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7-04-29 21:00:03 字數:5913
“這針紮下去會不會疼呀?”
她在中醫診所做過針灸治療,細細長長的針跟毛發差不多大小,怎麽這位不跟狗談笑的庸醫……神醫,他的針盒一拿出來裏頭有一百零八根針,長短不一、粗細不均。
那長針的長度能将人腦給穿透吧!這一紮下去還有命在嗎?不會就此一命嗚呼哀哉?!要不要先喊暫停一下,确定有無致命之虞再說?
那麽粗的針……吓!惡寒。
“不痛。”君無恙很忍耐的回答身邊喳呼不停的麻雀。
“你當然不痛,紮的不是你的肉,大可一臉老僧入定的神情,此身已坐化。”不痛不癢。
“我還沒死。”她不能安靜點嗎?吵得他無法靜心。
“等你死透了我給你上香,此人死于醫術不精。”三腳貓功夫連自己也救不了,枉負盛名。
君無恙的眉頭一抽,再抽,連三抽,把脈的手指都有些不穩。“王妃娘娘,小民尚未開始醫治。”她的聒噪勝過千軍萬馬。
“我知道呀!我替桓哥哥疼,誰知道你的醫術是不是神乎奇技,要是中途關鍵時刻掉鏈子,不是很難看?”她是為了他的聲譽着想,凡事要慎重再慎重,以防大家不想要的“萬一”出現。
“除非斷了氣的,若還一息尚存,小民想救就救得了。”你可以閉上嘴了嗎?少在耳邊念叨。
這年頭說大話的人真多,現代醫學都救不了癌症末期,他能開刀取出腫瘤嗎?“麻沸散有沒有?一帖下去就什麽感覺也沒有了。”
忍到極限的君無恙“啪”地把脈枕甩向一旁。“麻沸散沒有,但有效果相似的安息散,不過以王爺目前的情形,就算小民在他腿上插滿了針他也感受不到一絲痛楚。”
聽到他近乎刻薄的譏诮,成清寧不滿的一瞪眼,“你,不是好人。”
“小民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他只是不常做壞人而已。
“你是大夫。”她指控。
“醫者也有草菅人命的黑心大夫。”為了賺錢不管不顧,什麽虧心事都做得出來。
“你這個黑心無良大夫,男人長得太好看真的不太牢靠。”靠臉吃飯,蠱惑世人。他反擊道:“秦王有大明朝第一美男子之稱。”好看之人不只他一個。
“他毀容了。”啦啦啦……她贏了。
“……”君無恙無言。
他們旁若無人的鬥嘴,眼裏有沒有他的存在?
被冷落已久的“苦主”皇甫桓好笑的輕咳兩聲,提醒兩人他還在,他再大度也容不下妻子和別的男人把他視若無睹的聊天談笑,即使他們之間火藥味濃濃。
“很高興本王的面醜取悅你們,要不要再繼續?本王給你們斟杯茶。”希望他們喝得下去。聽到他既冷且酸的語氣,兩個人的戰火暫時平息了一會兒。
“桓哥哥,人家是擔心你嘛!你看那針又粗又長的,真的不痛嗎?”她光看就覺得好痛,痛到肝疼。
“就算痛又如何,你說能不治嗎?”比起不能走,這點痛又算什麽,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成清寧一聽,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泫然欲泣。“桓哥哥,你怕不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他低笑地撫着她白玉芙頰。“你出去,別待在屋裏,你會承受不住的。”
她再聰慧也只是一名剛及笄的柔弱女子,他憐惜她,不想她擔驚受怕,祛毒的過程太冗長,她的體力吃不消。
“小看女人的人通常會吃大虧,我一個庶女能在嫡母的手上讨生活,還能闖出一片天,你敢小看我?!”她什麽場面沒見過,連在車禍現場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打電話叫救護車。
成清寧認為她的心髒很強悍,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但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當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垂死的魚痛苦掙紮時,她的心一紮一紮的抽疼,很想大聲的狂喊:不要做了,就這樣了,殘一輩子我也跟着你!
“寧兒,聽話。”他輕聲的哄着。
“我不,你不許趕我走,夫妻是同生共死的鴛鴦,缺一不獨活,不能讓我只分享你的富貴,卻不讓我為你分擔身體上的痛楚。”那種夫妻很表面,不能交心。
“寧兒……”面對妻子的固執,皇甫桓抑郁在心。
明明他貴為親王,卻管不住一名老往他頭上蹦的小女人,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生的哄着,否則她耍起橫來沒人消受得了,軟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讓人鈍疼鈍疼地,卻拿她沒撤。
成清寧小人得志似的捂住皇甫桓的嘴,挑釁地揚眉又擠眼。“咱們溝通溝通,我講你聽,只能點頭,不能搖頭,我可不跟你客氣,你現在是想跑跑不了,全在我的掌控中。”
正在準備針灸器物的君無恙聞言眉頭一挑,微露出鄙夷,像秦王、秦王妃這般的夫妻,他見都沒見過,一個太嬌氣,仗着受寵老使性子,一個太傲氣,卻又老是被妻子牽着鼻頭走,夫綱哪去了,能縱容為妻者無法無天嗎?
“……”手放開。
皇甫桓指指她的手,她不放手他沒法開口。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你說不說話都一樣,除非你把我打暈了,否則我絕不離開。”成清寧張狂地一揚鼻,好不驕縱。
一只大手聽了她的“建議”,在她細嫩玉白的後頸上輕撫,似在考慮朝哪裏往下劈才不會傷到嬌人兒,但是……
還有下文。
“不過你最好想清楚我醒來後的後果,本王妃一向有點小脾氣,你被狐貍咬過沒有?包管你一生難忘。”當她是紙糊的呀!想拿捏就拿捏,那也要看她願不願意。
恃寵而驕指的便是成清寧這種人,在她還是寧平侯府庶女的時候,她多麽低調做人,謹小慎微,盡量把自己縮成小紙團般不讓嫡母注意到她,一方面又伏低做小的讨好嫡姊,尋求她一點小小的庇蔭,夾縫中把日子過得平凡又無趣。
那時的她根本不敢對人高聲,服膺明哲保身的原則,不該管的事絕對不管,一有點不對勁趕緊開溜,除了弟弟弘武還能得到她一點關注外,她連自己姨娘的死活也不當一回事。
說是無情,其實是冷漠,從現代穿越到大明朝的她并無融入感,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冷眼旁觀世局的變化,憑着穿越人的聰慧,總有一天會扭轉逆勢。
可是她嫁人了,成了某個人的妻子,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驟地感受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這時空繼續做某人的妻子。
沒想到皇甫桓的寵愛讓她淪陷,她被寵得無法無天、百般包容,不由得恢複原本張揚的性子,毫無負擔接受皇甫桓對她好和縱容,同時她也放開自己的心接納他,兩人結同心,恩愛兩不疑。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來?再拖拖拉拉的,本神醫就不治了。”管他五日之約,他說過他不是好人,沒必要遵守諾言,毒不解也死不了,還能活好些年。
讨厭的嚼齒科生物,真該壓在水裏淹死。“我有阻止你動手嗎?王爺的腿現在歸你了。”
難道還能把他切三段,一截下身、一截身軀、另一截剩下一顆頭顱?兩個男人同時在心裏嘆息,王妃真是妙人兒。
“下針包含整條大腿,請王妃回避,小民要為王爺寬衣。”你一個女人看男人脫衣服不好吧?
“該看的我都看過了,王爺不必害羞。”她本來想說睡都睡過了,秦王上下哪一處她沒摸過,還避什麽諱,不過古人太含蓄了,只做不說,因此她也矜持了些,沒講得那麽直接。
是你該害羞好嗎?我們是為了你着想!皇甫桓眼中流露出歉意,君無恙則眉心一颦,兩人互視一眼,眼底或有包容或是莫可奈何,君無恙眼中還多了一抹诮意。
瞧!你寵出來的女人,她的臉皮有多厚呀!居然連這種事也不在意,你再寵呀!寵到無邊,看她會不會踩在你頭上?
我寵我的女人我樂意,沒人可寵的你少在一邊發酸,知道你吃味我容忍,但別太過了,我家寧兒可不許你弄哭她。
男人的眼力較勁。
“既然王妃不避開就搭把手,幫小民将王爺的褲子脫下。”他就不信她敢做,女人還是躲回繡閣繡花吧。誰知成清寧二話不說立刻動手,把篤定她會退開的君無恙吓得差點一針紮在自己手上,驚愕不已。
她……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呀?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用不着這麽……落落大方。
“脫了。”然後呢?
幸好戴了面具,不過皇甫桓另半張臉已是紅的,在男人面前赤身裸體無妨,但還有妻子在場,那就叫人沒法坦然面對了。
他,臊了。
“不用全脫,我只要一只右腿。”中了毒箭的那條腿。
“早說嘛!你害我白忙一場。”成清寧拿起幹淨的布巾,蓋住丈夫……呃,胯下以上的身軀。是王妃你脫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對夫妻的床笫事一定很和諧,秦王對王妃才會百依百順,瞧她的雙手多熟練,三兩下就把王爺剝得一幹二淨。
“寧兒,你到一旁坐着,別妨礙君大夫下針。”怕妻子累着,皇甫桓出聲讓她坐到能伸腿的羅漢榻上。她搖頭,“說陪你就陪你,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不分離,你的大手我握住了。”
望着彼此交握的手,內心一軟的皇甫桓不再言語,她要握就讓她握吧!不能否認地,她手心傳來的微暖讓他心一定,整個身子也跟着回暖,像是渾身沐浴在陽春三月的暖陽下,令人身心舒暢。
“一開始不會有任何感覺,但一刻鐘後會有微麻的酸澀感,随即你胸口會像被只無形的手掐住,痛到無法呼吸……”腿無感,但其他的地方将痛徹心扉。
心口一揪的成清寧連忙追問,“你不是說不會痛?”
“腿不痛。”他未有虛言。
“但痛的是五髒六腑?”蔥白纖指微微一顫。
君無恙冷笑,“是你急着求成,若按我的方法用一個月來調适,讓人痛到想死的疼楚會減輕不少。”
“皇上要王爺七天後随軍起程。”他根本等不了一個月。
“七天?!”這麽快!
忍住奪眶而出的淚花,她數給他聽,“五天內解毒,我還有兩天時間替他推拿筋絡,就算不能立即站立,但起碼他的腿能動,多讓人扶着練習走路,到了邊關時他應該能自己上下馬了吧!”
也許還不能奔跑,做太過激烈的動作,但緩步慢行還是可以的,時日一久也就行走自如了。
沉默半晌,君無恙嘆氣後道:“我要下針了。”這一對夫妻呀!真叫人氣到肝發疼又恨不起來,讓冷情冷性的他都動容。
他取出一只朱紅色瓷瓶,将十八根長短銀針浸泡在瓷瓶裏,一會兒銀針的末端全部變黑,表示有毒。以毒攻毒有極大的風險,但他自從秦王中了毒箭後,便精心研制解藥,還在人的身上試藥。
雖然那人死了,不過他有把握王爺一定會成功的,只是一下子用藥太多,王爺的身體得承受極大的痛苦,尋常人絕對忍受不了。
“痛……”
“我才下第一針,而且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喊什麽痛?”好在他手穩,不然一針下錯了可就全完了。
“我替桓哥哥痛。”喝!一針紮下去還撚針,真的沒感覺嗎?完全不痛的皇甫桓輕拍妻子小手,安撫她,他沒事。
“一會兒你再替他喊痛,因為他會痛得發不出聲音。”君無恙臉色不佳的惡言惡語。
在成清寧暗罵他是壞人時,他又連下三針,皇甫桓的腿上已插了九根銀針,原本只有針尖變黑的銀針漸漸地整根全黑,皇甫桓的額頭不斷冒出細汗,很微小地像是染了霜氣。
但他的腿還是不覺得痛,就是身體由丹田處慢慢地熱起來,然後那熱氣一絲絲、一縷縷的往上爬,停在跳動的心口,那股熱氣越來越熱,幾乎是燒燙了,快從他的喉頭噴出火。
“啊——”
痛,被火燒灼的痛!
五髒在翻攪,身體在燃燒,體內像有只着火的鳳凰東竄西撞,急于要破胸而出,飛向九霄雲外。
“桓哥哥,你怎麽了?是不是很痛……”聽到野獸般的狂吼聲,面色堅毅的成清寧迅速握緊丈夫的手。
“有點快……”毒發得太早了。
“有點快是什麽意思,你快幫幫桓哥哥,他看起來很難受。”他到底會不會解毒?
“我的針才剛下完,照理來說相生相克的兩種毒不會這麽快發作,他的筋絡堵塞太久了……”不應該是這樣……
“和我常幫他推拿、揉按有沒有關系?”他的大腿原本繃得像石頭,她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硬塊揉開。
“推拿、揉按?”
君無恙讓她把手勢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雙目亮如火炬。
“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斷推擠揉壓而有所松動,順着汗水排出體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齊齊往胸口流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除了針灸外還能用香藥推拿,把藥藉由揉按的方式滲入體內……
哈!他懂了,還能這麽用。
君無恙歡喜又學到一種新療法,走火入魔的當場演練,完全無視已經痛到無法開口的患者,渾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從水裏撈起似,身下墊的被褥都濕透了。
“君瘋子,他還要痛多久?”大量流汗會造成脫水,成清寧一口一口喂着夫婿補充水分。真是瘋了的君無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揮,“三個時辰。”
“什麽,三個時辰?!”那人還不痛死了。
“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命大走運,你給他用的那些香藥确實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蝕骨毒上是劇毒,可是你又用蒸療法将毒素強行蒸出,他體內的毒性被淡化,并未産生致命的危險。”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變化。
“請說些我聽得懂的人話。”一下子有毒,一下子無毒,他何不幹脆點說個明白。
全身劇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亂捉,他只想捉住什麽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繼續撐下去。
不斷流下的汗水滴落他雙瞳,模糊了他的眼,隐約看見晃動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邊随即傳來低柔的女聲——
“桓哥哥,我陪着你,不怕,我們會熬過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數以萬計的邊關将士更需要你的帶領,我們絕不會輸給那個臭皇帝。”讓他抱着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麽臭皇帝,他沒聽見,這位秦王妃也太膽大包天了,膽敢辱罵皇上。收着藥箱的君無恙裝聾作啞,但嘴角揚起一抹頗為歡快的笑意。
早就該有人罵罵剛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權就忘了君為輕,社稷次之,百姓為重,沒有百姓哪來的天下?
“這給你,一兒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紅就會消散。”看她順眼,他給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寵若驚的成清寧只怔愕了一下,随後順手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