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陷害
天未亮,廚房正在宰豬,熟練的大師傅手起刀落,每一刀都恰好好處,精确分明。小可特別喜歡看,從中學到不少技巧。
他讨厭亂七八糟的屍體,看到凹凸不平的切面,心裏會毛躁。給他的感覺就是,那些兇手做事不過腦子,粗魯而任性,被抓住砍頭也理所應當。
他不會被抓,絕對不會,對此他相當自信。
一直以來,他做事都極其小心,假借別人的名義,用別人的手,最終自然也是由別人頂罪。
現在事情快要大功告成,他幾次險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嘴角,但他必須得克制住,蕭、溫二人的眼睛可是很利的,一個是麻煩,一個他志在必得。
小可思量着,把藥瓶裏的藥丸都倒進了潲水桶裏,擡起頭來,大師傅正看着他。“今晚喝殺豬湯,你和衛媽也來罷。”
“衛媽有些病了,受不得風,晚些我替她端回去。”他笑說,幫着把竈臺收拾得幹幹淨淨,端上早點,哼着歌謠,順道在門房取了公函回院子。
溫萦從睡夢中醒來,脖子上的印記仍有些疼。“征召?”她眼神迷蒙打開信函,上面蓋着朱紅官印,瞬間清醒過來,太學征召她去謄抄昨晚察院被燒毀的案宗。
所有案宗,各個縣衙都保留原始檔案,想要修複很是容易。
阿绫在旁服侍,也瞧見信函上的內容。“舉人不過是在太學借讀過幾天而已,怎生就盯上你了。”她急說。
“老爺在太學有些聲望,不如請示他,幫忙推拒了罷。”
“這是實習歷事,凡在心都城內的舉人都收到征召,将來要記入官檔的。”溫萦淡定指出說,心裏一陣激蕩,世間除了大理寺外,另一個存有她父親卷宗的地方,就是察院。
真沒想到這種幸運的事,竟讓她撞上了。她端起藥碗,掩飾自己情緒。“程家用的泉水真是不錯,連這麽苦的藥泡下去,都能化出一絲絲甘甜,沒那麽難喝了。”笑吟吟誇說。
“也不知是誰放的孔明燈,敢在心都城內放,逮住非處死不可。”阿绫仍舊氣不過說。昨晚察院失火原因很快得以查清,是飄落的孔明燈所致,暫時還沒逮住施放人。
“這麽冷的天,在那裏抄書不知有多辛苦。”她看向溫萦的眼神滿懷同情。
“無妨礙,能為朝廷效力,是甄某畢生所願。”溫萦笑說。
小可在旁點了點頭。
察院位于夏城,臨靠未央湖畔,雖周圍戒備森嚴,不準游船停靠,但右岸是春城的平康坊,對岸是冬城香雪海,湖光潋滟,繁花似錦,景色極美,皆是人們賞玩嬉戲之地。
昨晚孔明燈失火一事,尚未查清楚究竟是從何方向飄來。
被燒毀的是察院庫房,裏面沒裝什麽緊要之物,都是有些年頭的舊案,最近一起都是二十年前的。
官員上報時,新帝只關心有無人員受傷,在得知無事後,便将修複事宜交由太常和少府聯合負責。
于是,太常太學隸屬太常管轄;大筆一揮,把整個心都城的舉人都召來。
春城和夏城交界的廣場上,烏泱泱一片人,各個面有哀色,庫房早不燒,晚不燒,偏偏等到臨近春闱的時候燒。
溫萦走下程府馬車,在兩側執勤的金吾衛陰沉注視下,匆匆走進隊伍中。舉人們正在抱怨,吐沫橫飛,盡數噴在她方巾上,他們個個比她高,音量如虹,瞧她都得稍低着頭,帶着好奇。“這位小郎官,是臉上敷粉了麽?”有人玩笑問。
“沒有。”她用力擦了擦臉,見着辜鞠他們站在另外一邊,急忙告辭過去。
“什麽味?”璩歡蹙了蹙眉頭。他才是真真的美,身材颀長,面若芙蓉,連聲音都很細膩,身上散發着一股清新蘭草香。
溫萦想跟他靠近,被好生嫌棄。“臭男人味。”她說,随即被他一招鎖喉,摟在胸膛前嗅了嗅。“确實。”璩歡說。
她一記左肘回擊。周圍舉人見最文弱的兩人在打架,都不禁覺得好笑。或許這就是男子氣概吧,她打得熱火朝天想。
轉頭瞥見蕭椯,他正和金吾衛交涉,要運送文書進去,和其他人一樣好奇看着他們,眼睛笑得彎彎的,只是目光隐隐有火。
溫萦推開璩歡,整理方巾。
運送他們去察院的馬車駛來。夏城不許人随意走動,所去地方必須要帶上官牌,寬闊無比的白石道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在金吾衛的監督下,舉人們拿着征召信函,排隊坐上馬車。
谷舫姍姍來遲,“等等我!”他從自己馬車下來,急急忙忙跑來,剛剛跨過夏城邊界,被金吾衛像扯雞仔一般,掀翻出去。
馬車上坐着的美姬,不由探出窗子來瞧。
谷舫別的不說,還挺長情,美姬是上次在平康坊見到那個,溫萦想,也不知李蘿菡怎麽樣?王郎死了,應該沒人再會騷擾她。
她朝向美姬點頭致意,對方頓時垮下臉,拉上窗簾。
周圍人看着溫萦,嘴角竊笑。“朋友妾,不可亵。”璩歡幽幽說。
谷舫毫無察覺,整理好自己儀容,老老實實遞上信函,加入他們中。
不知不覺,一個下午過去了。庫房小吏送來熱騰騰的包子,舉人們暫時得以放下筆休息,臉上不複清晨的抱怨,轉而變得凝重而悲憤,心好似被一樁樁舊案拖入深淵。
但凡有嬉皮笑臉的人,都被其他人視為怪胎。
“怎麽就沒辦法呢?”有舉人為三十年前的一樁舊案寫了長篇訟狀,硬要遞給小吏。“人都死絕了。”小吏放下兩個包子,轉身離去。
溫家還有她沒死。溫萦擡起頭來,吹窗外的風。鄭祈穿着官袍,站在燒毀的倉庫那裏,和其他錦繡衣袍的官員在研究風向。
他神色凝重,眉頭皺成川字型,在幾塊燒得漆黑的梁柱前轉來轉去,不時手指向湖畔大聲嚷嚷,即使遠在偏廳這邊,也能聽到他在發表見解。
他轉過頭時,注意到她,激動的語氣頓時收斂。溫萦露出燦爛笑容,朝他揮了揮手。小吏發現她和鄭祈熟稔,态度不由變得親善,遞了最大最好的兩個包子給她。
“你還是悠着些,別和閹黨的人走太近。如今改朝換代,衛公公的位置快坐不穩咯!”谷舫一邊吃着流油的醜包子,一邊壓低聲勸說。
“別看這些當官的現在一團和氣,轉過頭就是要捅刀子。”璩歡也說。“當年察院和衛公公裏外配合,可是害了不少官員,如今正想辦法撇清…”
“這次火災不就詭異得很?”谷舫說。
“但燒得都是二三十年的案宗,那時候先帝還沒繼位。”溫萦說。
“誰曉得真正想燒得是什麽?只是苦了我們。”谷舫感嘆。“晚上我們一起睡罷?”他看向三人。
她突然站了起來,外面院子的門一扇扇關閉,官員們都放班回家。“我去趟茅廁。”
院子空空靜靜,尚有夕陽的餘晖,溫萦趁着上鎖的小吏還沒過來,偷溜進案館裏。她父親的案子才過十年,尚且還存放裏面。
沿路的房間,都按照年份挂牌,密集的案牍遮擋住窗外的光線,沉悶而幽暗,越往裏走越發漆黑。
空氣中彌漫着老舊宣紙的味道,吸一口就是一口的灰。過道深處,傳來搬移書籍的聲響,還有人沒走。
“唉,都這麽久了。”
“別說了,快拿去燒罷。”
正是她要找的年份,只見兩個年輕小吏費力往外搬運卷宗,伴随着哎喲兩聲,紛紛踩中地上的短釘,昏厥過去。
青陽軍械貪污案、執金吾燕諾陳情書、禦史高泉調查錄、臨風縣令蕭憫異議書…她翻到最後,才看到溫绛的名字。
鴻胪寺禮丞溫绛,駐外期間以權謀私,勾結番客,倒賣精良軍械,以劣充好…證據确鑿,然其拒不招供,斷舌以抗,侍禦史魏達谙震怒,令脊杖八十,終畫押手印。冬十二月,骨爛生蛆,病死獄中,枭首挂于城牆示衆。
其妻子女分別…
铠甲聲朝這邊走來,整齊劃一,雄渾有力,随着她收拾卷宗,宣紙發出的輕微聲響,腳步變得急快,在跑。
溫萦左右張望,躲進茶水間的櫥櫃後,腰上、嘴前分別伸出一只手,把她捂住,拉往更深處的密室。
她聞着熟悉的沉香味就已經猜出,是蕭椯。他面色蒼白,身上帶着血腥氣,腳邊還躺着一具衣衫淩亂的漂亮女屍。
腳步聲朝他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