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40 章 :都需要她救

第40章 :都需要她救

蒙面人倒地後,弓弩發出的箭朝床下射來,溫萦閃躲之際,後腦勺撞到床板,頓時眼前一黑,耳朵發出嗡嗡的聲音,蒙面人使勁兒蹬她手,她仍緊抓他腳踝不放,直至有人沖撲到他身前,用拳頭狠砸下去,手才漸漸松脫了力…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木床很破很舊,但臨時鋪的被單床褥很是舒适幹淨,是曼方當地流行的絲綢紋樣,從扶風縣衙後院抱出來的。

周圍充斥着蒼術、皂角的氣味,是在陳屍所裏。

溫萦悄然靠近窗前,橫梁上輕飄飄落下一個人,如同蝙蝠一般,只不過穿的是木色紋路衣服,一靠近牆幾乎融為一體。

兩個月前在維福客棧,連環兇手沒有從窗戶跳下去,而是借着夜色耍了一個戲法,攀附在橫梁躲着。

之後,每天都跟着她,時而在橫梁上靜靜看着,時而在床前枕着她手臂。

“你醒啦?”

“鄭祈”上前牽着她的手,不容她掙脫,臉上的表情親切自然。他十分滿意自己的新臉,神情舉止也模仿得恰到好處,連聲音也十分相似。唯有一點,他的眼睛像幽夜之光,而鄭祈的眼睛澄澈見底。

“哥哥…”溫萦認出了他。

她有一個哥哥叫溫缇,自有意識以來,母親和奶娘就不允許他們倆接觸。

溫缇,從小就顯露出與衆不同,極其地不近人情,但凡有人拿了他的東西,必然會發怒、嘶吼,竭盡全力地毆打那人。

再大一些,他注意力轉移到貓狗身上,做出許多令大人看了,深夜都會做噩夢的事。人們提及他的口吻,從來不像說一個小孩子,而是形容一個惡魔。

在她出生那日,溫缇趁奶娘不注意,把她從房間裏抱出,扔到水缸裏。幸好蕭伯母悶得慌走到院子透氣,及時救回她。從那以後,他就被安排住在單獨院落裏,由父親每日教他念書。

最後一次見溫缇,是在她五歲那年,過去模糊不清的回憶突然湧現腦海。

“你是缇麽?”溫萦透過牆洞看到對面的男孩,心髒砰砰直跳,她有一個真正的哥哥。

“你來!”溫缇向她伸出手,她放下一塊麻糖,卻被牢牢抓住手腕,從狹窄的牆洞硬扯進去,帶血的羽毛在半空飛揚,院子裏到處是被陷阱捕獲的鳥屍。有的只剩殘骸,有的還很新鮮。

他遞過一只烤焦的鳥。“吃!”

……

直至深夜,父母才從溫缇床下的木箱裏發現她,當時她頭上起了好大一個腫包,昏睡在一堆小鳥标本裏。

在很長的時間裏,她只記得額頭長着一個腫包有多麽的痛,現在一切都回想起來。蕭伯父說溫缇和父親一起被枭首挂城牆上示衆,沒想到哥哥竟然還活着。

溫缇見自己被認出來略微驚訝,轉瞬恢複鎮定淡淡一笑。

附近傳來轟隆的沉悶聲響,像是在打雷,仔細聽是從藏屍的地窖傳來的。李明掙脫棺材板上的繩索,慌慌忙忙朝外面跑,豁的一聲,他推開厚重的門,老仵作正站在外面劈柴,舉起斧頭一腳給踹了回去。

“小姐!”老仵作陰恻恻的臉,轉頭面向走過來的溫萦時,又極其親切和善,在她欲言又止的好奇下,一五一十講述過去發生的事。

他是溫家的管事,一路追随主人家來到心都,在溫绛夫婦相繼離世後,找到在百戲樓學戲的溫缇。

當時溫缇因為過于反叛,被戲樓班主一把抓住,按在燒炭的鐵盆皮上燙傷臉,整日只能戴面具生活。

他們回到曼方想要接她,卻被蕭家拒之門外。而後,又返回心都,他改名換姓進扶風縣衙當仵作,溫缇回百戲樓繼續學雜耍,期望有朝一日能被教坊司征召,到魏達谙面前演出,從而報仇雪恨。

三年前,溫缇聽聞她失蹤的消息趕回曼方,直至看到她寄回蕭家報平安的信才放下心,回到心都後,發現自己搭檔绀珠被人謀殺身亡,經過一番調查得知罪魁禍首是魏家,新仇加舊恨,使得他策劃這一系列報複計劃。

有關案件的事,溫萦大致已經清楚。她走到地窖,在憔悴不堪的高泉等人驚訝地注視下,掀開蒙面人的面罩,果不其然是宋浩。

也被捆綁在裏面的鄭祈,大吃一驚。

“是魏清岚指使你的,還是你主動獻計?”溫萦冷聲問。

“是他,是宋浩主動獻計!”李明主動指認說。他正被老仵作用鐵索重新捆綁在棺材板上,每一條索都深陷肉裏,勒得他面目全非。

“三年前,宋浩拾得魏清岚侍女給蕭椯的牌子,前往香雪海與她幽會,為緩解她憂愁哀怨情緒,主動提議給她一副和她長姐相似的面容,為此前往王郎的院子,誘騙绀珠出逃,從而割下她臉,制成人皮面具。

大司徒知道他們倆有私情,并做出這等事後怒不可遏,但當時宋浩是宣告天下的狀元,女兒又以死相逼不許他殺情郎,為斷絕這段不相匹配的姻緣,就隐瞞真相,主動給下屬高泉牽線,成就他和高缡的婚事。”

高泉聽到此臉色既震又驚,狠瞪了宋浩一眼。

“客棧那位樂籍女子也是你殺的?”溫萦問。她是在畫舫看到那個相似的繡繃才恍然大悟,維福客棧床沿藏的繡繃其實就是證據,它不是沒繡完,而是在述說女子沒有臉,同身旁男子有莫大關系。

刺繡上的男子從風姿身段看,幾乎同宋浩一模一樣,腰間還佩有相同玉墜。

“那名女子是绀珠的丫鬟。”溫缇陰沉沉笑說。“她和老鸨等人做假口供,看到他們逐一被殺,害怕自己是下一個,就要挾宋浩給錢,想逃之夭夭。”

“而宋浩趕到客棧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李明為自己将來仕途得到他扶持,就做了幫兇。”

“我從未殺過人,只是負責銷毀證據,蘿萏也是他殺的。”李明慌忙撇清說。

“宋浩不是趕去維福客棧。”溫萦糾正說,“他那段時間一直往返于扶風縣衙遞送大理寺文書,那個丫鬟也是因此特意選在扶風縣的客棧等他。”

她轉頭看向溫缇。“而宋浩之所以承攬送文書的差事,是他已經發現哥哥你在扶風縣活躍,并找到你的窩點。他故意深夜裝得鬼鬼祟祟的模樣,吸引人跟蹤,村民那次不成,又吸引黑衣女他們前去。”

溫缇意味深長笑了笑。

她心裏起了幾分微妙,哥哥是故意暴露他在扶風縣的行蹤,想把蕭椯拖進去。蕭椯這個笨蛋,平日心高氣傲、目中無人,搞得幾幫人都想置他于死地。

“好了,現在真相大白。”溫缇拽着她手,往地窖外走。“現在害過我們父母,還有害過绀珠的人都被抓,等明日瑤經大會上,再解決魏達谙父女,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他貼近她臉龐嗅了嗅,心滿意足說。

“哥哥打算如何解決魏氏父女?”溫萦好奇。

他嘴角一絲嗤笑。““人臉哪是輕易就能換的?只是貼皮的技巧更高明些。”

“那萬一魏清岚不來呢?”溫萦說。她猜測哥哥是打算讓魏清岚當衆出醜,進而使魏達谙聲名掃地。

“她一定會去,就是爬也會爬去。”他篤定。

老仵作劈好柴火,再往上面倒油,推車正要全部傾倒進去,手猛地一抖,推車把手內側竟然有一枚粘住的短釘。

溫缇見狀稍微分心,随之跟着一抖,溫萦拿針紮進他脖子裏。

兩人中了麻藥,雙雙倒下。

地窖下面的人聽到推車運木柴聲,知道命不久矣。高泉不免惱火看向鄭祈。“你既沒害過他們,為何不讓她帶你出去?”

若是有人能出去,哪怕嘶喊一聲,他們也有活路,偏偏鄭祈如同木頭一樣,一言不發。

鄭祈內心倒是坦然。他追蹤連環兇手多時,知道兇手是多麽血腥冷酷的人,一直擔憂“甄圓”的安全,直至她喚出那聲哥哥,緊懸的心才稍微安定,至少她還有活路。

“她叫什麽名字?”他突然想知道,做了亡魂也有個惦念。

“溫缇。”高泉說。

“那個女孩…”鄭祈說。自他被捆進地窖,已經反反複複聽高泉提過很多次溫缇的姓名。

“誰會去記一個女孩名字?”高泉突然冷笑了一聲。“你若有宋浩兩分滑舌,也不至于葬送這裏。”

地窖外月色皎潔,推車聲突然停了,一抹清影旋複而來,溫萦掠過高泉等人,直走到鄭祈面前解開繩索,拉着他往外走。

“求,求求…松開…”李明斜躺在地上,苦苦掙紮,連喘氣都困難。

“你若是對顧翰林還念兩分舊情,我還可以松一松,但你還是選擇有靠山的宋浩。”溫萦說。

李明一時間放棄掙紮,愣在地上,眼眶盈出淚水。

她猜測得沒錯,顧翰林就是宋浩所殺。

那段時間顧翰林一直在為李明奔走,有關定李明的罪的證據都查閱過,直至自己搬書時候碰掉玉墜,聯想到刺繡上的那名男子佩戴的玉墜,才意識到真兇是誰。

然寄給蕭椯的信,被宋浩事先窺得,從而召來殺生之禍。

宋浩一開始想嫁禍蕭椯,但看到她的侍從小可在附近張望,知道等不到蕭椯來,屍體就會被發現,臨時改成她。以和她和蕭椯交好的關系,将來潑污到蕭椯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而僞裝成小可的溫缇,一直恨蕭椯,不欲暴露宋浩是兇手的真相,因此沒有說實話。

宋浩突然朝她方向用力撞去,被鄭祈一腳蹬在地上,正中高泉懷裏,然他不管不顧,繼續撞下去。

丈婿倆帶着各自捆的棺材板,在地上滾打起來。

溫萦拉鄭祈離開地窖,把門重新關上。“你會幫我的,對麽?”她眨了眨眼問。沒有鄭祈,她深夜回不了城,明天也無法參加瑤經大會。

他認真點頭,用全力握緊她的手。兩人把溫缇、老仵作都捆綁起來,口塞棉布藏進棺材,只留一條縫隙透氣。

“我還以為小可是來救你的。”回城路上,鄭祈騎在馬上,不免感慨。

溫萦氣得仰頭撞向他的胸膛,“你這個人還真是沒心眼,險些就把命葬送了。”月色下,鄭祈的臉色很不對勁,不知是不是被冷風吹多了,僵得有些不自然。

她的頭發也有些濕噠噠的,頓時心生不好。“你沒事罷?”

鄭祈在魏宅被流箭掃中胸膛,看到小可從外面進來,本來松了一口氣,誰想他就是連環兇手。

在地窖裏他不說話,是傷太重。被她救出來後,一直是在強撐着。

“聽到你叫他哥哥,我才放下心。”他說。“人再狠毒,也不會傷及親妹罷。”

“不見得。”溫萦說。她和溫缇在一起總覺得很不自在。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馬上就要到了!”溫萦看到了城門。守衛們都圍繞在大門前議論紛紛,見有人策馬馳來十分警惕,發現是鄭祈立即迎上去。

他緩緩滑落下馬,栽進護衛的手裏。

“鄭祈!”她呼喊着,跟随護衛一路小跑護送他進去,到門前注意到,近來連環兇殺案被割下的面皮,都被制作成精致的面具,插挂在城牆上,上面還附有血字。“還我兄弟,否則公布真相。”

溫缇是真的想蕭椯死。

她眼前一黑,看到昏迷不醒的鄭祈,想到尚在牢獄的蕭椯。要命,兩個人都需要她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