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58 章 知己知彼

就算她看上去态度誠懇,可從小一起長大的息律濯卻感覺得出,她其實是在心不在焉敷衍自己,無奈一嘆道:“阿衡,他們真的改變你太多了!”

心裏正對商繁胥罵罵咧咧的柳兆衡一愣,道:“啊?到底怎麽回事呀,族兄,你究竟……”

見他們這樣旁若無人的争吵,關鍵是還沒吵出個正題,邱若笛适時出聲:“行了,你們都冷靜一下,阿濯,九霄天的人該找你了。”

“好吧,這次就先說到這裏,阿衡,你也是時候反省一下自己了!”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态,息律濯便沒有再繼續和她理論下去。

息律濯輕輕一推,将柳兆衡從刑天之境趕出,回頭便對邱若笛道:“好在有你提醒,不然……”

沒了柳兆衡在此,也确定她無法聽到他們的對話,邱若笛道:“我本以為我們此次找上阿衡,是要給她說七重謎的事。”

沒想到有人卻借題發揮,在此為了別的事情興師問罪!

息律濯道:“以她的個性,一旦知道逐日教總壇養育了七重謎,還不一把火把那裏給燒幹淨!”

邱若笛和息律濯二人,打小在族裏就投契,自立誓一起共謀大事,彼此所遇不得已之事太多,早已是世上最能相互體諒的知己,雖知道事已至此,有些話多說無益,但正因為事已至此,若是一味隐忍不發,又該尋何處去發洩卑怨情緒。

為此,邱若笛便和他把話攤開:“你自然是最了解她的,可你如此什麽都瞞着她,又故意為難她,是還嫌自己把她推得不夠遠嗎?”

沒了柳兆衡在此,息律濯也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是凄然一笑:“若是不對她過分一些,往後她怎麽能安穩待在樞機庫裏。”

他們所謀劃之事,雖不為私心,只為族人,可為成就此事,必然承受誤解、責難,一旦事敗更會落得萬劫不複。

如此險惡局面,萬不該于她同赴!

邱若笛能知他悲苦,也苦起一張臉道:“傷她等同于傷你,若是真要絕情,不理她就是了,何苦又讓她……”

息律濯道:“我是舍不得的,往後分別需得耗時數載,總該做點什麽讓她記我更深一些。”

邱若笛勸慰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常來見見她,和她多說說話吧。”

息律濯雖然也想如此,卻依舊是搖頭:“不必了,我在決賽當天會與她重逢的。”

形勢不由人,當斷則斷,當舍則舍,作為過來人,邱若笛也明白,此刻果決是為了徐圖要事,不過,如息律濯般自負果斷是能節省心力,但世事難料,邱若笛還是緩和道:“別把話說得太滿,萬一……”

息律濯卻是相當篤定:“我給你說過的,這武林大會的比武順序一早就定好了,兆衡與我,勢必決賽再遇!”

是啊,早在過登封橋之前息律濯就提醒他,不必太認真,這次逐日教進不到前十六強,他還不信,結果,真的給他說中了,逐日教這麽快就遇上樞機庫了!

看邱若笛即便此時依舊是将信将疑,息律濯便對他再道:“樞機庫所對戰的,下一場寒光樓,再下一場便會是長歌山,接下來天劍門,最後是九霄天,你記下這個順序,絕對是這樣的沒錯!”

邱若笛問:“你把樞機庫的對戰順序分析得這麽明白,那你自己呢,九霄天往後對手有哪些,你清楚了嗎?”

息律濯道:“無論對手是誰,九霄天都有殺入決賽的實力。”

邱若笛道:“好吧,你一貫這麽自負。不過,既然樞機庫能內定好比賽順序,怎麽不給自己挑些好打的,除了第一站和下一戰對手相對較弱,其餘的,例如我所在的逐日教,另外還有長歌山和天劍門,那都是貨真價實的強敵,此次阿衡參與比武,杜重瑕又是阿衡親爹,怎麽能讓她多次冒險!”

息律濯道:“正因為是親爹才不希望孩子成為弱者,他安排的每一場比武都是要給阿衡歷練,讓她盡快長進。說到底,若非為了迎接她歸來,杜重瑕也不會特意舉辦武林大會。”

邱若笛若有所思道:“那麽,這僅僅是杜重瑕一人的精心安排嗎?”

“或許,商繁胥也是安排者之一也說不定!”息律濯給了他這樣的回答。

從刑天之境出來後,柳兆衡又往沉星園走了幾步,卻還是停下腳步,族兄不是讓她反省一下嗎?如果去沉星園了,在師父師兄們身邊,還有商繁胥那個事精在,自己如何有空反省……

算了,還是回房間去反省吧,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反省什麽……但族兄說讓反省,照做就是,何必在意太多,族兄總不至于害自己的!

身在房間裏的柳兆衡,依舊能聽見沉星園的喧鬧。前兩天自己克制住好奇沒有過去,今天依然應該克制住的,何苦出去湊熱鬧!遇上族兄了吧,被教訓了吧!活該呀!

就算是和外界這些人在同一片天地,終歸是經歷着不同的人生,入了樞機庫,叫了一聲師父,有了一群師兄,那又能如何,一時的親近終究無法長久,自己願意付出,也無非是為了在往後回到族裏時,哪天閑來無事回想起自己曾經在外界經歷過什麽時,自己可以說,啊,我當時真是豁出去了,拼命在做那些事了,沒有覺得有遺憾了……

也就如此而已,不然還能有什麽……未來的人生中是不會有樞機庫的師父和師兄的,更不可能有商繁胥……

卻在柳兆衡好不容易又說服自己不要太貪心時,突然發現自己門口聚了好些人!

“看吧,兆衡果然沒有到處亂跑!”

聽到門外的商繁胥如此道,柳兆衡趕忙熄燈。

商繁胥見此,開懷道:“別鬧了,兆衡,尚未用過晚飯的你如何睡得着。”

“你就什麽都知道!”柳兆衡氣氛地推門而出,忽略掉他身後的衆人,對他大吼:“放下晚飯,你趕緊走!”

夜色襯托中,商繁胥的笑眼無比溫婉:“你看看,關兄,高義,蔣小姐,還有你這些師兄們,大家都來了,你唯獨要趕我走嗎?這是在怪我太晚給你送飯,讓你餓着了嗎?”

“是又如何!”都怪他遲遲不送晚飯,才讓自己出門去遇上族兄的!

商繁胥好聲好氣地哄勸:“都怪我不好,兆衡就別怪我了,這次送飯晚了,是因為我有驚喜給你呢!”

見商繁胥如此耐心來和她說話,她卻沒有好臉,除開她師兄們是見怪不怪,關虔等人都是看不下去了,正要發作,蔣芝素已先道:“是啊,看你今天辛苦,你義兄親自下廚犒勞你,你就算是心高氣傲,也該講講道理。”

聽到這飯菜是商繁胥親手做的,柳兆衡一驚:“你還會做菜做飯嗎?”

商繁胥提着食盒給她看,又腼腆地點點頭:“是啊,若兆衡不嫌棄,可願意嘗嘗你義兄的手藝。”

看了看門外等着的這麽多人,柳兆衡總算不再阻攔他們進門:“我怎麽敢嫌棄你。”

因玉荀笙、何寬、陸文虎、丹月西等四人在杜重瑕帶領下商讨明日比武之事,宋學成也在幫襯聞正書院做一些失意門派的賽後開導工作,現在一起到柳兆衡這邊來探視的師兄有葉全,覃岡,馮南煙,烏子纓這四人。

商繁胥親自下廚,也沒做什麽山珍海味,打開食盒就是青菜、鹵味和一碗米飯。

吃起來味道還行吧,能讓商繁胥親自出馬,她已經該很榮幸了。

看她很快就把飯菜一掃而光,商繁胥笑得滿足:“我知道自己廚藝并不太好,難得兆衡捧場,我已很知足了。”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商繁胥一再擺出謙卑模樣,柳兆衡也不好太刁難:“不要過謙,雖然你的手藝是進步餘地很大,但我這人嘴不挑的。”

不過,她這和善的話卻被商繁胥立即歪曲了:“兆衡能這麽鼓勵我,未來我定在廚藝上更加用心專研,還請兆衡多擔待了。”

柳兆衡趕忙道:“你還是多用心在正事上為好!”眼看商繁胥又要接話,她将他嘴一遮,不讓他再啰嗦,若是任由他胡言亂語下去,不知還要被人看笑話到幾時!

可她這一阻攔的動作卻直接被他們曲解了,關虔更是道:“弟妹,你也收斂一下吧,人家蔣大小姐現在跟過來是想關心一下你的身體,擔心你被度淩虛的毒血染上中毒了,不是來和你搶繁胥的,你不用過分昭示主權!”

“我沒有呀!”柳兆衡松開商繁胥,把他一推,直接推到蔣芝素身旁,“蔣大小姐要是高興,盡管來搶呀!”

“算了,我不想重蹈覆轍了。”蔣芝素只當她是試探自己,當場擲地有聲地表态。

“那我雙手奉上就是!”柳兆衡心想,若是自己武林大會結束時,息夫人玉簪得手後還有餘力,一定把他打包送到你藥王莊去!

“唉,你還要笑話我到何時!”蔣芝素嗔怪一聲,面露硬氣表情:“商公子人再好,不是我的我定然不會強求,你盡管放心了吧。”

“我哪有不放心……”自己怎麽如此嘴笨,就是說不明白呀!

商繁胥接口道:“兆衡放心我,我卻不放心兆衡,你看今天比武擂臺上,你那般奮力對敵,看得我是心驚肉跳,冷汗直冒,太吓人了呀!”

沒等柳兆衡嫌棄他,烏子纓就道:“那明天你別去看就是了,萬一吓得舊病複發,耽誤樞機庫的事,多不好!”

柳兆衡聽他這樣說話,頓時哈哈大笑,其餘人等也皆是忍笑,卻聽關虔替商繁胥打抱不平:“你說什麽!”

馮南煙立馬出聲轉移話題:“說來,明天我們将要對戰的寒光樓實力也屬尚可,不過,若他們不使出陰險伎倆,純憑本事來比武,他們是不可能戰勝我們樞機庫的。”

“那他們有如何陰險伎倆?”總算說到正題上,柳兆衡追問。

葉全道:“不知,在人劍術展示時想要以暗器偷襲,此等伎倆,小師妹覺得算不算陰險。”

“原來是他們!”之前自己劍術展示時原來偷襲者來自寒光樓,柳兆衡大喜,“真想趕快見識一下他們還有哪些更陰險的伎倆。”

馮南煙道:“寒光樓是天劍門扶持的勢力,現任樓主是沈萬沖的師弟,此次參戰的也是天劍門轉投寒光樓的弟子,并不完全是草包。”

“哇,來頭這麽大呀!”柳兆衡伸手活動了一下筋骨,轉身就對蔣芝素道:“蔣大小姐,你想不想要我義兄我們都好商量,就是關于明天的比武,我确實有一事相求。”

見她嬉皮笑臉的,準沒好事,蔣芝素撇嘴道:“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你求什麽都行,不過我也求求你,別再拿我和你義兄來開玩笑了。”

“那好吧,我只好替某人遺憾了。”柳兆衡這樣說着,還玩笑的拍了一下商繁胥的肩,看上去是心情極好,“不過,我還是求蔣大小姐,明天在救治和我對戰的寒光門弟子時,請務必用盡全力保住他性命,也請提前多準備一些搶救人家性命的好藥材!”

她此言何意,在場人士都能聽懂,不過,蔣芝素對她潑冷水:“你這麽有把握?萬一被人反殺可就不好看了!”

商繁胥也一同道:“兆衡,你可不能大意,不論怎麽說,人家至少也是能進十六強的門派。”

柳兆衡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是以笑臉回應:“風險肯定在所難免,可你們盡管放心,蔣大小姐準備的好藥材,總是不會白費的。”

“那明天我也會準備好飯菜犒勞你的。”商繁胥見她心情大好,越發努力表現。

“你就不能找點正事做嗎?”多此一舉的事,他怎麽就樂此不疲呢!

看她這話是笑着問的,商繁胥道:“還有什麽是比照看義妹更正當的事!”

“你高興就好吧。”素知他臉皮厚,柳兆衡也不追究了。

其後,又是一陣閑聊,插科打诨間,不覺就過去許久,柳兆衡猛地意識到族兄還叫自己反省來着,便硬起心腸要趕他們走。

聽她說要自我反省,她那幾位師兄做賊心虛,還以為她是想起要責怪自己栽她出戰的事,便從烏子纓開始依次道:“知道師父心疼你,我們合起夥來故意想殺殺你銳氣,我雖然是配合他們行事,但主謀絕不是我呀!”

見他說罷看向自己,葉全道:“當然,也多虧了小師弟演技逼真,才把小師妹給唬住了。”

馮南煙也道:“是啊,我們也沒想到平日裏憨直慣了的小師弟會在欺騙小師妹時展現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表現,讓小師妹居然真信他了。”

覃岡同樣附和:“是呀,我們從前都小看他了呀!”

烏子纓見師兄們合力把鍋甩給自己來背上,氣呼呼道:“老實說,我們大師兄也不是想象中那樣愛面子,譬如對上那度淩虛,認輸也不只是一次兩次了,這次要不是小師妹仗義,不然,讓大師兄再對他認輸一次又何妨!”

柳兆衡聽得來了興趣:“大師兄當真打不過他?”

烏子纓道:“非也,非也,不是打不過,是不能打過!”

說來也是一段糾結往事,當年恰逢師父正在閉關,大師兄獨闖逐日教,哪知撞上了逐日教的大小姐符綿。具體這二人遇上後究竟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只知他們是就此接下梁子,度淩虛身為逐日教大師兄,他為給自家師妹報仇,就三番五次前來向葉全挑戰,前幾次葉全都痛快地将他打敗,卻見他一次比一次更狠勁地去練習毒功,就問他為何這般苦苦糾纏,這才知道是符綿在逐日教說自己被葉全欺辱,符峥為替女兒報仇就在教中宣稱,若有誰能打敗葉全,立即提拔成大護法,地位僅次于副教主。

葉全聽到烏子纓如此描述,也是笑道:“小師弟真是會避重就輕,你怎麽不說我為什麽要冒死闖入逐日教?”一巴掌拍在烏子纓後腦勺,看他吃疼,葉全又道:“要不是某人學藝不精被逐日教抓去,我何苦去逐日教救人!果然,我就不該莽撞行事,就該等着師父出關再料理此事。”

“只怕那時,我們是要料理後事了!”知道當時事情有多嚴重的覃岡如此道。

“小師兄到底哪裏招惹他們了,他們竟然要取他性命!”早知他們惡毒至此,自己就不該對度淩虛撤招!

“也不是要取性命,就是要放我一半的血去……”烏子纓話到這裏趕緊閉嘴,一時不察,差點就把那件事說出來了。

馮南煙也趕緊幫他找話搪塞過去:“那逐日教是嫉妒我們樞機庫弟子天賦過高,就起了殺心。”

“那還真是小氣。”柳兆衡喃喃回應,也知道這事一定不簡單,否則師兄們何必故意隐瞞!

覃岡接着又把事情說完,當時大師兄救回小師弟及時,小師弟尚未被迫害,正好一回樞機庫師父就出關了,得知此事後立馬就要去質問,可樞機庫的隊伍才到登封山下,就碰上了過來鬧事的逐日教人等。

以符峥為首,逐日教聲稱自家女兒被大師兄輕薄,非得師父給個說法,但大師兄堅決否認,師父也堅信自家弟子的人品,只當是逐日教倒打一耙。

這種争執不下的情況只好用武力來解決,然後逐日教就被打得站也站不穩了,杜重瑕一手扶起口吐鮮血倒地的符峥,一面對他勸說,要是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對雙方都不好,還是回去好生歇息吧,這次念在弟子們都沒大礙就此作罷,要是還不死心,再來動樞機庫的人,逐日教就要被逐出名門正派了,屆時自己也會親自率領正道中人将逐日教鏟平!

烏子纓接着道:“但結果逐日教的人就不明着來犯,改為死纏爛打來挑戰。”

葉全也道:“是啊,他們可真是懂得變通呀!”

在第六次與度淩虛比武時,大師兄懶得再與他糾纏下去,就對他認輸了,可沒過多久度淩虛又來挑戰,大師兄還以為符綿之事告一段落,就把度淩虛又打趴下了,哪知當時度淩虛一拳錘地并仰天長嘆道:“果然我還不是你的對手,如此我怎能回到師父和師妹面前說自己得勝了。”

這也是個死腦筋啊!

然後度淩虛又來挑戰了第八次和第九次,但每次大師兄都不戰而自請認輸,表現得如此有誠意卻依舊止不住度淩虛的固執!

這下,算得上是第十次比試,天下英雄在場,若是就此認輸又太對不住師門,可要是不認輸,不知還要被糾纏到何時?

再加上那血符也确實傷人,雖然樞機庫已專研出克制的丹藥,但為了不讓馮南煙冒險,不得已之下,只好栽柳兆衡出戰,本來想她敷衍一下就是,哪知她那樣實在的去打人家。

話到這裏時,确實天色已晚,想到明天的比武,總不能因對手太弱就有所懈怠,大家就各自要回去休息了。

與大家都告別後,商繁胥走出兩步又折返回來,柳兆衡問:“怎麽了?”

“兆衡懂得自我反省是好事,去總結每一戰得失,每一戰都會給你帶來收獲。”鼓勵誇獎幾句後,商繁胥說出自己的擔心,“知道兆衡在不停進步,我對兆衡是很有信心的,但兆衡還是要仔細一些,對手再弱也有可能會把你傷到,若你被人傷到,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說着就是哀怨表情,柳兆衡推他快走:“知道了,我會小心行事,不給他們暗算到。”

“那就好。”被她推着走了一段,他回頭又看了看她,這才慢慢離開。

目送他漸漸走遠,柳兆衡心想,無論他存了何種心機對自己唠叨啰嗦,還是要感謝他的關照……往後,若有誰能得他真心相待,有他這般殷勤體貼、無微不至,那人也是十足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