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撲哧——”
長劍再次穿透了林墨芝的身體。
而他所持利劍則被輕巧避開,沒能傷到林水禦分毫。
林水禦拔出長劍,鮮血瞬間自胸膛處噴湧而出。
他甩去刃上血跡,嫌惡地踹開林墨芝,怒道,“你竟敢弑父?!”
林墨芝仰躺于地,鮮血不斷從口中嗆咳而出,與幹涸的血淚混合在一處糊了滿面,幾乎看不清神情。
身體愈發冷了,他已經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僅有飄忽的意識還在強撐着。
早已視線模糊的眼前閃過無數畫面——
“阿芝,來娘這裏,讓娘抱抱。”
“兒子,過來,讓爹親一個。”
“阿芝,你娘她瘋了,小心傷到你。”
“阿芝,這是司姨,将來會是你的新娘親,喜歡嗎?”
“失去靈根的滋味好受嗎?從今日起,你就是一個廢人了!”
“阿芝,若你願意每月提供心頭血,我便讓你每年春節時去見你娘親。”
“我這個兒子,聽話又好用,也算我這麽多年沒白生養他。”
“大哥哥,你的眼睛會好嗎?”
“少爺,你悄悄告訴我願望,我幫你寫吧。”
昭昭雲端月,此意寄昭昭。
他已經渾濁的眼睛環視四周,最終落在冷眼旁觀的沈寄雪身上。
她眉尾處那道曾經鮮血淋漓的傷疤,如今已淺淡得幾乎看不見,那個會喊他“少爺”的天真小姑娘似乎也随着那道疤痕,再也尋不見蹤影。
但看着這張曾被他一遍遍在心中摹畫的臉,他竟提不起一絲恨意。
恍惚間他覺得,這些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罷了。
只要閉上眼再睜開,就能再見到娘親、阿雪、綠漪和許昌了·······
林墨芝斷了生息的瞬間,距飛雪城萬裏之隔的玄霄宗沉流峰內,閉關許久的劍尊睜開了眼睛。
呼喊着救火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屋內陷入沉寂。
沈寄雪本就極為厭惡林水禦,又聽他對發妻之死不僅無動于衷,還極盡嘲諷,卑劣地以此來逼瘋一個将死之人。
若非她要入玄霄宗,不能鬧出太大動靜,今夜也會是他的死期。
“姑娘,咱們不如先出去,”林水禦上前兩步,面上帶笑,極有眼色道,“我喚人來清理了就是,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沈寄雪點了點頭,眼神略過那張滿是灰敗、死亡之氣的面容,無論他對她抱有何種情感,都與她無關。
對她來說,這與之前看到過的任意一具屍體沒什麽兩樣,她毫無留戀之意,擡步向外走去。
沈寄雪撩開門簾,卻敏銳地察覺到不對,想要側身避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
瞬息之間,利刃劃過黑暗,再度染血。
她悶哼一聲,垂眸看向胸膛處穿出的長劍,皺了皺眉,唇邊滲出絲縷血跡。
······林水禦!
沈寄雪怒極,猛地向前兩步,忍着劇痛掙開插入身體的劍身,林水禦被她的動作一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給了她機會踉跄着向門口奔去。
她此刻附身于“沈微雪”,沒有半點修為,又受六界盟約所限無法動用自身魔氣,若想殺了林水禦,必得舍棄這具身體,再想入玄霄宗便麻煩許多。
方才展露出的氣勢不過是為了引林水禦上鈎,将他震懾住的同時,免了他對自己的殺心,沒想到他還是動手了。
“果然是個虛張聲勢的。”
林水禦哼笑一聲,他不過稍稍放出靈力威壓,便将她制住不得動彈。
他邁步,剎那間便到了沈寄雪身後,抓住她的長發狠狠向後一扯,将她甩倒在地,随後一劍刺入沈寄雪胸膛,将她硬生生釘在地上。
沈寄雪眼前猛地一黑,豆大的汗珠瞬間流了下來,呼吸間牽動傷口的巨痛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林水禦握住劍柄,左右擰動劍身,攪動撕裂她胸前的傷口,見她痛得面容扭曲、快要昏死過去時才稍稍松了勁。
他笑着輕聲說道,“一個連主子都能殺了的人,拿什麽讓我相信?”
沈寄雪猛地咬緊嘴唇,生生咬出血來都沒有發出一聲痛呼,她痛到恍惚的目光逐漸凝聚,冷笑道,“殺妻弑子,你這渣滓有何臉面說我?”
林水禦沒有接話,他眼中閃過瘋狂神色,握緊劍柄拔出,又猛地刺了進去!
他獰笑着,“他那麽喜歡你,我這就送你去歸墟陪他,也算是我這個父親送給他的禮物。”
沈寄雪噴出一口鮮血,身體不由自主地掙動,撕裂般的痛楚席卷全身,她顧不上手被劃破的疼痛,憑着本能咬牙握住劍刃,想要将它拔出去。
林水禦挑眉,心頭驟然浮起疑惑,一個被賣入府中的流民之女,怎會有此等毅力。
她究竟是誰?
林水禦眯了眯眼,想要逼問一二,卻又覺得她恐怕不會告訴自己,更何況也沒什麽深究的必要。
畢竟,沈寄雪的死已成定局。
血流了一地,沈寄雪只覺得寒冷一寸一寸地将她包圍,握着劍刃的手也滑落在側,三道劍傷帶來的疼痛似乎随着意識一并遠去。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林水禦俯身試過沈寄雪鼻息,見她徹底沒了生息才松了口氣,之前那一眼實在太過駭人,讓他現下還心有餘悸。
他随意撈過旁邊的門簾,擦盡劍身血跡,收劍入鞘,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張管家······扔到城外······”
“是。”
不知過了多久,傷口處的尖銳疼痛讓沈寄雪的意識再次回籠,她似乎躺在一輛板車上,路不大平,有些颠簸。
“從此你便去玄霄宗做個修真者,別再回來了······大少爺、綠漪和許昌都沒了,松鶴院只剩你······是我愧對夫人······”
推車的人正絮絮叨叨,沈寄雪意識還有些混沌,聽不太真切,只聽得一些破碎的語句,但也足夠她搞明白自己為何會在板車上,而不是城外的亂葬崗。
推車那人見她恢複了意識,似乎看到了希望,頓時加快步伐,向玄霄宗衆人居住的雲來客棧奔去。
雖已是深夜,但雲來客棧的一t間房仍燭火未息。
房內正熱鬧,好在虞芷設了靜音陣法,否則這股吵鬧勁兒非得把客棧的頂都掀了。
在外端方的玄霄宗弟子們顧不上儀态,正七嘴八舌談論着今日的成果,而被衆人圍在中間的顧淮和雲星華,毫無意外是今日收獲最大的。
“快說說,測出天級冰靈根時測靈石發出的是什麽顏色?”
“你說你們,怎麽沒把人領回來,也好與我們熟悉熟悉,日後入了宗門成為斂清峰主親傳弟子,我們可就見得少了。”
“沒想到小小飛雪城居然有個冰靈根,還是天級,這回掌門和傅師叔可要高興壞了。”
“就是,上回他們碧雲宗收了個地級冰靈根都那般大肆宣揚,恨不得讓整個人界都知曉,那趾高氣揚的樣子看了就讓人生氣!”
“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咱們了,沾沾沈師妹的光,咱也讓碧雲宗嘗嘗只能幹看着的滋味,哈哈哈!”
衆人頓時起哄附和,興奮地仿佛自己才是天級冰靈根,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
虞芷揉了揉眉心,修士什麽都好,就是精力過于旺盛,若是疲倦便吃些回靈丹,或是打個坐,靈氣運行幾周天便能恢複過來,實在有些煩人。
尤其這幫小兔崽子年歲不長,出了宗門就像山間野鶴,個個恨不得插上翅膀游遍六界,管都管不住,只有武力“鎮壓”才能聽話些。
虞芷作為大師姐一路上操碎了心,此刻吵鬧些總比被顧淮帶着出去喝酒好些。
她支着下颔聽他們胡鬧,不由想到,雖說宗門歷來被稱作三宗之首,天級單靈根是三宗五派十二門中最多的,但變異靈根放眼整個人界都極為稀少。
近百年來,算上沈師妹也只出了兩個冰靈根,另一個便是方才他們提到的碧雲宗那位,十年前拜入了碧雲宗掌門白禦章門下。
只可惜是個地級,天資之中一級之差猶如天塹鴻溝,來日成就必然比不上天級冰靈根。
玄霄宗三十六峰峰主中,唯有斂清峰主傅清風是天級冰靈根,八百歲便已修至化神,是掌門之下第一峰主,變異靈根天賦之強由此可見一斑。
更不用說身負天級雷靈根的劍尊,十年築基也就罷了,不足百年凝成金丹,如今不過五百歲已是半步渡劫,恐怕百年後便能悟得大道、飛升成仙。
此等天資和修煉速度,于他們來說無異于望洋興嘆,是終生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不知這位即将步入宗門的沈師妹,是否會如劍尊或傅師叔那般耀眼,成為下一個聞名人界的天才。
衆人談論的話題已從天級冰靈根變成了回去後能領到什麽獎賞,氣氛愈發熱烈,不知不覺間天都要亮了。
虞芷起身,“好了。”
衆人頓時收聲,一看便知這一路上沒少被虞芷收拾。
她笑了笑,很滿意武力“鎮壓”的結果,“天快亮了,我們需提前到西城門等候,冊子你們都有,屆時核實姓名、等人到齊之後再帶着他們上雲舟,聽懂了嗎?”
“聽懂了!”
虞芷正欲宣布出發,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
只聽門外之人語氣格外焦急,“小人乃林府管家,懇請衆位仙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