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看見的,我眼中的世界
空曠的操場上,一個頗有些單薄的男生躺在地上,臉上泛着奔跑過後的紅潤。
“濟仁!濟仁!”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許淮笑一溜小跑沖着躺在地上的林濟仁跑了過來。
林濟仁在他跑到跟前之前,迅速起身向另外的方向跑走。
“濟仁啊!哎呀哎呀!——之前和你說過的明星學姐過來了啊!”許淮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但因為身高優勢,加上林濟仁本身也沒加速,很快他就一把拉住了林濟仁的胳膊。
林濟仁頗為不滿地看着對方。
許淮笑嘿嘿地笑了一聲,“濟仁濟仁,那個超厲害的學姐你記得嗎?”
“記得啊,”林濟仁冷冷地說,“塗彌笙嘛,你絮叨過很多遍了。”
“對對對!就是塗學姐!”許淮笑錘了林濟仁肩膀一拳。
林濟仁皺着眉瞪他一眼,但沒有開口制止。
“咱們這學年的課,是塗學姐代啊!”許淮笑興奮地說。
林濟仁不為所動,“哦。”
許淮笑盯着他片刻,有些不滿,“哎,你,林濟仁,你可是連續得過優秀獎的人,肯定要和塗學姐接觸的好嗎,你怎麽這麽沒反應呢?”
言語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主樓門口。
主樓門口處有不少教官、長輩級的面孔出現在此。
兩人徑直與一衆人相撞。
許淮笑也不是傻子,立刻安靜了下來。
衆人與兩人擦肩而過。
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對着兩人點點頭,然後看向林濟仁,“濟仁學弟,你很有名。”
林濟仁擡眼,“彌笙學姐,您也一樣。”
塗彌笙審視林濟仁片刻,沖他笑了笑,然後追随衆人一起離開。
待一衆教官消失在視線後,許淮笑立刻湊了過來,“哎呦濟仁,你倆剛才就兩句話,感覺像是山崩地裂般似的!”他沖林濟仁笑,“有沒有覺得我們塗學姐特別好?”
林濟仁搖頭,“癟胸窄胯的,沒意思。”說罷,他又篤定地搖搖頭,“沒意思。”
許淮笑瞥了他一眼,“呸!沒眼光!”
過了很久只會許淮笑才想起來,這是自己第一次聽見林濟仁這樣說話,在他記憶裏,也是唯一一次。
林濟仁很喜歡放學後的加練,既可以自己一個人霸占整個體育館,也可以自己和自己待在一起,感覺很安逸。
他如常地在所有訓練結束後,又自主加了一整套訓練,才在氣喘籲籲中準備休息。
衣服已經徹底濕掉,毛巾也掩不住他臉上的汗漬。他龇牙咧嘴地晃着頭,摘下眼鏡,擡頭的一瞬,眼神餘光看見了體育館門口的一個身影。
他眯着眼看了看,然後才帶上黑框眼鏡。
然後他慢吞吞地起身,徐步走了過來。
“我以為,所有警校的人都要安裝生态系統的。”他筆直地站在塗彌笙面前,塗彌笙這樣說着。
林濟仁勾了勾薄唇,“并不是的學姐,只要不耽誤工作,即便沒有安裝人體生态系統,我的眼鏡也已經足夠傳遞所有信息了。”
人體生态系統的安裝,是可以自由選擇的,并不是強制行為。特質眼鏡已經可以和生态系統達到一樣的效果,只是需要聲控或手動操作,相對而言較慢一點。
“這麽晚了還不走嗎?”塗彌笙問。
林濟仁緩緩推了推黑框眼鏡,看起來居然像個高中生,“我把體育館收拾一下就走。”
塗彌笙點點頭,“那記得關燈。”
“好。”林濟仁目送她離開。
他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體育館裏,過了幾十秒,他突然想起什麽般地往體育館外走,連體育館的門都沒來得及關,他向外跑去。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他跑得速度很快。
塗彌笙已經走到了不遠處的教學樓,教學樓門口停着一輛車。
林濟仁在遠處停下腳步。
他遠遠看去。
車上走下來一個高大筆挺的西裝男子,從駕駛座上走下來,攬着塗彌笙送她到了副駕駛的位置,替她打開門,待她坐上去後,才自己回到駕駛座。
林濟仁點點頭,轉身往體育館回。
車子開動,塗彌笙看向窗外,看見警校另一頭往體育館走的林濟仁,“嗯”了一聲。
“怎麽了?”男友牧黎問她。
“看見一個學弟,他出來時忘了關體育館的燈。”塗彌笙笑道。
“是呢,現在的年輕小孩越來越不懂事了。忘了關燈很正常。”牧黎笑着應聲。
塗彌笙再次看向窗外,收起笑容。
直到體育館徹底消失在她眼底的餘光前,體育館的燈都沒有關。
塗彌笙帶的課是警隊的基礎科技理論課。
林濟仁坐在最後一排的邊上,手裏一邊放着這節課的書,一邊還放着其他課程的書。
許淮笑在一旁睡着。
林濟仁一會在這邊寫寫,一會在那邊畫畫,時不時擡起頭看看講臺。
“這套操作流程找一位同學來操作下啊,”塗彌笙點點前面的空氣屏,她看着名冊,猶豫了一下,“林濟仁。”
林濟仁緩緩擡頭。許淮笑在一旁被驚醒。
“林濟仁,坐在哪裏?來操作一下。”塗彌笙看着下面烏泱泱的學生,不由得有些後悔選擇了一個悶葫蘆來回答自己的問題。
林濟仁點擊了下桌子上的按鈕,空氣屏便出現在他面前。
不少同學回頭看他,他理都沒理,自顧自地熟練地将一整套流程全部操作完畢,然後點擊輸入,空氣屏再次回到塗彌笙身後。
塗彌笙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然後才轉過頭,“操作的非常流暢,還有同學可以達到這樣的操作速度嗎?”
下面一片安靜。
“這樣的速度是成為正式警員的基礎。”塗彌笙正色道,“大家還是要努力一下,距離畢業,日子不是很多了。”
許淮笑點了點林濟仁,“師姐這是在挑釁你吧?”
林濟仁輕聲回答,“不,她說的是事實,就連我自己,也可以更快。”
“那你為什麽不?”
“因為我懶。”林濟仁閑閑地回答。
臺上,塗彌笙悄悄打開了林濟仁所在座位的監聽,聽見他的作答,不由得笑了笑。
林濟仁恰好在此時看向她,不由得愣了下。
下課鈴聲響起,“那咱們今天就先上到這裏。”塗彌笙對着大家點頭。
林濟仁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直到許淮笑拍拍他。
“下課了哎,走啊,吃飯去。”
“哦,好。”
兩人收拾東西離開。
塗彌笙在被一衆學生中圍着。
臺上站着一排優秀畢業生代表。
雖然科技發達到即便人不在現場,也可以通過設備将人投射在場館裏,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警校仍堅持讓每個未來的警官都到現場來接受最後的畢業典禮。典禮之後,他們将根據自己意願及國家需要被分配到各個地方,與随着科技發展而越來越猖獗的犯罪分子展開更加艱難的鬥争。
臺下學校校長和牧黎還有塗彌笙都坐得很近。
“怎麽樣彌笙,我們這批學員可是都通過了魔鬼教官池幸司的考核的,你有沒有看上的,有能調到你們局裏嗎?”校長詢問塗彌笙。
塗彌笙所在的警局是A市第一警局,在梁遠植的指導下破了不少大案。梁遠植本人甚至還被調去協助過跨國案件。
“比起能不能調到我們局,”塗彌笙掃了一眼臺上的所有人,其實這些人的材料她都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我更好奇有沒有人主動申請調到我們局。”塗彌笙看向校長,“聽局長說好像有兩個人提出申請了,很厲害。”
校長面露得意,“當然了,我跟孩子們說了,你們那兒是咱市最厲害的局,如果想留在本市,不如就申請你們這兒。”他伸手指了指,“最好的這一幫,就倆人留本市,一個是因為離家遠,一個是因為離家近。”校長的手停留在一排學生中最中間也是最顯眼的一個陽光大男孩身上。
“許淮笑。”塗彌笙記得他的名字。
“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留這裏就是因為離家近。這孩子挺好,就是有時候容易大大咧咧的,你到時候多帶帶他。”
塗彌笙點頭,然後指向另外一個人,“那他呢?”
“濟仁啊,”校長嘆嘆氣。
林濟仁正在臺上帶領大家念着畢業誓詞。
“濟仁好啊,就是有時候感覺有點犯懶,”校長說,“他本來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我也不是說咱們這不好啊,就是覺得濟仁應該去對他而言更能幫助他進步的地方,反正這孩子有時候确實是沒什麽上進心。”
牧黎笑,“年輕人都這樣,也不奇怪。他倆的申請都過了嗎?”
校長想了想,“聽老梁說是沒什麽問題,但要看分到哪個組。”
塗彌笙笑,“還能分哪個組?眼下就我們組缺人。”
牧黎點頭,“看這倆的面向,應該都跟齊浩能合得來。”
塗彌笙的眼神看向臺上的林濟仁。
林濟仁已經念完誓詞,從主持臺上走下來。他身高不是特別高,從臺上下來,立刻和身邊的一衆高個子警員有了明顯的身高差距。
臺上主持人邀請了校長及榮譽警員塗彌笙來為優秀預備警員頒發畢業證書。
兩人依次走出,走到臺上。
校長先發畢業證,塗彌笙為警員帶上優秀勳章。
第一位便是林濟仁。
待塗彌笙為他帶勳章時,林濟仁聽見一個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好聽的聲音說道:“濟仁學弟,以後在局裏可不要忘記關燈。”
林濟仁晃了神。
林濟仁和許淮笑順利進入梁遠植局下齊浩組,進組第一個處理的就是一樁大案。
嫌疑犯跑了好幾個省,終于在半年內于A市被準确定位。
全組的人前去圍剿。
因為前期準備工作做得好,所以很快就将嫌犯捉拿。
期間林濟仁和許淮笑都表現得非常優秀,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參與處理案件。
“你們倆不錯啊,不像是第一次跟案子啊,”老警員對兩人稱贊。
林濟仁左臂被吊着,肩上也受了傷,他笑笑沒有說話。
“嘿嘿,我們以前跟池教官參與過小案子,當時池教官幫我們做了申請,所以雖然我們是預備警員,但也參與過。”許淮笑坦誠相告。
“哦哦,池幸司是吧,他以前當警員的時候也是很有名的,後來當了教官我們都覺得可惜。”老警員記得。
“哎,當教官培養好苗子出來也挺好不是?”一旁的警員講到。
“濟仁,你這槍傷沒事吧?”老警員擔心。
“沒事,養養就好了。之前也中過槍,這不,來的時候也好利索了。”林濟仁摸了摸自己受傷的肩膀。
幾個人絮絮叨叨地向前走去。
“憑什麽今年又是我去?”
路過局長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裏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林濟仁順勢看了一眼。
“塗彌笙副組長,”老警員直嘆氣,“這兩年去警校教課半年的任務都是她去的,其實她能力也挺好的,就是性格太要強,尤其對着犯人,很容易不冷靜,不然局長也不會總派她回學校裏靜靜心。”
“哦哦,我還以為是因為她是女生所以才讓她去,不讓她太危險的。”許淮笑說道。
“那不至于,”另一名警員反駁,“都當了警察了還在乎這?但你對着犯人還是要冷靜的吧。”
林濟仁沒有開口接話。
夜晚,梁遠植從辦公室走出來準備下班,順路看了眼警員辦公室。
一個胳膊吊在肩膀上的黑框眼鏡年輕人也剛從座位上站起身,看見梁遠植,行了個禮。
“哦,一直都是我一個人下班,難得有人跟我一起呢。”梁遠植擺擺手,“沒那麽多事,你這胳膊和肩膀沒事吧?”
“沒事,謝局長關心。”
梁遠植看着這個年輕人,噗嗤笑了一聲,“濟仁啊,還這麽嚴肅呢?當初池幸司協助的案子咱可是共同參與的。”
林濟仁嘿嘿一笑,“是,梁哥。”
“行啊,你這也算立功了。”兩人徐步往外走,“來這幾個月,都來不及招呼你,等你傷好了再給你接風吧。”
“接風目前倒是不必啦,不過眼下我這個樣子,短期可能是不好協辦案子了吧。”林濟仁苦笑。
梁遠植嚴肅地點點頭,“确實是,你最好不要,本來上次你就留了傷,這次必須要好好休,不然以後影響非常大的。”
“我在想……”林濟仁皺眉猶豫着,一時沒有開口。
“你說,只要合情合理的肯定都幫你。”
“局裏不是有回警校教書半年的名額,不如……反正我也是傷了,不如讓我去,我這剛離開警校半年,正好也可以趁此機會回去看看。”林濟仁撓撓頭。
梁遠植停下腳步,凝視他。
“你是想回警校?”他挑眉。
林濟仁低下頭。
“當初池幸司協理辦案之後,你和許淮笑可是都在外地警局實習過的,當地同事都對你倆贊不絕口,你這只出來半年就因傷想回去?”梁遠植笑,“你當時要不是受傷還在堅持,也不可能烙下舊傷好嗎。濟仁,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林濟仁眼神閃爍,片刻後答道,“我聽見彌笙學姐說的話了,她不想去教書,我既然受傷了,順便回去養傷應該也不是不可行。”
梁遠植深呼吸,“彌笙我讓她去教書,是因為她太要強,總是想證明自己,這在辦案裏可是大忌。你和她不一樣,你沒有這個弱點,不需要回學校去安心。”
“我有個觀點,請梁哥參考。”林濟仁思索着,“彌笙學姐一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每年都被安排回學校教書,讓她覺得自己不被重視,因此才更想證明自己,辦案才更拼。”
這次輪到梁遠植皺眉。
“如果給彌笙學姐充足的時間讓她知道自己是被認可的,那她自然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自然就可以不那麽逞強了啊。”林濟仁推測,“當然,這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哈。”
梁遠植搖頭,“可能你說的也有道理,局裏的女生不多,有時候确實很難顧忌到她們的感受。只不過,這樣一來,你就要回學校一陣兒了,你可以嗎?”
林濟仁展示了下肩膀,“我這不受傷了。輪到我也正常。”
梁遠植思忖片刻,“行啊,既然你這樣提議,我回去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話就你去,明年什麽情況咱再說。哎,其實有機會還是希望不要總給這麽個名額,很占咱人力啊。”
“警校警校嘛,總得是有實戰經驗的人去教才更好啊,不然池教官為什麽選擇留在警校,你看他把我們教的多好!”林濟仁笑着。
梁遠植笑着拍了拍林濟仁完好無損的另一側肩膀。
“哎彌笙,幹嘛愁眉苦臉的。”老警員看着滿面愁容的塗彌笙,忍不住關心。
塗彌笙憤懑,“我過兩天就又回學校了,能不愁嗎。一點意思都沒有。”
“教書沒有意思嗎?”
“倒也不是沒有,”塗彌笙想起“因為我懶”那句話,笑了一聲然後又犯愁,“就是覺得……”
“彌笙,”梁遠植獨自走進來。
“是,是,我會好好交接工作的。”塗彌笙無奈地接受。
梁遠植遞給她一個檔案袋,“這是跟你交接的工作,警隊內網也發給你了。你去警校的事改派林濟仁去了。”
一邊的齊浩點頭,“嗯嗯,對呢,濟仁受了傷,派他去也正常。”
“這是林濟仁手裏的工作,你接手一下。”梁遠植看塗彌笙沒接檔案袋,便将檔案袋放在她桌子上然後離開了。
塗彌笙看着檔案袋,外部寫着:經辦人林濟仁,接收人塗彌笙。她打開,裏面是關于案件的手寫分析。
許淮笑風風火火地沖過來,“林濟仁這混小子,回學校享福了不帶我一個!”
塗彌笙冷眼看他,他立刻縮回到座位上。
半年後,林濟仁回警局。
恰逢局裏破案慶祝。
牧黎攬着塗彌笙站在衆人中間,塗彌笙難得笑得很開心。
她眼光餘光一掃,看見門口站了一個黑框眼鏡。她剛想打招呼,又有人前來擋住了她的視線。等她再看過去時,那人已經不在了。
第二年,林濟仁身上植入人體生态系統,需要身體适應一段時間,于是申請前往學校教書。
塗彌笙破案立功。
齊浩和塗彌笙雙雙升職。
許淮笑因破案有功破格晉升。
林濟仁坐在晉升表彰會的臺下最後一排觀禮,禮畢,他起身離開。
“這裏本應也有你。”表彰會後的宴席上,許淮笑從人群中逃脫,走到獨自站在露臺上的林濟仁身邊。
林濟仁依然帶着他的黑框眼鏡。
“我讓讓你也還好吧,”林濟仁笑。
許淮笑錘了下他的肩,他輕皺了下眉。
“還沒好?不應該啊。這都很久了。”許淮笑知道林濟仁的舊傷。
“是神經損壞,我去查了,”林濟仁看看自己的肩膀,“現在還能留在警隊真的就純粹是靠腦子了。”他搖搖頭。
“神經損壞也有辦法修複的,現在不是研制出新的方法了麽,你到時會去修複一下就好了。”許淮笑拍他另一側肩膀。
他微笑着沖許淮笑點頭。
“局裏來了新人,明年回學校的事兒你不要想着了。”許淮笑挑釁地看着他。
“嗯,知道了。”林濟仁眨眼,“不過我留了我的模拟智能影像在學校,所以即便明年不派我回去,我的影像依然可以教。”
“嚯,你小子。”許淮笑沖上來就想打他。
他笑着靈活地躲開,轉身迎面撞上塗彌笙。
“彌笙師姐,”林濟仁和許淮笑一樣改了口,沖她點頭。
塗彌笙剛想開口。
“局長!”林濟仁很快看見了梁遠植的身影,“師姐,我去和局長報個到哈。”
塗彌笙轉頭看許淮笑。原本笑着的許淮笑卻平靜下來。
她忍不住走上前,“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許淮笑扯了扯嘴角,“沒什麽。”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
“師姐你知道濟仁他回學校去的原因嗎?”許淮笑突然問道。
塗彌笙感覺奇怪,“大家不是都知道嗎。上次是因為他受傷了,這次是因為他植入了生态系統需要适應。”
“需要适應半年?”許淮笑揚了揚眉,“他用生态系統造了個自己的模拟智能影像在學校,只要定期更新,以後都不用人回去教書了。”
塗彌笙緩緩挺直身體,“那他因為什麽?”
許淮笑沒有回答,沖塗彌笙微笑點頭示意後,回到了屋裏。
“這已經是第七起警員受害案件了。”梁遠植和林濟仁兩人在辦公室裏,“上頭下了命令,必須嚴查到底,之前每次都是明面上的派人去,這次正好趕上你回來,所以我想派你暗中調查。”
林濟仁看着眼睛上顯示的所有密密麻麻的材料,搖搖頭。“材料太多了,後四個都是負責警員這是共同點,我不知道前三名受害者的共同點是什麽?”
“前三個人啊……沒有什麽共同點,三個人在不同警校畢業,連同一件案子都沒有負責過。”
“同一件案子?”林濟仁重複。
“是,這三個人完全沒有共同點,除了都是土生土長A市的,而且……”
“那麽,有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案子呢?”林濟仁思考,“就是這種凝固劑連環作案的案子。”
梁遠植眼神一動,“這需要查。”
“比凝固劑來處要好查些?”林濟仁追問。
“好查很多。”
凝固劑是違禁品,所有出入口都是地下,想查出誰購買誰使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是查曾經的案件,那并不是很難的事情。
“這件案子本是想給彌笙負責的,但是你回來了,又主動做了申請,交給你辦,我是放心的。”梁遠植說着。
林濟仁點頭,“我明白。”
聽聞此,梁遠植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你明白?我其實倒有些不太明白,你明明可以選擇在任何時間植入人體系統的,為何偏偏選擇在那時?”
“我也不記得為何了。”林濟仁答到,“這起案子凝固劑肯定是關鍵,如果前期有類似案件,必然是可以做參考的。”他仔細地掃視着遞交的文檔。
“彌笙學姐的婚禮,我就不去了。”林濟仁對許淮笑說,他遞過一個信封,談不上厚也談不上薄,“案子有點複雜,我得研究研究,你去參加婚禮,幫我把紅包給她吧。”
許淮笑嘲笑,“還用這麽傳統的方式呢?”
“傳統的方式才安全啊,”林濟仁笑的說道。
林濟仁留下的芯片裏面的最後畫面,是一個紅包。
2050年。
所有的資料都在眼前的電子屏中閃過。
塗彌笙看着已經黑屏的電子屏不說話。
許淮笑和她幾乎保留着一樣的姿勢。
在許淮笑将林濟仁留下的芯片交給梁遠植後,梁遠植也沒有多想,直接把許淮笑和塗彌笙都叫上,三人一起審。
三個人沉默了很久。
最後,還是梁遠植轉過身,輕聲開口,“我自己沒有審閱訊息就帶着你們一起看,是我不對。”
塗彌笙仰起頭。
片刻之後才開口,“除了這個之外,他有沒有留下其他什麽……”
“沒有,這個也是淮笑找到的,”梁遠植回答,“本來他留下的東西就都是與案件有關的,”梁遠植搖頭,“如果沒有‘林濟仁’的人工智能提示,淮笑也不會察覺這件事,他的身體已經通過檢測,這個芯片是他用人造皮膚做的,設備檢測不出問題。只是注入凝固劑生命體征還在,也不會有法醫幹預。濟仁一向很聰明,不會給人留下把柄。”
三人沉默相對。
梁遠植看了看塗彌笙的表情,又思考了一下,然後補充道,“或者,可以去學校看看,你也知道的,濟仁主持創造的那個人工智能系統真的很厲害,連特派員都查過,沒有任何問題。”
塗彌笙回到學校,找到“林濟仁”所在的教室。
待下課後,學生們開始緩緩離開。
還有不少學生在“林濟仁”面前詢問着。
等到“林濟仁”面前空無一人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我還有問題。”塗彌笙站在距離“林濟仁”的兩米處。
收拾東西“林濟仁”迅速回頭,凝視眼前人,片刻後答道,“彌笙學姐,您有何指教?”
塗彌笙一下子說不出來話。
關于人工智能影像的詢問禁忌也有很多,她必須選擇可以被回答的去問,才不會被當成是挑釁者而徹底失去提問資格。
“你……你如何看待感情與科技的關系?”塗彌笙強忍情緒,開口詢問。
“林濟仁”愣了愣,“好問題,彌笙學姐,好問題啊,”他端着手思索了半天,才輕笑着開口,“感情是感情,科技是科技吧。如果一定要建立起聯系的話,那感情永遠是核心對不對?科技也是因為有了情感,才出現的吧”影像對着塗彌笙笑了笑,然後轉頭開始收拾材料。
他身後的塗彌笙,已經開始渾身顫抖。
“這是你的回答,還是他的回答?”塗彌笙喃喃自語般地詢問着。
“林濟仁”繼續收拾着東西,沒有回頭,好像沒聽見塗彌笙的發問。
塗彌笙看着那個影像,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起身。
在她準備起身的瞬間,“林濟仁”微微動了動。
“他的。”
“林濟仁”輕聲說。
“她……她會查……”林濟仁看見自己眼前的灰色,他已經開始失去意識,但口中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語着,“彌笙……彌……你別……別阻她……”
塗彌笙的照片被他以5%的透明度放在了眼前畫面的左上角。
在眼前徹底一片漆黑前,塗彌笙的照片在左上角微微閃了閃。
然後,一片漆黑。
過了許久,塗彌笙找上了梁遠植。
“你準備申請冬眠,還是先申請留一個他的人工智能在你身邊?”梁遠植看着已經知悉一切的塗彌笙,也稍稍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把沒有審核過的芯片內容直接給塗彌笙看。
“冬眠。”
“為什麽?”
“我有事想問林濟仁。”
人體可以冬眠至百年,這也是所有大腦被凝固的人的宿命。他們将一直沉睡,直到有了解救的方法才會被喚醒。
“你和牧黎……”
“我們早已分開。”塗彌笙回答。
梁遠植深深呼吸,将兩份文件推到塗彌笙面前。
“你再想一下吧,一份冬眠申請,一份人工智能影像申請,影像最久只能持續一年,你再考慮一下。”
梁遠植走了。
塗彌笙沒有動。
一年後。
“跑這麽遠一趟不值得啊,還怪累的。”副駕駛的男生說。
“你閉嘴。”塗彌笙一臉陰郁地開着車。
“有智能系統為什麽你還手動啊?”男生不依不饒。
“警察都要熟練地手動你不知道嗎?無論科技發展到什麽程度,基本技能都不能丢。”塗彌笙不耐煩。
“那這麽遠的路你也可以休息下啊……”
塗彌笙刷地踩住了剎車,她的身體因為慣性猛地往前一動。
旁邊的人影一動沒動。
“哎呀,你明知道我不會受慣性影響……”
“林濟仁你能不能閉嘴?”塗彌笙咬牙切齒地說。
“林濟仁”在旁邊閑閑地笑着,然後收起笑容,“我安靜下來,你心情會好點嗎?”
塗彌笙盯着他,然後看向前面,繼續開車。
兩人一路無言。
目的地是一個藍色玻璃罩住的地方,她刷臉走進去,裏面是一片米白色的格子。她站在一塊移動板上,說了一聲“林濟仁”,白色的移動板緩緩升起,飄到一塊米白色格子玻璃前,移動板與玻璃抵住,玻璃自動露出一人多大的門,待塗彌笙和“林濟仁”走進玻璃門後,玻璃門自動閉合。
兩人走進來,裏面空間并不大,前面有一塊電子屏,上面顯示着林濟仁的活動畫面。
塗彌笙繼續走着,腳步有些發虛,走到裏面。
最裏面的地方,一張蒼白的臉露在透明罩子裏。
塗彌笙沒有靠特別近。
“林濟仁”往前走了走,探過頭看了半天,“嗯,睡着的我看着還不錯,還是很乖。”
“沒看出來。”塗彌笙坐在旁邊的白色椅子上悶悶地說。
“林濟仁”走過來,坐在她旁邊。
“那你來,是想和他打招呼呢?還是想和我告別呢?”“林濟仁”伸手想幫她把一縷頭發縷上去,但并沒有成功。
“都可以,不行嗎?”塗彌笙擡頭看他。
“林濟仁”扯出一抹笑,“你應該選擇冬眠的,很多資源都有限,冬眠之後,以後還是有漫長的時間可以看見真正的我啊。”
“但如果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你怎麽辦?”塗彌笙眼裏浮出一絲眼淚。
“你不會的。”“林濟仁”搖頭,沖她笑了笑,“你這麽有眼光,當然會喜歡我的。”
“這麽自信嗎?”
“我對自己的能力還是很有自信的。”他篤定地點頭。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您好,您的時間還剩十分鐘,即将啓動影像還原實體功能,請您做好最後告別準備。”塗彌笙耳邊響起機器的提示。
“林濟仁”看向她,“準備好告別了嗎?”
塗彌笙搖頭,說不出話。
一雙手輕輕掰開她的手,林濟仁的臉從影像變成了實體。
影像機器設定了影像系統的最後十分鐘可以形成實體,用來讓使用者予以告別。
機器林濟仁伸手抹去了塗彌笙的眼淚,把她擁在懷裏。
“好了好了,咱們去外面好不好?”林濟仁輕聲說着。
塗彌笙點頭。
兩人一起走到玻璃門前,玻璃門打開,露出兩個人的位置。
他倆身後,林濟仁在電子屏裏沖兩人敬禮微笑。
能站下五個人的移動板輕而易舉地載着兩人落回了入口處。
兩人走出藍色玻璃罩建築。
外面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兩人在綠草坪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看,陽光多好,空氣也很好吧。”林濟仁問塗彌笙。
塗彌笙深吸了一口氣,“嗯,空氣很不錯。”
“陽光很好,空氣也不錯,那你以後要開心一點。”林濟仁拍了拍她的頭。
塗彌笙又低下頭。
這一年的時間裏,她已經無法離開這個有些聒噪但卻給了她安全感的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愛上了這個影像,還是愛上了創造影像的人。
倒計時的秒針從林濟仁身上響起。
“彌笙學姐,最後擁抱一下吧!”林濟仁站起身,拉起塗彌笙,沖她張開懷抱,塗彌笙緩緩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林濟仁拍拍她,兩人在一片陽光中相擁。
塗彌笙緊緊摟住他。
十秒後,機器碎成了一片亮晶晶的晶片,從空氣中緩緩落下。
塗彌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兩年後。
“局長!彌笙組長她——”外面有人闖了進來。
梁遠植臉色鐵青,“我已經知道了。”
塗彌笙卧底到一個地下勢力,傳出信息後被叛徒出賣,對方本想以其與警方交換人質,塗彌笙竟自行注入凝固劑,使得腦內系統癱瘓,無法交換人質。其身體在其他卧底的幫助下被悄悄帶出。
“把她和林濟仁的身體放在一起冬眠吧,這肯定不是濟仁想要的,但應該是彌笙最後的想法。”梁遠植輕輕搖頭,他看向自己的桌子,桌子上還有林濟仁的照片,“他倆都是很優秀的人,如果有緣的話……”梁遠植轉頭,看向旁邊的照片牆,林濟仁在中間的一張照片裏,笑的很燦爛。
2043年。
警校的入職和畢業實戰考試,考核着學生的應試及應變能力。
考生采取抽簽考核的方式。
林濟仁手臂處綁着一條藍色綁帶,這是他與考核合作夥伴相識的唯一憑證。他隐秘地躲避在角落,直到看見周遭另一條藍色綁帶被圍困後,才打破圍困者,站到另一條藍色綁帶身後。
“濟仁學弟,你很有名。”另一條藍色綁帶的持有者塗彌笙開口。
林濟仁一邊審視着四周,一邊緩緩作答,“彌笙學姐,您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