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你們就一起回去他家裏，和爺爺見面了？”故事聽到這裏，感覺是又要有重磅人物出場了。
自己的這個爺爺，杜相淵，既然是娘這麽眼高于頂的人都稱贊的奇人，不知道是厲害在哪裏了？
“沒有。我們那時過了幾個護院的陣法才到了他家，說是護院陣法，依我們當時絞盡腦汁才通過的架勢，我看是護城護國都可以呀！然而，千辛萬苦的趕去，你爺爺并沒在家。你知道延年令的，我的傷在到了他家門口時其實已經愈合了，本想要在杜相淵面前表現自己好的一面，不能太狼狽去見他，沒想到，你爺爺竟然帶着你奶奶出去游山玩水了。”說起這一段時，朝夢溪是又笑又氣。
柳兆衡順勢安撫道：“那就在他家等他吧，反正來一趟不容易，順便你還可以和我爹加深一下感情。”
朝夢溪高傲地仰起頭，面露不屑：“我的确是等着他回來，但絕不是為了和杜重瑕加深什麽感情！那時候，我一到那裏就被杜相淵寫的書給吸引了，你爹要養傷，我就顧着看書，你爹也沒攔着我，他說我看了也是白看，說那些是天書，他都看不懂，我不可能看懂！真是個不學無術的家夥！原先在族裏我就精于推演之術，當時靠着天賦看了你爺爺所著的書，自己慢慢演算了起來，你爹看我閉門不出，本來是打算沖進來抓我去和他比武的，但看我寫的一堆演算的算式，他驚呆了，原來他竟然真的一點推演算法都不懂，我也驚呆了！身為杜相淵之子，他竟然真的沒學過，是杜相淵不教他嗎？是因為他太弱了嗎？我半信半疑地教了他一點最基本的，發現孺子可教，就一邊自己算，一邊給他出了幾道題讓他自己去算，等我算出往後那件事真的會發生時，我大驚失色，居然真的會那樣，就在這時，你爺爺和奶奶從外面雲游回來了，他很驚訝我有這等的自學能力，也很驚訝他那個自小就耐心不足的兒子居然能被我打發到一邊老實算題。然後，你爺爺帶着我，我們一起又花了三天重新算了一次，驗證了我當時的算法是正确的，但是，我并沒有為此高興，只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到底是什麽事，已經發生過了嗎？”能讓自己的娘親都驚訝得如同天塌下來的事，定然是可歌可泣的大事！
“還沒有發生，更确切的說，在經過某件事之後，我所畏懼的事，發生與否已經不再重要了。”朝夢溪說得很含蓄。
“某件事是指的什麽事？”一件事那麽隐晦，另一件事又這麽遮遮掩掩，到底她藏了多少不能讓自己知道的事！
“以後你會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不管她有多好奇，朝夢溪都不會現在給她說。“天機不可洩露！我們還是繼續這個故事好了，那時我問你爺爺，這套推演算法為何不交給杜重暇，杜重暇這人雖然性格讨厭，腦子還是挺機靈的，你爺爺對我說，自己雖然專研出來這套可以洞察天機的算法，但并不準備以此來害人，因為他知道一般的人學不會！他說，與其教給人家，還不如自己把它們寫出來，這是他的畢生心血，有生之年只怕都遇不上合适的傳人，寫出來就當是留給後人的禮物，雖然後人看了多半覺得這是天書，若不得他親自來講解，應該這世上沒幾人能學會，但即使他來講了，若是聽不懂的終歸還是聽不懂！他沒想能有好運遇上我，他說，既然我學會了一點皮毛，勉強就當做是他的弟子好了，今後這套算法若是我想要傳下去，切記要找頭腦聰慧的，不可強硬灌輸，要是實在沒有合适的人，失傳也就算了……因為運用這套算法的人是在窺探天機，算不出來的是頭腦愚鈍，學着也是浪費時間，可一旦算出來了，那人将必遭天譴難以善終……”
“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的樣子，你怎麽說得我爺爺像是神一般的人啊！”柳兆衡一聽這“窺探天機”四個字，立即覺得好生佩服！
“是啊，你爺爺真的是個傳奇人物，生在魯國首屈一指的門閥世家，從小就受了極高的教育，十四歲時冠絕天下，文武全才，醫蔔星象無一不精，是世所罕見的奇人，但他的性格恃才傲物，加之可以窺探天機，在他看來，世人皆愚不可及……後來，十七歲那年他入宮觐見，因口出狂言得罪了魯王，被囚禁無望河邊長達十年。這十年來，他一邊潛心學問，一邊提升武藝，是一點沒被囚困之事所壓倒，五國之內無數能人異士在這十年當中去拜訪他，向他求教，無一人不被他的曠世奇才與絕世風姿所傾倒，由他所繪制修建出的壽與天齊樓，是為賀魯國太後的生辰獻禮，至今仍是五國之內的最高樓。”一說到杜相淵的厲害之處，朝夢溪真是滔滔不絕。
柳兆衡見她說得眉飛色舞，顯然她對爺爺的敬仰很深：“那娘，你是繼承他衣缽的人，你也好厲害！”
朝夢溪聽她這麽說，心中是又得意又遺憾：“我哪有這麽厲害，也就跟着他學了三天，當然，你爹更慘，除了一身武藝和一些稀松平常的學問是他傳授，那些最要緊的東西你爹是一點沒學到，現在會的那些也是我教的。”
“那爺爺的那些東西不是失傳了？”
再厲害的東西，沒人學得會，不失傳又能怎麽辦！
這種寶貴才學無法傳承的遺憾感，是既然人心酸又叫人無奈的。朝夢溪明白柳兆衡對此有多失落，因為聰明的人難免自視甚高，而自視甚高的人，聽到人家辦不到的事，往往就想要去試一試，若是自己能辦到呢……毫不意外的，這孩子一定會忍不住這樣去想的……
“書還在，如果你能看懂，将來從這裏出去可以自學，學不明白的可以問我，但事先聲明，我自己都有好多沒看懂，一些皮毛的東西我能給你說，但更高深的也就是指望不了誰了。”朝夢溪言下之意，是鼓勵她出去之後學一點的，量力而行，學習一點是一點啊！
“哎，好遺憾，這麽厲害的東西，之前從沒聽人說起過。”雖然還不知道那些被娘親高看一眼的學問到底是什麽，但像娘親這樣眼高于頂的人都推崇備至的推演之術，想來是真的相當厲害了。
既然是相當厲害的東西，如果有機會，當然得學到手裏！
“你爺爺說，他用了十年的歲月才明白，人貴自知，一定要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裏，不能太貪心了，學不會的東西就不要強求。我想，若是當年你爺爺能遇上可以繼承他衣缽的人，他一定會傾囊相授，畢竟得他真傳的那人必定是世所罕見的奇才，可你爺爺等了一生或許都沒有碰上那個人，遇上最有天賦的可能也就是我了，他覺得以我的聰明才智也就配跟着他學習三天，他能親自教我三天，已經夠我受用一生了。”話雖如此，但朝夢溪知道，自己越是這麽說，越能激發孩子的好勝心。
聽她這麽一說，柳兆衡又問：“我爹的天賦也不行嗎？”
朝夢溪傲氣道：“我都不行，你爹怎麽能行，況且，依我看來，你爹連你爺爺一半的天賦都沒有繼承到。”
“哇，有沒有差這麽多！”是不是太誇張了，自己這個爹好歹是樞機庫掌印，他的身手當今天下難逢敵手了，不至于差了爺爺這麽多吧！
朝夢溪知道，這孩子沒見過什麽世面，自己不怪她眼淺：“實話實說，是你奶奶拖了後腿。”
柳兆衡聽後被驚得哇哇大叫，根本不信：“怎麽可能，我爺爺這樣的天縱奇才，我奶奶若非天姿國色，聰明絕頂，身份不凡，我爺爺也不可能看上她吧！”
孩子這樣的想法和自己當年如出一轍，朝夢溪笑道：“不是你爺爺看上她的，是你爺爺除了她，沒得選了。”
“是有人逼迫他娶的？”那是什麽權勢熏天的人，竟能逼迫爺爺娶親！
明顯這孩子是理解無誤了，朝夢溪解釋道：“你爺爺這個人，這世上除非他願意的，沒人能強迫得了他，否則也不會被囚禁十年都不肯服軟！所謂的沒得選了，意思就是你爺爺眼裏除了你奶奶，就看不見旁人了，所以是沒得選了。”
“那我奶奶，不就是天仙下凡！”若非天仙下凡，怎麽能讓爺爺這樣有見識有身份的人眼裏容不得旁人！
朝夢溪一笑：“哎，怎麽說呢，你一定想不到你奶奶的來歷的。”
“來歷很不凡嗎？”是上了群芳譜嗎？還是說，就是一國公主！
“是啊，你奶奶可是魯國的公主呢！”
這麽說來，和自己猜的差不多嘛！“哇，也還行吧！”
皇家的金枝玉葉，原來如此，但怎麽覺得這樣的身份依舊有些配不上爺爺呢，都怪娘親之前把爺爺說得那樣誇張，讓自己以為他的姻緣必定非同尋常！
“你看上去有些失望啊，你爺爺也是娶的一國公主，和某人一樣，都是個驸馬爺呢！”自己勞心勞力給孩子講了這麽久的想當年，就是想把她從過去的天地裏拉出來，不要只沉浸于某人營造的狹小牢籠中，她理應有更廣闊的視野。
“是啊，好了不起，都是娶了公主的人！”娘一定是故意的，怎麽突然又說到他身上去了！
朝夢溪适當的提了一下，也沒有一味的抓着那個人的事不放，而是很快就改口道：“好了，既然你對你爺爺的事這麽好奇，我就多給你說一些吧。話說，當年，你爺爺十六歲時就接到了群賢譜的參選邀請了，但你爺爺那時候很狂呀，他說，去那裏參選，純熟是讓他去虛度光陰，莫非他不入群賢譜，他就不是當世無雙的奇才了？他不入群賢譜，絕不是他的遺憾，而是群賢譜的遺憾！當年的他是何等的狂妄自負，可在被囚禁了十年後，他主動申請想去群賢譜的選拔上試一試，請求樞機庫能給他這樣的機會，後來，得到參選的名額後，他很謹慎地，很克制的……應該說，是适可而止的，以第三之名位列在了群賢譜上……他說，非得去參選群賢譜是為了讓自己能配得上魯國的嘉慧公主，那位嘉慧公主就是你奶奶……嘉慧，嘉慧，其實呢，你奶奶那時并沒有什麽動人的儀容，也沒人世人所認可的聰慧，她真正的來歷是無望河邊的捕魚女，從小就被叫做大妹，嘉慧也只是當時的魯王為了戲谑你爺爺給她賜的名。”
柳兆衡聽得一驚一乍的，只覺這段故事着實有趣：“我奶奶本來是個捕魚的？怎麽又成為公主了？你說她一直沒有像樣的名字，那嫁給爺爺之後，爺爺一定給奶奶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吧！”
朝夢溪搖頭：“不，他沒有，他說，他覺得就叫大妹已經夠好聽了。你爺爺和你奶奶的感情，是非比尋常的，你不能用通常的情況去猜測他們……你爺爺被囚禁無望河邊長達十年，據他自己說，去的頭一個月時他還是很傲慢的，想着就算家人不來救自己，但外面很多事情沒有自己就不行，人家沒有他這般的聰明才智，沒有他在，很多東西都繼續不下去，他不信魯王會因為和他鬥氣就把那些事後半途而廢，但沒想到，那些事的确沒有半途而廢，魯王寧願花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做那些事，卻絕不會向他低頭，王權在上，怎可向他一介臣子低頭！不久後，他的家人來探視他，又是勸又是求，說若是他不肯服軟，為了保全家族基業就要和他斷絕關系！這麽多年下來，魯王雖沒有限制其他人來探視他，但也就是借他人之口讓他知道，沒有他在，外面的天塌不了，一切照舊，只要他不屈服，他就永無出頭之日……衆叛親離的時候，他也感到絕望，他再厲害，也終究是個人……他也會悲憤，他也會喪氣……在想要自殺時，河岸上一個船家的女兒給他送來了一條魚……第二天，小女孩看那魚還在，想着原來是他不會自己做魚吃，從此，就每天給他送一條做好的魚過來，煎、炸、煮、蒸……各種花樣做法都給他做了，一做就持續了十年……這期間，有一次你爺爺給她留了字條，說明天想吃魚頭湯，可第二天送來的卻是紅燒魚肚，你爺爺這才知道，原來她并不識字。但這也沒關系，他想，在所有人都對他又唾棄又利用又打壓時，只有她對他是無所求的，她每天給他送來一條魚，這樣的恩情，若是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報答她。十年下來，每天收到一條她做的魚，已經成為了你爺爺的習慣，或許，不只是習慣，更是支持你爺爺活下去的勇氣。但你爺爺和你奶奶這十年裏從沒有說過一句話，不僅如此，每次知道你奶奶要過來時，你爺爺都轉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樣子，他說，是生怕自己落魄的模樣吓着她了，怕吓着她之後她再也不來了，但你奶奶當時還以為，你爺爺嫌棄她長得不好看，所以從不面對她，你奶奶當時就想，哪怕一次就夠了，只要你爺爺回頭看自己一眼，自己就再也不來打擾他……兩個人就這麽各憑毅力，堅持了十年！”
“然後呢？”十年恩情，果然是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呀！
“然後突然有一天，你奶奶在送了魚後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對你爺爺說：公子，明天起我就不能給你送魚了……你爺爺問她問什麽，接着就回頭看向她……她的雙手粗糙，衣裳上打了補丁，臉上有常年風吹日曬的痕跡……換做十年前，這樣的庸常女子，他是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但十年後的現在，你爺爺看到她，竟覺得她親切又可愛，不愧是給了他活下去勇氣的女子！可你奶奶當時哪知道你爺爺這麽想的，她說：她爹要把她嫁人了，說她已經十六了，明天起就不能來看他了……你爺爺聽說她要嫁人，頓時覺得生無可戀，在生出這樣念頭的同時，你爺爺立即醒悟過來，問她是否可以嫁給自己，你奶奶看看你爺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哪裏想過，她覺得比畫上還好看的貴公子居然要娶自己，你爺爺見她沒有拒絕，就求她等自己三天，說三天過後一定去提親，見你奶奶還是愣着，就給她跪下磕頭懇求，然後你奶奶就只好同意了……”
“當然只能同意了，不然還能怎樣，莫非她會拒絕我爺爺，去嫁給其他人？其他人怎能和我爺爺相提并論！”柳兆衡覺得這個“只好同意”，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嘛！
朝夢溪見孩子和自己當年的想法一樣，便笑道：“你別以為嫁給你爺爺是什麽天大的好事，你爺爺當時還被關着出不去呢！而且你爺爺那性格，嫁給他，指不定哪天就受他牽連，跟他一起遭了殃……”
“那他們後面遭殃了嗎？”說得也是啊，自己爺爺這麽高傲的性格，跟着他不僅是出風頭，也是容易被連累到。
“說實在的，沒有！”但為什麽沒有，這不僅是因為十年困頓讓杜相淵吸取了教訓，當然也是因為他所娶之妻确實是有大智慧！
“你奶奶回去之後的第二天就被人接走了，進了魯國王宮，據說本來那一國之君聽說了這女子是杜相淵所愛慕的，想将她納為妃嫔，以此羞辱杜相淵。但一見你奶奶的面容後，那一國之君笑了，說如果那樣做，自己就太吃虧了，看來，這杜才子是已經給關傻了！與其自己搶走她，還不如讓她嫁給他，這樣才能讓杜相淵遭天下嘲笑一世啊！為彰顯恩典，魯王封了大妹做公主，對外稱她是自己的義妹，賜名嘉慧，但他又讓更多人到處去宣揚，說魯國第一才子娶的公主其實就是捕魚女……你爺爺并不介意，說實在的，其實魯王做過的事畢竟如此，為了娶到你奶奶，你爺爺遭受了何等屈辱，做了怎樣的妥協，沒人能清楚……但不可否認的是，能娶到她，他确實很知足，自此以後他們相依相伴，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聽上去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柳兆衡卻聽得有遺憾：“如果不是那十年的囚禁，我爺爺所娶的就一定不是她了，是吧？”
希望自己仰望的存在能夠配上最好的人，這樣的想法，朝夢溪當年也有。“我當時和你一樣，不，應該說我當時比你的情緒更強烈一些，我對你爺爺有多敬仰，對她就有多厭惡，果然，我也和那些庸人一樣，什麽內情都不懂卻要擺出一副尖嘴刻薄的嘴臉。”
“這話什麽意思？”
“你以為，以你爺爺娶的人，就只是個捕魚女嗎？恩情這種事，的确，既然人家有恩于你，你自當加以回報，若是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是不錯的選擇，但你爺爺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報恩就頭腦發熱以身相娶的搭上自己一輩子，他願意娶你奶奶，你奶奶必然是有着過人之處的，別的不說，你就想想看，你奶奶若非當時在魯王宮中做過些什麽，是怎樣的裝瘋賣傻一通，不然，魯王如何就放過她了……更何況，做王室的後宮，享盡榮華富貴，還是嫁給一個不知有沒有脫困一天的公子哥，尋常女子會如何做選擇，你奶奶又是如何選的？”
雖然她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但柳兆衡自認沒有聽懵，直擊主題道：“我奶奶那不是因為長得沒有讓魯王看入眼嗎？從來都不是她在選，是人家不選她呀！”
朝夢溪看看她，似笑非笑道：“你這是沒見過真人，說的胡話，其實吧，你和你奶奶的相貌是有幾分神似的……所以，其實，她長得并不差。”
既然如此，柳兆衡果斷改口：“那好吧，是我奶奶睿智，外加魯王眼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