還不明顯嗎?”
見松安仍舊懷疑,他氣得咬牙。
“英雄救美,一見鐘情啊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