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雲
沈寄雪回憶起方才逾矩場景, 耳根處瞬間染上一抹嫣紅之色,她讷讷應道,“清醒了, 多謝劍尊相救。”
楚長淵見她神智恢複清明,緊緊圈着手腕的手掌力度漸松,掌中繭拂過手腕內側時, 他尚未離開的指尖察覺到指下肌膚緊繃一瞬, 忍不住頓了頓, 再度對上眼前人的雙眸。
便見沈寄雪眨了眨眼,帶着幾分試探怯怯問道,“劍尊怎會知曉······我遇到了危險?”
楚長淵擡手一勾,不遠處遺留在斷掌中的玉玦聽令而來, 浮在他掌心之上。
“會以冰化水嗎?”
冰靈根不僅能凝水成冰, 亦能使用水系術法, 這便是冰靈根優于水靈根的原因之一。
沈寄雪緩緩起身,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試試。”
她調動體內靈氣, 口中念動法訣,雙指并攏指向玉玦,只見玉玦周邊寒氣凝聚, 眨眼間便成了一個冰球。
楚長淵挑眉, 看向沈寄雪,她尴尬一笑,頗為不好意思道,“師尊給的書我尚未看完······”
“無事。”
楚長淵擡手握住冰球, 将它遞還給沈寄雪,“待回去了沖洗幹淨便是。”
他頓了頓, “玉玦為我親手所制,雕刻時我将一縷神識嵌入其中,故而當它受到損傷或破壞時,我能感應一二。”
“原來如此,”沈寄雪恍然,再次向楚長淵道謝,“若非劍尊這枚玉玦,我今日恐怕難逃一死。”
“不必,你命不該絕于此等小人手中,”楚長淵神情淡漠,似乎與他毫不相關,口中卻叮囑道,“今夜之事莫要與任何人提起,一切皆由我來處理,你不必管了。”
沈寄雪一愣,瞥了眼生死不知的林墨竹,忍不住追問道,“劍尊預備怎麽處置他?”
“你想做什麽?”
楚長淵自心性測試那時起,就清楚知道沈寄雪絕不是個心慈手軟之人,否則也不會出現接連刺向“仇人”的六道冰棱。
她現下追問林墨竹如何處置,絕非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他的下場。
沈寄雪眼中閃過恨意,自緊咬的牙縫中吐出一句話來,“閹了他,然後逐出宗門、驅回林家。”
“好。”
楚長淵毫不反對一口應下,反倒讓沈寄雪一驚。
“劍尊不覺得、我太狠了嗎?”
“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楚長淵深深看她一眼,“莫非我還會勸你對他手下留情?”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可劍尊曾言我殺伐之氣太重、易生心魔,”沈寄雪不解,“這般處置林墨竹當真可行嗎?”
此事楚長淵無意多言,他們二人有諾言在先,憑她僅因為不服他的決斷,便硬生生承受十誡鞭一聲未吭的倔強性子,一旦來日生出心魔,即便奔着讓他當衆向她道歉的約定,她也會拼命抵抗心魔。
區區誤會,他又何必過多解釋。
“此事你無需再管,回斂清峰去。”
語畢,他右掌一翻迅速掐訣,一個小型傳送陣法出現在沈寄雪腳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睛一眨便回到了斂清峰自己的竹屋前。
沈寄雪眉梢微挑,唇角笑意幾乎要掩藏不住,她推開門,月色投入屋內,随着她合上門扉,屋內再度陷入黑暗。
不多時,燭火亮起。
沈寄雪握着尚未融化的冰球靠近燭光,越過冰晶反射出細碎光芒,內部染血的玉玦光影變幻,顯得格外剔透。
她指尖一點,堅冰瞬間化作流水,将玉玦沖刷幹淨。
沈寄雪捏着玉佩把玩兩下,她果然沒有猜錯,楚長淵在這玉玦上留了一抹神識。
或是出于監視,又或者真的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無論何種原因,都成為了她今夜将計就計引來他的助力。
至于林墨竹,不t過是個犧牲品罷了。
在她動手殺林水禦之前,給他送去一個小小的禮物也不錯。
林墨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玄霄宗之中,無人在意一個毫不起眼的外門弟子去了哪裏,禦穹峰上少數幾個知曉實情的人更是不敢說。
林墨梅曾帶着林墨蘭堵過沈寄雪幾次,卻什麽也沒問出來,直到林夫人來信,才知道林墨竹不知惹了什麽人,不僅身受重傷,還被下了某種不知名的禁制,完全不記得自己遭遇了什麽。
林墨梅順理成章地将這一切都怪罪到沈寄雪頭上,全然不提是她告訴林墨竹、助他設下迷情陣。
在她眼中,她只是想給沈寄雪點教訓嘗嘗,又無殺她之心,可沈寄雪卻害她弟弟到如此境地,實在過分!
只是沈寄雪能做到避開宗門守衛、讓禦穹峰上下閉口不言這種地步,背後必然有個幫手。
林墨梅自然不知這其中有楚長淵參與,她思來想去愈發覺得沈寄雪不好惹,貿然動手說不定自己也要搭進去,只能暫且蟄伏下來,即使母親多次來信催她盡快查清真相、為林墨竹報仇,她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拖來拖去,便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年。
清晨時分,斂清峰之上便異彩漫天、霞光萬頃,雖是八月,但空中卻飄飄落下寒霜冰雪,連帶着斂清峰周邊幾個峰都跟着降了溫。
綠葉被霜雪浸染,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薄薄冰殼,觀之晶瑩剔透,實乃盛夏絕景。
弟子們一早便在對面的雲影峰聚集,你一言我一語格外喧鬧。
顧淮湊在雲星華旁邊,打趣道,“沈師妹半年築基,比當年劍尊築基還快了一個月,此等天資悟性修真界都少有,你還覺得她是個小可憐?”
雲星華聞言瞪他一眼,看向天邊異象,不由嘆了口氣,“阿雪剛入宗門便被人盯上,期間遭了多少罪,傅師叔因劍尊之言只丢給她三本書,一次教導都沒有,不論她表面與我們如何說笑,心中總是不好受的。”
顧淮見她眼中憂慮,連忙安慰道,“放心,我仔細看過了,她這一生雖多坎坷,卻是不俗之相,來日必能得道飛升。”
“所言當真?”雲星華這才露出些笑意,睨他一眼,“若出了岔子,我便唯你是問。”
她心中明白顧淮意在安慰,于是并未過多追問,與他玩笑幾句便揭過了。
畢竟道途全在己身,天資決定了所能達到的高度,悟性與心性則決定了将來能走多遠,三者缺一不可。
無人能幹涉沈寄雪選擇什麽,将來如何,全在她自己。
“師尊,你快看!是不是成功了?”
白朝英拽了兩下季岚川,驚喜喊道。
他這半年多沒少被季岚川訓斥,說他見天兒往斂清峰跑,上趕着要去做上門女婿,實在不行他這個做師尊的出面與傅清風商量商量,待白朝英的修為何時能趕上沈寄雪,便将他入贅給斂清峰算了。
白朝英被季岚川一番話臊得小半年沒敢去找沈寄雪,一些小東西倒托着雲星華送個不停,只可惜沈寄雪無意,除了偶爾用傳音符道謝之外,再無其他。
季岚川此刻被他激動地拽着袖子,無奈地翻了白眼,拎起他的耳朵恨鐵不成鋼道,“什麽時候你凝金丹,師尊我一定給祖師爺燒三柱高香,但凡你這點心思用在修練上,哪至于現下還卡在築基期,連點凝金丹的征兆都沒有。”
“師尊,我的好師尊!”
白朝英順着他的手踮起腳,想要緩解被扯痛的耳朵,“就算是劍尊,從築基到金丹也用了五年之久啊!”
季岚川哪裏管這個,又耳提面命地絮叨一番,直到發洩完對“別人家徒弟”的羨慕嫉妒,才放了白朝英一馬。
“不對啊,這祥雲怎散了又聚?”
“這重新聚起來的哪裏是祥雲,分明是含着劫雷的劫雲啊!”
衆人瞬間嘩然,季岚川拉過顧淮,神情格外嚴肅,“快通知掌門。”
随後他擡手張開護峰結界,側首大喊,“所有人,迅速離開此地!”
劫雲越來越厚,雲層之中偶有電光一閃而過,此時已沉沉地壓了下來,方圓百裏之內都會受到波及,首當其沖的便是雲影峰。
劫雲當頭,傅清風帶着三名徒弟自斂清峰禦劍直奔雲影峰,季岚川當即打開結界将他們放了進來。
傅清風示意三名徒弟去後面待着,與季岚川并肩立于一處,他面色黑沉,直直盯着那烏壓壓的劫雲。
“早不關心人家,這會兒人家築基一過直接凝了金丹,這種情形只在祖師爺身上出現過。這會兒知道後悔了?”
季岚川瞥他一眼,他素來心直口快有話便說,見傅清風這幅自作自受的模樣就忍不住念叨兩句。
白朝英天天挂念着沈寄雪,他自然也了解一些,這人将人家小姑娘收做徒弟,結果教也不教,扔了三本書過去便讓人家自生自滅。
哪知真撿了個寶貝回去,卻不知珍惜,今日沈寄雪一旦凝成金丹,傅清風要再想籠絡這位徒弟的心,将無異于登天。
“二位師弟,怎麽樣了?”
葉玺禦劍而來,尚未落地便急急開口問道。
傅清風不答,季岚川眯眼看了眼劫雲,“比方才更黑了,瞧着不太好。”
“不過是凝個金丹,怎會有這種程度的劫雲,”葉玺有些着急,抓住旁邊的傅清風問道,“可有給你這小徒弟準備渡劫的東西?”
這一問真是把傅清風問住了,自沈寄雪到斂清峰第一日起,除了給她安排了一偏遠住處、扔下三本書之外,他便再未管過沈寄雪,莫說渡劫的防護法器,便連那護住心脈靈臺的法訣他都未曾教授。
可他哪裏敢與葉玺說。
葉玺見他面色蒼白,瞬間明白過來,咬牙質問道,“你竟一樣也沒準備嗎!這樣的天才,難道要她初嘗劫雷便被劈成重傷嗎!”
季岚川心中嘆了口氣,忍不住開口為傅清風解釋一二。
“掌門師兄,清風應是想着沈師侄先築基,不會這麽快就用到抗雷劫的東西,便有所疏忽,畢竟築基之後立即凝成金丹的,古往今來也就咱們祖師爺一位啊。您說是吧?”
葉玺瞪他一眼,心中清楚季岚所言有理,也就不再訓斥傅清風,只滿含憂慮地看向蓄勢待發的黑沉劫雲。
九霄劫雷,終于攜萬鈞之力落了下來。
霎那間,天地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