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第 39 章 :牢獄之災

第39章 :牢獄之災

天色将明,小院裏的房間寒若冰窖,窗戶都是敞開着,冷風不斷往裏冒。

溫萦每次有些犯瞌睡,就會被金吾衛毫不客氣地拽醒。對方會再問她一次,昨晚發生了什麽?

“兇手是否說過,多謝兄弟?”

“我當時沒聽清…”她啞着嗓子說,喉嚨裏感覺有很多痰,腦子也劇痛無比。

“當真?”金吾衛呵斥的聲音,震得她耳膜都在痛。

外面有人來了,華麗服飾從窗戶外一晃而過,另一邊是鎖鏈甲聲,每一步路都铿锵有力,兩邊的人在走廊彙聚。“那個叫小缇的,抓着了麽?”

“泅水跑了,還在湖面搜捕,平康坊那邊也派人去查。”

“魏七郎的傷很重,可能會落下殘疾…這件事必須要有人負責。”

“這裏審問不大方便,還是得回去。放心,我們肯定會有交代。”

溫萦心裏微微發緊,也不曉得到金吾衛營地,會不會被脫衣搜身?轉瞬,走廊深處傳來消息,蕭椯招供。

等金吾衛放她出房間,蕭椯也正好被押出,他不複平時的光風霁月、溫潤端方的君子形象,情況看上去比她還糟糕許多,昨晚金吾衛重點是在審問他,嘴角是破的,右手背大塊淤青,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仍咬着牙,挺直背。

她第一次感覺他是如此單薄,心好像是被什麽拽捏住,拼命往深淵裏拖。是她沖動了,思慮不周害了他。

“蕭縣令、蕭縣令…”溫萦失神喃喃道,跟着走上去,在金吾衛的臂膀揮舞到臉前,鄭祈阻攔下來,他衣服還冒着熱氣,手掌是滾燙的。蕭椯從始至終沒有回頭看她,随他們離開。

回到鄭府休息時,鄭祈的家離香雪海并不遠,他頭一回覺得蕭椯還算有些擔當。魏七郎和魏清岚出事,必須要有人擔責。

整個夜裏,他都在擔心“甄圓”說錯話,金吾衛的監獄素有閻羅殿之稱,哪裏是她能呆的地方。更何況她還是女扮男裝,要是被發現真身就是欺君之罪。幸好,蕭椯主動承攬下。

“蕭椯尚且有官身,他們不會動刑罷?”溫萦心神不寧問,臉色蒼白至極,自來到家裏,一口熱茶都未曾喝過。

“這次受傷的是魏家人。”鄭祈不願對她撒謊。

楚朝素來優待世家貴族,別說動用刑罰,就連請去大理寺問話也慎之又慎,須得證據确鑿,請示過皇上,獲得同意後才實施。但對寒門出身的官員,則沒這麽講究,該打就打,該殺就殺。一個死了,還有千百個撲上來。

“但他向來得到尚書丞程桐之看重,或許下手會輕些,只要我們能盡快抓到小缇,就能救他出來。”鄭祈安慰說。

把茶遞到她破皮起殼的嘴前,情不自禁用溫熱的手掌撫摸她臉龐。她略微顫動,嘴角勉強笑了笑。周圍的侍從識趣消失。偌大華麗的廳堂,炭火燃燒熊旺,只剩他們倆。

魏家侍衛是接近中午來的,換了一身低調素樸的服飾,他個子很高,颀長矯健,容貌雖比不得鄭祈,但在尋常人中也算得上是好看的。他叫阿贏,是魏七郎的心腹。“公子醒來,肯定會想知道真相。”

“魏清岚怎麽會和連環兇手勾結在一起?”溫、鄭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是小姐第二次消失回來後,被公子叮囑要盯着她。”阿贏說。

“二次?”鄭祈再次震驚。

阿贏臉色微妙,但還是據實吐露:“兩個月前,岚小姐到郊外瑤瀚堂誦經,曾在楓葉林消失一個時辰。

回府後,她性子就起了變化,不大愛和身邊人說話,夜裏開始會夢游。公子是她同母胞兄,對此有些擔心。

前些天,我記得就是太學有個什麽顧翰林死的那日,小姐又在香雪海消失,最後是在岸邊找到她。

她一直盯着湖水裏的自己發笑,不停得撫摸自己臉,回去後又變得愛親近人,特別喜歡走動,凡有宴會都不落下。

昨天大司徒遭遇行刺,雖然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多少有影響公子心情,他本不欲來熱鬧場所,但岚小姐已經過來,他不放心就跟着來了。”

“摸自己臉?”溫萦眉頭微蹙。“岚小姐是否同她姐姐魏皇後長得很像?”

“小人未曾見過魏皇後,也未曾聽府裏人有過此比較。”阿贏說。

随後聽鄭祈介紹說,溫萦才知道魏清岚是庶女,非正室紀夫人所出,雖得父親魏達谙疼愛,但在後院不敢與兩位嫡出的姐姐争鋒。長姐清逸嫁給英明神武、俊逸不凡的先帝秦祁,二姐清莜嫁給傳聞中天下最美男子,出身亦極高貴的江夏公齊菡。而她,卻被寒門出身的探花郎所拒,至今待字閨中。

“那魏清岚之前還出過什麽事?”溫萦問。

“她幼時生過一場重病,體弱不能受風,從未到宮裏上過學,直到這兩年身體轉好,才逐漸活躍起來。”鄭祈說。

阿贏感慨說:“因岚小姐常年卧病不出,公子說她性情有些偏激,好的時候對誰都和和氣氣,甚至會讨好身邊侍女,打賞毫不手軟,有求必應。差的時候,就愛試探身邊人對她的忠心,一旦懷疑對方不是最在意她,就會找各種方式嫁禍誣陷,非得把人打個半死不活不可。”

“竟是如此…”溫萦思忖說,心裏一下子變得開闊,最後一點謎題也想通。

平康坊經過金吾衛的洗禮,樓閣冷清,一片蕭瑟狼藉。李老娘頹然地指揮婢子打掃畫舫,看到溫萦等人出現,大為吃驚。

“你怎麽還敢來?他們該抓的就是你!”李老娘剛罵出聲,就被她身旁的鄭祈、阿贏的氣勢所震住,聲音漸弱,退回到一旁紗櫥站着。

“蘿萏在何處?”溫萦好奇問,畫舫裏的門簾都是撩開的,一眼望穿,除了李老娘和兩名婢子,再無別人。

“萏姐姐有事外出了。”婢子怯怯說。

“是麽?”她淡笑問,撿起地上一只眼熟的繡繃看,阿贏開始毫不客氣地翻箱倒櫃。“你們!”李老娘驚呼道,随即他從提盒裏翻出李蘿萏的路引,上面一片空白,沒有其他州縣的章印。

“過去兩月,她究竟在哪兒?”她見李老娘毫不知情,轉而審問眼神閃爍的婢子。

随後,三人又馬不停蹄趕往郊外,“你是說,李蘿萏過去兩月都僞裝成魏清岚的模樣?”鄭祈轉頭驚訝說。

“應該是!”溫萦騎在馬上頭暈眼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冬季寒風如刀子般從臉上刮過。“魏清岚的容貌同我在追捕令上看到過的绀珠畫像極其相似。程家的人都說是绀珠長得像魏皇後,得罪了魏家。

但在魏家,卻未有人拿魏清岚容貌同她姐姐做過比較。即便是她是庶女,這點也很不尋常。後院的人向來嘴閑,恭維也好,編排也好,總該會說上兩句。唯一一種可能是,絕大部分人根本沒有見過她…”

鄭祈見她快騎暈過去,一把抓到自己身前。城門守衛幫忙攔下空馬,快速開門放行。有許多百姓圍着大門指指點點,好似出了什麽奇怪的事。不過,他們現下也顧不得。

溫萦稍微緩了緩,繼續說:“魏清岚小時候那場病,不止對她身體,對她容貌也産生一定傷害,以至于她不願去學堂,長年閉門不出,對身邊侍女把控得厲害。直至三年前,她不知從何處聽聞香雪海那場表演,知道有绀珠這個人,從而動了心思。”

“換臉?”鄭祈只在話本裏看過這種邪門法子。

“不,當時應該只是人皮面具。”溫萦說。“真正的換臉,應該是最近才做到。兩次經手的人不同,前一次是她的幫兇,而這一次應該是小缇。”

“那個小缇不是來報仇的?”阿贏摸不着頭腦問。

“等找到李蘿萏,就會真相大白。”溫萦說。

三人在扶風縣轄區內的貴族園林下馬,這一片有大部分是魏家的産業。在魏達谙還沒被認回魏家前,曾被其父秘密安排住在這裏。後來,魏清岚長期在這裏養病。

園林草木葳蕤,風景幽雅,凡有閑雜人靠近,皆會被護院厲聲驅離。阿贏吸引他們注意,溫萦和鄭祈偷偷溜進魏宅。

庭院深深,冷清寂寥。臨近春節,留守的仆人都回家忙活去了。

唯一還點着燭火的,是後院的閨房。剪花紗窗前,有一名男子猛然站起,随後傳來女子哀凄的呻吟。

兩人沖進房間,蘿萏腹部受傷倒在地上,李明拿着匕首急忙翻窗而逃。

“你怎麽樣?”溫萦趕緊上前止血。蘿萏無力地搖了搖頭。“萦兒,”她有氣無力喚道。

溫萦為之一震,這個人怎麽會知道自己名字?

蘿萏的神情似還有好多話想說,最後伸手指了指向衣櫃,再沒有聲息。

門,哐當一聲,鄭祈沖出去追李明,卻被一個手持弓弩的蒙面人逼退回來,在門關上瞬間,弓箭嗖嗖從紗窗射進。

緊接着是大力踹門。

“櫃子!”溫萦大聲嚷道。兩人合力掀翻衣櫃,後面是一間密室,裏面櫃架上擺放好多半身高的傀儡娃娃,每一個都穿着華麗服飾,但無一例外都沒有臉。

門被踹開了,蒙面人踩過蘿萏的屍體走到密室前,看到驚惶失措不斷後退的鄭祈,嘴角輕蔑一笑,扣板機括,随即被溫萦從旁邊床下拉住腳踝,扯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