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是陳北及很喜歡說的一個詞。
他喜歡抱着她,拉着她一起抽煙,然後在她耳邊喃喃重複“永遠”這個詞。
什麽“就算是去死也要永遠陪着你”,“你最特別,我會永遠愛你”,“希望我們永遠不分開”之類的,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一個人會很輕易地信以為真。
她也确實相信了很久。
在陳北及之前,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男人。他讓她染上了煙瘾,也讓她看見了拍紀錄片的無限可能性,他身上藏了太多藝術的激情,很容易讓人癡迷到無可自拔。
她甚至以為他們真的就會這樣,一直相愛到死。争吵時有發生,激烈時她會想過跳樓去死,她的抑郁病症時輕時重,但她從未想過離開他。
直到她發現陳北及劈腿的那一天。
這不是她第一次經歷劈腿,卻從未這樣絕望過。
陳北及是特別的,所以他被發現劈腿之後,并不像她那些平庸的前男友那樣或趁機分手,或乞求她的原諒。
他依然是那副讓她迷戀的樣子,邪氣又放縱,對她淡淡道,
“阿樹,我不過讓你明白一個事實:這一切或早或晚,都會發生的。男人都是這樣的。你恨我,你罵我,都可以,但是,你也選擇和我繼續生活下去。”
他的話說得溫和,落在程樹心裏卻全是刺。
她知道他在激她,是是鄙夷自己的無能,既然這一切都會發生,為什麽其他女人就能忍受就能繼續,她程樹就不可以呢?
但她知道,自己就是不可以。
程樹的世界裏,非黑即白,容不得一點灰色地帶的存在。
她讓陳北及收拾東西趁早滾蛋。陳北及二話不說,第二天就提了機子去平溪縣拍攝了。
然後,她也離開了,來到龍脊拍自己的東西。
潛意識裏,她知道自己和陳北及再也不可能複合,也知道自己其實在和他較一股勁兒。她向來知道陳北及有多才華橫溢,相較之下,自己的一些小機靈就和太陽光下的手電筒一樣,什麽光都不會留下。
但她不甘心。這是第一次,她想在拍攝紀錄片的領域超越他。
渴望,前所未有的渴望。
沒想到,才過了十多天,她就聽聞了陳北及的死訊。
她如遭雷擊。
如果他們沒有吵架,沒有分手,陳北及就不會在這個時間到平溪縣去,那麽他也就不會死。
對陳北及的嫉妒、愧疚、悔恨,外加陳北及母親的提醒與侮辱,接二連三的降臨。
鄧英死後,程樹的精神狀态本來就一直很差。現在,所有的壓力一下子全都集中她的身上,她便想到了“死”。
再後來,就是譚臨出現了。
她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很平常,她甚至都忘了第一眼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子。
只是她根本不曾想到,不久後的某一天,自己會這樣輕易地愛上他,而他拿着一串紅豆手鏈,鄭重地向自己許諾:“有生之年。”
程樹看着譚臨,驀地熱淚盈眶。
譚臨見她哭了,有些手足無措。他的本意并不是把程樹感動哭,只是想告訴她一件平常事。
但是他現在看到她這樣激動的樣子,覺得眼淚好像是一種證明,心裏也流淌出一陣隐秘的歡喜。
程樹坐下,譚臨幫她認真戴上手鏈。
“我想帶你……”
程樹的話還沒說完,譚臨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對程樹做一個抱歉的表情,接起電話:“喂?”
也不知道那邊說了,他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
“好的,我晚上就會回來。”
挂了電話,程樹問他:“你要回去了麽。”
“嗯。”譚臨點點頭,“上次那件事還沒辦完,現在有了新進展,我得馬上回去看看。”
時間不等人,父親的遺體不能入土為安,不可能這樣一天天拖下去。他只有盡早查清楚陳北及死亡的真相,才能盡早完成一個做兒子的本分。
況且,這件事還和程樹有關。不過他現在不打算告訴她,因為父親畢竟和陳北及的死有關,他不希望她想多。
程樹“哦”了一聲。
她本來想帶譚臨去冠頭嶺看看那個算命的人的。
她一向不是個迷信的人,但昨晚他說了哪樣一通玄乎的話,現在來看,她心底裏覺得他算得極準。
程樹打算留在北海,拍有關算命的紀錄片。而譚臨直接就去了機場,又要風塵仆仆地趕回去。
兩人約定,程樹在這裏拍好東西就去找譚臨。
臨上飛機前,譚臨還不忘給胡一民打一個電話,麻煩他把自己的箱子寄回平溪縣。
從前他要回去是因為程樹,現在程樹也不在哪裏了,那麽他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
聽到他的要求,胡一民吓了一跳:“阿臨,你沒和我開玩笑吧?!”
這麽一大箱子東西,從最南邊的廣西寄到長三角,那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啊?!
譚臨“嗯”了一聲,說:“沒事的,我先把錢預支給你。”
胡一民連忙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末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程樹……她沒事吧?”
“她很好。”譚臨頓了頓,“謝謝你。”
他沒有告訴胡一民自己和程樹已經在一起了。
胡一民謝天謝地地感慨一陣,終于挂了電話。
*
譚臨回到平溪縣,又已經是半夜了。他覺得太晚,沒給程樹回電話,只發了一條短信報了平安。
出了車站,又是方路南在外頭等着自己。
譚臨上了車,方路南嚼着口香糖問他:“怎麽了你,這麽急着回來?”
“中午白意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怎麽說?”
方路南知道白意去幫他問這事兒。
“她這個法醫同學原來追過她,她請他吃了一頓飯,把話全都套出來了。”譚臨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轉頭看方路南,“他說,陳北及的死因,很令人懷疑。”
方路南一愣:“阿臨啊……我覺得,你這去了一趟北海,怎麽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譚臨沒想到他思維跳轉這麽快。
“啧啧啧,滿臉粉紅,情場得意啊!”
方路南感慨道,發動車子,完全沒有理會譚臨之前說的信息。
譚臨重複:“……陳北及的死有問題。”
方路南這才被他拉回來:“啊對對對,你繼續說,怎麽個有問題法。”
譚臨早就習慣了好友的吊兒郎當勁兒。他沒理會這個小插曲,繼續道:“她說,是刀插.入的方式不對。”
“啊?”方路南覺得有一絲懸疑大片的意境,“啥意思?”
譚臨問他:“正常情況下,你拿刀捅人,會怎麽樣捅?”
“正常情況下我怎麽可能拿刀捅人!”方路南反駁地賊快,“你這個假設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嘛!我愛我老婆,我只要沒受刺激就不會去捅人啊!”
“……”譚臨無奈,“我們就是假設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拿刀……去捅豬吧,你會怎麽辦?”
方路南操縱方向盤,空出右手來比劃了一下。
“吶,這樣啊。”
單手持刀,握住刀柄,刀鋒從拳眼往前伸。
方路南假裝抓着一把刀,在空中胡亂地捅了幾下。
“就這樣呗。”
“你看過的那些電影裏,街頭小混混慌亂之中殺人,都是怎麽樣的?”
誠然,一個精神病人和小混混沒有可比性。但是大家都是人,那必定擁有共同的本能。
“也是我這樣的啊。”方路南想了想,“就這樣沖上去,往人身上胡亂地捅呗。”
“會捅哪裏?”
方路南思索片刻。
“肚子吧……不用擡手,這樣捅比較方便,也比較容易出力。而且你不也說了嘛,慌亂之中嘛。”
譚臨點點頭。
是這樣了。
方路南見他表情凝重,心裏湧上一個念頭。
“難不成……那個叫陳北及的,不是這麽死的?”
“嗯。”譚臨一指左胸,“兩刀,直中心髒,大動脈出血死亡。而且刀是被人倒持,插.入他的胸膛的。”
刀是倒持的。
方路南也不嬉皮笑臉了,認認真真地用右手試驗了半天,表情也似譚臨般凝重起來。
“天哪,阿臨……是真的哎。”
譚臨抿了抿唇。
“沒有一個地痞流氓會将刀倒持插.入你的心髒。精神病人更不可能。更不必說,那把刀恰好那麽準确地刺中了陳北及的大動脈。”
“你是說……是專業的?”
方路南探眼看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後頸發涼。
平溪縣什麽時候出過這樣的事?
不行,以後溫淳上下班他都要親自送,才放心。
“嗯。”譚臨點點頭,補充道,“不止是個專業的。還是個有權有勢的專業的。”
“怎麽講?”
“白意的同學說,他和他老師都看不出了不對勁來,只是那把刀是精神病院公用廚房的,上面的指紋太多了,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排查。”
譚臨轉頭看他。
“而且,公安的隊長受一個大領導的施壓,不讓他們繼續查了,匆忙結案。”
方路南問:“哪個大領導?”
譚臨看着車前方的公路,緩緩報出一個名字。
“杜正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月沒斷更了,申請明天休息一天,讓我好好想想接下來的尾巴怎麽結~
本文不長,估計再有個十來章就全文完啦,就打算開個新文。
新文改成了一本娛樂圈文,《她站在時光中央》。因為寫阿樹太壓抑了,所以這本也當是調劑冬天太陰郁的心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