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能對孩子把事情明說,又不能和她較勁鬥氣,無奈之餘,朝夢溪為了加深母女之間的感情維系,就開始給她說起了當年往事。
只希望自己一番旁敲側擊,能讓這孩子明白些事理……
但是,這絕對不是在炫耀啊!
在說起當年事之前,朝夢溪事先聲明,自己所言都是發生過的事實,覺不是在自我吹噓!
“我知道你的故事就是個傳奇,你說吧,我不會嫌你太誇張的!”柳兆衡點頭,示意她放心大膽的說,關于她的故事自己早有耳聞,從前聽到的時候早就驚訝過了,如今,以自己的心智狀況沒那麽可大驚小怪的事了!
“從小我就覺得自己将來是要幹大事的!”朝夢溪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柳兆衡道:“是啊,外公是當時的甲系之首,你将來十有八九就會繼任甲系的首座,當然是要幹大事!”
朝夢溪道:“豈止啊,我覺得自己是要幹更大的事的,但具體是幹什麽,怎麽幹,我卻沒想過。這并不是因為我做事沒有計劃,實在是我這人吧,天賦過高,能選擇的方向太多,一時沒有理清到底自己該去把握什麽,怎麽選擇都有遺憾!你也知道的,我們族人終其一生,所學所想也就是要專研好三大體系:令術,學術與武術。”
是啊,就三大體系!
令術,即天幹十令,族人必須且至少得在五歲前通過至少一階,十歲前通過二階,普遍來說,全族人基本都有個三階的水準。精通天幹十令,通過八階以上的考核,這是要做天幹十系首座的必須條件;
學術,即全族的孩子都必須參加的學習,從三歲開始,至少學到十二歲結束。頭三年學最基本的語言和禮儀,學會簡單的人際交流,培養一定的興趣愛好;中間三年學閱讀、藥理和藝術修養,獲得生存下去的必要常識,促使孩子們選擇未來的奮鬥方向;最後四年,根據內心向往的方向,可以選擇藥理、書畫、樂器、機關、棋藝、修典、通商、雜談等一個或兩個科目去專修!
武術,即人人必須學會至少一套劍法及一套掌法,輕功必須能橫越六米以上。
以上三大體系,是人人都必須去學習的,而學得好的佼佼者,要不繼續專研學習,将來成為培養下一代弟子的師父,要不就被委以重任在外界為族人謀求利益,而這其中幹得特別好的,在立功過後會便有機會進入長老院。天幹地支共二十二系,其中天幹十系有五個長老院的名額,而地支十二系有兩個名額,另外就是立功的人當中有兩個名額,這九個人就是長老院的領事長老,即族裏一切事物的最高決策者。
朝夢溪道:“我們這一族不留無用之人,因為藏身在遠離塵世之地,物質匮乏,還得面臨無法逃脫的天災,我們的族人必須學會安身立命之法,這你是知道的。你必須自己有用,因為沒有誰會時時刻刻來救你,你得靠自己活下去。基于這樣的考慮,但凡教授技藝的師父都是經驗老道者,且對待弟子都是異常的嚴厲,一般說來,學習就是三個步驟,一、先了解原理,二、由師父做示範,三、反複練習,直至熟練掌握。可唯獨我,若是我真心想學什麽,幾乎是在看到的瞬間內心就會生出一番解構來,然後,我在心裏過一道就能做出來了。”
“這麽厲害呀!”柳兆衡聽到她說她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天賦,便下意識的誇了一句。
朝夢溪知道孩子這也是在自誇,便笑道:“這有什麽,你也一樣,你師父柳暮深其實也一樣,不過,他行事向來比我們更慎重一些,通常情況下,他即使已經學會了的東西,也會很慎重去對待,他不會讓人知道他已經學會了,他依然會繼續反複練習。所以,大家都說他做事穩重老成,但其實,我覺得是他對自己的天賦沒那種自信,他喜歡穩妥的他能掌握住的東西,為此不惜反複試探,直到他确認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住對方了才能安心。這是他一生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他做事不會顯山露水,即便是已經很有把握的事,他也不會給你絕對的保證,我很多時候看不出他心裏想什麽,也懶得去猜他心裏在想什麽,所以……”
“所以你就和他錯過了!”柳兆衡聽族裏人說過,他們從前是訂過親的,看師父對自己這态度,應該是對這樁親事很有遺憾的。
朝夢溪知道關于過去的這段往事的真相,孩子一定不清楚:“不,事實上,是他先抛棄的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他丢下了我,所以即便他後來回頭了,我們也完了。”
“哇,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莫不是當年娘親竟喜歡過師父!
他們到底怎麽錯過了?
難道不是因為我爹的橫刀奪愛嗎?
師父居然會抛棄我娘,這是好吓人的一段往事!
朝夢溪見她如此好奇,笑道:“聽故事的,不要打岔,後來我會把這一段講到的,現在就是稍微透露一下後面的劇情,但還是會從頭開始講。”
“好吧,你慢慢講,反正我一時半會兒出不去。”柳兆衡自嘲道。
“那時候,雖說是三歲開始被送到各個師父那裏學習學術,但令術和武術卻是一生只投一位師父的,我的師父就是我爹,也就是你外公朝還明。我三歲就通過了令術一階的認證,本來是挺得意的,可你外公卻叫我不要太得意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門下還有位兩歲就通過一階的弟子,那人就是你師父。”
“哇,我師父竟然有這麽厲害!”兩歲過一階,那是什麽樣的天賦啊!
朝夢溪淡淡道:“是啊,他一直都是這麽厲害,我的前半生就是一直在和他較勁,然後他還從來一臉的雲淡風輕,再加上他一向都不會讓我……所以,我一直不覺得這個人喜歡我,不僅我這麽想的,大概所有人都這麽想的,所以,後來你外公宣布要把我嫁給他時,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為了報師恩,他是被強迫的……”
“可師父分明對你……”
“是啊,可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藏好了自己的情緒,後來他說,這是為了激勵我和他一争到底,不想因為他的傾慕而耽誤我的進步!”
柳兆衡竟覺得這個理由好有道理:“我師父還真是赤忱得讓人無法反駁!”
“好吧,話歸正題,我和柳暮深是你外公最有天賦的弟子,用你外公的話就是,在弟子一輩,我們二人是他生平所見唯二的天賦最高者,分不出誰更厲害一些,我們各有各的擅長。你師父的專注與精耕我永遠做不到,我不會如他一樣去凡事力求完美,但像我這樣興趣衆多,你師父也做不到,終其一生,你師父也達不到我所學的廣博。其實,說到底就是我比你師父更貪心,想想看,人就一輩子,若是可以體會更多東西,擁有更多感受,長更多見識,這樣才不辜負了自己這一生啊!”
“說的沒錯!”這些話,自己曾經在商某人那裏聽到過,如今才是知道了出處。
“我們同輩的,其實也有很不錯的人才,例如:庚系的息氏兄妹息長桓和息長笙,辛系的徐跡雲,壬系的白始羨以及丁系的狄蒼行,其實大家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但我和你師父始終是最拔尖的。”
“你很以此為驕傲的,是吧!”否則也不會反複念叨自己有多優秀了。
“談不上驕傲,我本來就這麽有實力,這是人家羨慕不來的。那時候,我一心志在精進自己的學業,不論是令術還是別的只要感興趣的我都會拼命去學,雖然我是一學就會的人,但我學會的瞬間等于是在腦中進行了一系列的結構,所以,我學東西雖不如一般人那樣費時,但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學得更費神,用你外婆的話說,我學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學的越多生命燃燒得越快,若是不控制自己,若是任性的讓自己盡量學下去,我的歲數是活不久的。那時候,真是不懂事啊,他們的勸告我完全聽不進去,不知道你外公外婆為我有多揪心,現在看見你了我才知道,為人父母是真的……”
眼見娘親說紅了眼眶,柳兆衡勸她:“好了,好了,我雖不敢保證自己會事事皆聽從你的,但我會盡量……盡量不讓你太傷心,我保證!”
“你是可以保證,可你這保證,我信不得,曾經為人子女,我知道口是心非是怎麽回事,你當着我面承諾的事,往後你出去了,遇上什麽人什麽事了,很自然就會把對我保證的話忘了,我知道,我約束不了你。”朝夢溪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樣子,嘆息不止。
但柳兆衡還是保證:“我會盡量的,真的!”
“我知道,你做不到!”
“唉,那你想怎麽樣?”
果然,這孩子就是經不起她來篤定,她嘆道:“我想,是我對不起你,你選擇了我,我卻無法好好照顧你……這輩子,我是真的對你有愧……”
柳兆衡聽得頭皮發麻:“行了,講故事吧……”
朝夢溪嘆道:“好了,我繼續講故事好了,就像你聽不進去我說的,那時,我也聽不進去你外公外婆的勸阻,只覺得既然老天爺賜我這等天賦,我自當妥善應用,絕不辜負這樣的恩賜。鑒于此,同輩裏雖也有天賦極高的,但他們統統不如我,我學得快又喜好表現,不論是在哪裏,我都想獲得所有人的關注,這樣嚣張的氣焰,自然會被很多人讨厭,但人家讨厭我卻贏不了我,如此一來就更是恨我了!”
“你說的恨你的人,是專指了誰嗎?”
“你不要着急,會說到那個人的!”朝夢溪想了想自己說到哪裏了,又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們這一族從不差俊男美女,各花入各眼,我從沒覺得自己在族裏是美得最頂尖的,我只想成為頂尖高手,對于成為受人追捧的頂尖美人,我歷來無此興趣。在我看來,同輩中長相最優秀的人,男子便是柳暮深和白始羨,女子便是徐跡雲和息長笙。但我也說過的,各花入各眼,繞不過有人眼瞎的就覺得我長得好,就是喜歡我,然後跑來對我百般糾纏……當然,這些人絕大多數都被我打趴下了,原本,他們要怎麽胡思亂想我都不會管的,眼瞎是他自己的事,只要不來打擾我就行,我一心只想求上進,可沒空搭理那些人,但那些人,也不知是皮癢還是慕強,越是被我打越是成群結隊的來挑戰,最初我對敵的實戰經驗,就是通過這些人的挑戰而來的,不過,既然有知難而上的,就也有知難而退的,息長桓原本也是對我傾慕有加,但經不住我幾頓打,再加上除了打他別的我實在不理他,他就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人身上,那人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徐跡雲……”
說到這個名字時,朝夢溪特意看了看柳兆衡,這孩子一臉的懵懂,可見她還不知道這徐跡雲便是商繁胥之母了。“說起這徐跡雲,直到現在我也覺得她是我生平所見最溫柔美貌的人,不僅有天賦,還知分寸懂進退,她待人接物處處體貼周到讓人挑不出錯,雖然細想起來,一個不論什麽場合都不出錯的人真是好有心機,但盡管是心機她卻做得溫柔又懂事,和她做朋友真的讓人覺得很舒服。那息長桓其實也是個頗為有争鬥心的,但自打與跡雲定下婚約後,整個人都舒緩和藹了好多,性情變得開朗又積極,盡管我知道當時跡雲并沒多喜歡他,但礙于父母之命,他們還是可以和睦相處過好一生的……”
柳兆衡卻想到息長桓如今的性情,搖頭道:“可我怎麽不覺得息長桓是個多開朗的人呀,他所娶的那人我記得也不是叫徐跡雲啊……”
朝夢溪笑道:“是啊,就因為跡雲後來嫁了別人,所以息長桓記恨我一生,而且不僅是他,還有她妹妹,也是恨了我一輩子的人!”
“怎麽回事?我們族裏的人,一旦定親基本上就不會更改了呀!”柳兆衡記得,在族裏定親是很慎重的事,退親之人等同于叛族之人!
“你說的是基本上,當然也有超脫常識以外的情況……”
“是什麽情況?”
“你不要急,後面會說到的!”
“好吧,我不催,你慢慢說……”看來這個故事确實會有些長,柳兆衡耐下性子聽她又說。
“當時,跡雲定親了,族裏年輕一輩最受追捧的就只有我和息長笙了。我是一心求上進的,歷來對那些人擺出一副閻王臉,自然,更多的人都圍繞在了息長笙身邊。其實,這息長笙也挺有天賦的,同輩中,無論容貌還是技藝都是高人一等,據說,她也是在三歲就通過了一階認證的,所以她自認是樣樣都不輸給我!可惜呢,事與願違,她三歲通過一階認證後就因為耗損過度将養了一年,一年過後,她又在為二階做準備時,我已經是通過了三階的人了。後來,她六歲到了三階,養精蓄銳一番後,到了九歲時卯足了力氣一年進一階,十歲就是五階,這原本已經很厲害了,我十歲時也還是三階,因為息長笙在為了進階苦心孤詣的時候,我對歷史人物志、山川地理志都很感興趣,選選看看一番後又開始專研格式的劍譜,我根本做不到向她那樣的專注,在我看來,唯一能如她這般專注的就只有柳暮深,正好息長笙也喜歡柳暮深,而柳暮深從來一副冷淡表情,我本以為他誰也看不上……”
“但師父其實喜歡你!”
朝夢溪點頭:“對,你這個其實用得很到位,他的心思誰也猜不到,以至于後來你外公和他商量希望他可以娶我的時候都是戰戰兢兢的,還以為他會拒絕呢!”
“然後呢?”
“喔,對,我們說到了息長笙,她這人其實挺不錯的,做事專注,有魄力有膽識,真的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別誤會,我這是誇她的!十歲晉級到五階,這是很難得的了,她哥哥息長桓都沒有做到,可她卻做到了,當時,為着這事,我是高看了她一眼的,但是,或許五階就是她天賦的極限了,接下來,她每一年都參加了進階認證,卻直到十四歲時一直止步于五階,我與她同齡,十四歲時我也才五階。息長笙那時對我說:等你這麽久,你總算是追上我了,接下來,我們就各憑本事公平競争了!她所指的競争,不僅是進階,還有柳暮深。在她看來,我的争強好勝都是為了能吸引柳暮深的注意,她覺得我喜歡柳暮深,柳暮深卻對人人都愛答不理,我為了讓柳暮深覺得我最特別,所以一直都努力表現自己,她以為只要能搶走柳暮深,就能打敗我,她息長笙與我同年同月出生,是我一生的對手!她的這番言論把我說得愣在當場,她還以為被她說中了,但其實,我确實驚訝,從她的話裏我能感覺出她其實是真的挺喜歡柳暮深,可柳暮深這麽一個冷冰冰的人,不知是哪裏值得喜歡了?做一個可以相互鞭策的對手就行了,要是結伴餘生,這樣的人要不得呀!”
“你倒是想得挺明白的!”
“是啊,可令我更為驚訝的是,我居然想過若是和柳暮深結伴餘生會是怎樣的,看來,在我尚未意識到的時候,我是真的已經喜歡這個人了……”
“你還真是後知後覺呀!”
“其實他也是挺多優點的,做事專注,看似冷漠卻對自己看重的事一片赤忱,我當時并不覺得他喜歡我,卻很羨慕他能那麽精耕細作去完成一件事,我想,若是能被他所愛,那個人一定會很幸福的……可惜我不可能是那個人的,我當時那樣想,因為我和柳暮深真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所以他沒有道理看上我……”
聽她說這段往事時語氣中存在着明顯的遺憾,柳兆衡笑道:“是啊,就是這麽沒道理的事才真的要命了!”
“你師父十二歲時進到了五階,其後就一路穩紮穩打,一年進一階,每一年都技驚四座,優秀得有目共睹。而我,十五歲那年,從五階一直考到九階,而且是一月進一階……這樣做雖然威風,卻對自己的身體耗損很大,我每晉級一階回去之後都有五到七天的沉睡期,在晉級到九階後,我昏睡了半年才蘇醒,因為身體是徹底撐不起了……醒過來後才得知,你外公已經說服柳暮深和我定親了,你外公說這麽做是為了将兩個最有天賦的弟子同時留在自己身邊,但其實,你外公是看出了我對柳暮深有意,為了我不再和他鬥氣,所以就幹脆讓我們定親了遂了我的心意。當時說好,甲系之首由我接任,柳暮深雖然娶我但并非入贅,将來的孩子名字裏有一個朝字就夠了,你外公當時連你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朝衡,柳朝衡。”
“朝衡與兆衡幾乎同音,原來如此……”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你師父是被迫的,就連我也一樣,盡管我也覺得讓他娶我是強迫他了,可我還是很高興……”朝夢溪回憶那段歲月,自己果然,曾經在意過這個人,“那時候我是收斂了很多的,想着既然今後要與柳暮深成親,自然要愛惜自己性命一些,可不能成親沒幾年就死了,留下柳暮深一個人,他多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