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阿樹的女人決定去死 第 13 章 ☆、追溯

新調來這個副縣長這事兒,方路南和譚臨提起過。

這個副縣長叫杜正國,是從內地的哪個市調過來的,一副剛正不阿的正人君子樣。

照老規矩,方路南是要和新來的領導吃個飯兒,通通氣兒,活絡活絡關系,結果連這個邀請他都拒絕了。

方路南不死心,再上門拜訪,杜正國竟然直接關門謝客。

“牛逼!”那時候方路南邊抽煙邊感嘆,“他媽老子多少年沒碰到過這種硬派人了!”

譚臨說:“他不見你,也照樣不見別人。”

“不不不,兄弟,我跟你說。”方路南碾碎煙頭,“這事兒其實和搞女人是一樣的。他越不上鈎,你越是心癢癢想把他搞定。”

“人賤。我他媽跟你說,人就是這樣的賤骨頭。”方路南悠悠下了結論。

在那沒過多久,譚父就突發心梗去世了。

譚臨被命運擊得暈頭轉向。忙活了一段時間,等事情差不多塵埃落定之後,他索性和單位裏請了長假,買了最近最便宜的一班機票離開,出去散心。

那班機票,正好就是去桂林的。

——

“所以你說牛不牛逼?”方路南單手操縱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撐在車窗上,笑容忿忿,“你那個前女友,真的是厲害啊。你們才分多久,她就和這個杜正國的兒子搞上了!”

他邊說邊豎了一個大拇指。

譚臨轉頭看向車窗外,腦中浮現出阮穎那張臉。

平心而論,她小臉大眼,瘦瘦高高,長得很好看,也不格外黏人,偶爾撒撒嬌,進退有度到讓他的同事都羨慕不已。

有時候,她也會無理取鬧一下子。他安慰幾句,她這無理取鬧的勁兒也就很快過了。

她也從不忌諱把自己的籌碼和條件擺到他面前。

剛認識的時候,阮穎就和自己談判過。

“我會和你結婚,”她說,“然後你讓你爸把我從鄉鎮調上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回的是:“先談一段時間吧。你想分手,随時可以。”

譚臨知道,這場交易裏,他不吃虧——甚至可以說是賺了。但他不想讓他的後半生如此草率地與另一個人綁定,就像他不想讓這個女孩子在這麽年輕的時候,就慣常用自己的身體去換更舒适的生活方式。

他們都是極度理性的人,所以相處時很和平,分手時也很和平——和平到更像疏遠的同事,而不是一對情侶。

“她很懂得自己想要什麽。”譚臨突然有些羨慕她,“前兩年……是我耽誤她了。”

“別瞎扯淡。”方路南一瞥他,“你不是都和她說好了麽?來去自由。她想要走,分分鐘可以甩了你找一個更好的,至于全身心綁在你身上?要我說,她……”

他的話沒說完,手機突然歡快地響了起來。

方路南看了一眼屏幕,接起電話。

“喂?……哎!在我這兒!……好嘞!好嘞!待會兒見!”

他挂了電話,譚臨問:“是誰?”

“還能是誰?你家汪阿姨呗!”方路南将手機甩到座位旁,“她打不通你的電話,就打到我這兒來催了。”

譚臨将手機掏出來一看,才發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已經自動關機了。

他向方路南借了充電寶打開手機。頁面一出,十幾條未接來電提示就跳了出來。

譚臨皺了皺眉,翻開記錄。

記錄裏一溜往下,全是一個0773開頭的座機電話。

電話的所屬地寫着:廣西桂林。

譚臨撥了回去。

“喂?”

電話那頭果然是胡一民的聲音:“诶!阿臨!你怎麽手機一直關機啦?到了嗎?”

“嗯。”譚臨應了一聲,問道,“怎麽了?給我打了這麽多電話。”

“哎!別提了。”胡一民嘆了口氣,“你走之後啊,她就下床了。可能因為藍姐帶來的那個東西很管用,到下午消了不少腫,大概也不怎麽痛了,她就不聽我的勸,非要出去繼續拍東西。我當時攔也攔不住,這不沒轍了呗,只好給你打電話。”

方路南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開着車,認真地分心偷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

譚臨問:“現在呢?”

“回來了回來了。”胡一民忙道,“阿臨啊,不是我說,我還要做生意,這姑娘又有想法得很,我實在是看不牢她。要不你辦好事情就趕緊回來的,把她送回家去?也算是做個好人,送佛送到西了。”

沒拍完東西她會同意離開?譚臨實在很懷疑。

不過他還是“嗯”了一聲。

“那就這樣哈!”聽到答應下來,胡一民松了口氣,樂呵道,“你就放心忙你的。這兩天我會好好看着她敷藥的,其他的你回來再說,好不?”

“嗯。”譚臨點點頭,“謝謝。”

他挂了電話。

方路南的八卦之心早就熾熱地燃燒了起來。見譚臨挂了電話,他連忙插科打诨道:“就是你那豔遇對象?”

譚臨瞥他一眼:“男的。”

“我知道啊!”方路南激動道,“我指的是他說的那姑娘,說什麽讓你幫忙送回家的那位。可以啊,阿臨,出去一趟長進不少!聽起來——這姑娘就聽你的話?被你治得死死的?”

譚臨緊抿着唇看向窗外,沒有回答。

方路南又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使出殺手锏來:“你之前不是叫我幫你查你媽改嫁之後搬到哪兒去了嗎?這事有眉目了!”

“真的?”這回譚臨反應很快。他一下子從窗外收回了目光,飛快地看向方路南,“在哪兒?”

主動權重新回到手裏,方路南受用得很,慢悠悠地賣了個關子:“要我告訴你這個,你得先告訴我電話裏那姑娘怎麽回事。”

譚臨沉默片刻,終于松口:“在廣西,她就住在我隔壁。她男朋友剛剛去世了,所以她病得有些嚴重……有次我看到她差點自殺,就把她拉回來了。”

他盡量用一種平常、自然的語氣将這件事告訴方路南。

擋風玻璃前是長而筆直的路,晚上的車很少,閃爍恍惚的遠光燈很容易将人催眠。而譚臨此時的這番話,很輕易地讓方路南想到好幾年之前的那件事。

那時候他已經到外面的世界胡亂闖蕩,聽到譚臨墜樓的消息,分秒都沒耽誤,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那時候他站在譚臨的病床前,看到好友大半個身子都緊緊纏着繃帶——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一個在外面打地鋪跑工地都自己扛着絕不流淚的男人,一下子哭了。

當時還是譚臨笑着安慰他:“沒事,路南,你應該高興的。我終于挺過來了。”

他當時邊哭邊罵:“什麽狗屁學校?個欄杆這麽矮,根本沒有保護的作用!他媽告死他們!”

後來譚臨才告訴他,自己不是意外墜樓,而是自殺。

記憶倒退,又穿梭回來。方路南覺得車裏有些悶,把天窗打開,露出一小片深藍色的夜空。

“哈。”他笑了笑,慣常的吊兒郎當全消失了,“挺好的。”

阿臨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一定會想到自己吧,如果他将她拉了回來,一定會很開心吧。

方路南心下了然,又欣慰又惆悵。車內一時無言,只有一陣又一陣的夜風吹進來。

“啊,那個,”過了好久,方路南才想起譚臨母親的事,“你拖我去查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原來當時你母親離婚以後,那套房子所在的小區就拆遷了。你母親拿了一大筆拆遷費,但她沒買房,反而離開那座城市,玩遍了大半個中國。”

“所以我之前寄東西,那個地址一直不對。”

方路南點點頭:“後來回去,她就直接住到的一套公租房裏去,應該是你大姨或者外公外婆名下的——這個我還不确定。”

譚臨默然。

外公、外婆或者大姨,對于他來說,都是很陌生的名詞,對應起的不過是汪明霞家裏的一張張陌生的臉孔。

“後來她就改嫁了。”方路南頓了頓,“應該是當地一個不錯的人家。你外公外婆那邊的人太少了,查着很困難……不過這幾天應該就有消息了。”

“嗯。”譚臨點點頭,“謝謝你,路南。”

“哎!你和我客氣什麽!”方路南打了一個響指,“就從小學那會兒我被班裏那夥人欺負,但是你選擇幫我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永遠是我方路南的兄弟!”

譚臨笑了笑。

車緩緩停下。

“到了!”方路南拉上手剎,“最近你家估計有些雞飛狗跳的,你撐住啊,有問題随時給我打電話!”

“嗯。”譚臨下了車。

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窗外濃濃的夜色吞沒。不遠處的那棟樓裏,樓道裏的燈第次亮了起來。

方路南靠在座椅上,一直看到譚臨走進家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将車倒出小區,重新開上路。

暮色深沉,夜才剛剛開始。

譚臨進了門,客廳裏的燈全都亮着。沙發上坐着的中年女人擡起頭,看見是他,沙啞着嗓子虛弱地叫了聲:“小臨。”

“汪阿姨。”譚臨換了鞋子,“您怎麽還不睡?”

這是他父親的房子,譚臨自己是在外頭是租了一間房子的。只不過昨天汪明霞就叮囑過他,讓他到了之後直接回家住,她有要緊的事和他商量。

譚臨以為汪明霞已經休息了,明天才會談事情。沒想到這深更半夜的,她一副正襟危坐等待自己的模樣,顯然是想今晚就談。

“他們今天打電話過來說了,真的不給錢了!”雖然虛弱,但汪明霞猶滿臉憤慨,又恢複了堅韌鬥士的模樣。

“之前說得好好的,20萬,結果現在我們一毛錢都拿不到,單位裏來慰問就給了幾千塊錢,斯元那邊馬上要交學費了……你說怎麽辦?”

汪斯元上了兩年少年班,就直接出國繼續深造了。每年的學費就要40萬,再加上生活費和雜七雜八的錢,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我爸的錢呢?”譚臨想了想,皺眉道。

“哎呀!我要和你說的就是這個!”汪明霞見他主動提起這事,眼睛都亮了起來,“我也是才知道,你爸原來留了遺囑的!”

“遺囑?”

“是啊!”汪明霞點點頭,聲音裏莫名染上了一絲委屈的憤懑,“那遺囑上說……他所有的錢,都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