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31 章 咫尺天涯

族兄看着她一言不發,她心底縱使有太多疑問,可真能問出口嗎?

她是接受不了眼睜睜看着阮舒窕去死,那就能把族規棄之不顧嗎?

這次為什麽族兄會親自對阮舒窕動手,她當真不知道嗎?

讓阮舒窕非死不可的理由,除了族規,還有自己啊!

阮舒窕和自己一起接受的殁顏術,倘若阮舒窕會為了一個外界男子落淚,漠視族規的行為受到了原諒,那有朝一日,自己會不會有樣學樣?

身在族外,如何保證自己沒有那樣的有朝一日?

若哪天自己也落淚了,不是因為族兄你,而是別的人讓自己情難自控,那族兄到時候該怎麽辦?

你會親手處決我這個叛徒嗎?

你是絕不可能原諒了我的,對吧?你一定會親手殺了我!

就因為你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阮舒窕是非死不可!

尤其是現在,你們都認為那商繁胥對我那麽好,你們都擔心我會不會動搖,或者,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被他動搖了……族兄,你正這樣擔心着,是嗎?

柳兆衡看着他,腦中閃過很多念頭,但這些念頭,也只敢在心裏去想,她是永遠不會和族兄去當面求證的。

阮舒窕已死,族兄是按族規處刑,阮舒窕死得理所當然。為了已死的叛族之人,自己難道要和族兄鬧翻?

這次的事,是因為族兄歷來遵守族規,執法如山,容不得有人叛族……

一定是這樣的!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柳兆衡對族兄産生懷疑,她想,自己必須趕快把這懷疑抹殺掉,自己還有一輩子要和族兄在一起,不能這樣去想,不能這樣想……

她不再說話,可從她的表情,他已然知道她定是心中浮現出諸多猜測,只是那些話,她不敢對自己說!

曾幾何時,她對自己依賴得恨不能寸步不離,自己當年第一次出族裏辦事,去了半月,她就守在迷霧谷邊望了半月,一看自己回來就哭了……

阿衡,自你去到那人身邊,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再那樣依賴我了。

這次,是你第一次違背我的話,所以阮舒窕非死不可!

二人靜靜對視了太久,久到彼此都情不自禁想起了從小相依為命的歲月,有那樣的歲月刻骨銘心,又有什麽事是不能化解的……

最後,還是族兄先開口:“既然你無話可說,我只當你知道錯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再教訓你,有的事我無法在你身邊時刻提醒你,你得知道……”

“我知道了。”無須更多的訓誡,此時此刻,若不妥協,又能如何?!

“你知錯了嗎?”趁現在,他要盡力糾正她。

“知錯了。”既然妥協,那就徹底和犯錯的根源切斷關聯好了,也免得族兄對自己不放心:“我錯不該到商繁胥身邊,錯不該和他一路同行,我所有的錯都和商繁胥有關,若是沒有他的存在,我不會犯下任何過錯,所以,我不回去見商繁胥了。”

哪知,她說出如此大徹大悟的話,族兄非但不誇她悟性高,反而面露不悅:“還以為你是真的知錯,原來是賭氣。”

興許是自己撇清關系太快,族兄才這樣說的,反正族兄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她一點沒反駁:“你怎麽說都好,反正我不去了。”

族兄瞪了她一會兒,又笑問:“那你想去哪裏?”

“族兄,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下次再遇上叛族之人,我會殺了他立功的。”一直在他身邊跟着,他放心,自己也不犯錯。

“胡鬧!”自己現在做的事是不能讓她知道的,事情正在要緊關頭,怎能受兒女私情牽絆。

柳兆衡無所謂道:“你不留我,我就回族裏去找師父,師父不會嫌我煩的。”

族兄打量着她,讓她自己回去,柳暮深看她這樣子,還不得心疼死:“我不是嫌你,而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你回去,你師父看到會怎麽想……”

柳兆衡說來說去他都說不行,也是無可奈何:“族兄,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但我再也不想見商繁胥了,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你說我不回族裏,還能去哪裏?”

族兄思考着她的話:“你這麽害怕見他,可見他對你的影響之深,已經到了……”

他這樣子揣度自己,柳兆衡很着急,不知如何解釋:“我不想反駁你讓你不高興,可事實上,商繁胥對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族兄試探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讓你回他身邊去,你可願意?”

柳兆衡雖說知道他是試探,但沒有弄懂他試探的目的,一口就回絕了:“不願意,我還不如回去找初晴。”

從前自己在趙初晴身邊待着,族兄從來都沒有意見,自從到了商繁胥那裏,就諸多猜忌了,還是回頭去趙初晴身邊好了。

她正以為自己的想法挺好,卻聽族兄道:“那你就回去吧,正好,我交代你見事做,趙家人最近對我族的封國的一處據點很感興趣,你若回去殺了趙初晴,正好可以打消他們……”

柳兆衡聽得全身顫抖,原來不只族兄覺得自己變了,對自己來說,眼前的這個族兄,也不再是當初的族兄了……

“族兄,不要動初晴,若是我回去找她你不高興,我可以一輩子不見她,你不能動她。”

他明白,自己這樣的方式她無法接受,可用她願意接受的方式,卻無法确保她不會陽奉陰違,為了大事着想,他只好狠心一些。

如今她是全然乖順了,族兄道:“那你就回商繁胥身邊去吧!”

柳兆衡沒有吭聲,轉身就往回去的方向走了,看她走得失魂落魄的,族兄突然叫了她一聲:“阿衡……”

“我沒事,我這就回商繁胥身邊去。”

柳兆衡跌跌撞撞地走着,初時她能察覺到族兄在身後跟随自己,可到了黃昏十分,他離開了。

族兄不在這裏,可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場!

她蹲在地上,猛力地吸着鼻子,不讓自己的情緒脫離控制……要是能随便哭出來就好了,就算落淚傷身又如何,強忍落淚莫非就不傷身了……

摸着自己的臉,殁顏術,要不是當初接受了殁顏術,她現在也不用憋得這麽難受!

說到底,當初自己接受殁顏術是因為受了商繁胥驚吓,阮舒窕這次會死也是因為族兄猜疑自己被商繁胥動搖……來來去去,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商繁胥身上!

現在發生這麽多事,她誰都不能怪,除了商繁胥!

之前她落下的一滴淚,雖說被族兄彈落了,但落淚終歸是落淚,對殁顏術好歹也有些影響,第二日,當柳兆衡在溪邊梳洗時,已然發現自己的面容比之前娟秀了不少。

這可大事不妙啊!

正當她急得跳腳,卻察覺有一隊人馬從遠處而來,她迅速閃避到一個斜坡下,看這一隊人疾馳而去,那領頭的人說:“商繁胥被我們少主請回莊裏做客,大家可不能怠慢,都提高警惕,不要出任何纰漏。”

這句話柳兆衡聽清了,可腦子卻想不明白……

人家這話的意思,是商繁胥被抓了?

這怎麽可能!

商濟等人的身手對付這群人完全沒壓力!

關虔和李高義作為年輕一輩的翹楚,都不是吃素的!

他們怎麽可能被抓?

是被人下了迷藥?

是中了人的奸計?

不應該啊!

自己這才走了多久,他們就給人抓住了!真是不叫人省心啊!

聽到商繁胥被人請去做客,柳兆衡當然無法聽之任之,只能暗中跟随他們到了栗豐城中一處莊院。

此處莊院名叫清輝山莊,柳兆衡□□進門裏,并沒發現蹊跷,大小幾個院落一路打探,也都沒有看到商繁胥一行人的蹤跡。等到入夜,才看到假山上的暗門打開,接着,從裏面傳出若有似無的琴聲……

莫非某人被抓了還有雅興彈琴,很悠閑嘛……

既然如此,他沒有危險的在人家莊上做客,自己還管不管他?

樞機庫的參選期限日益臨近,人家留他做客不放他走,是否就是想關着他,等樞機庫選完了再放?

能幹出這種好客行為,是否抓商繁胥等人的就是上次照面過的嚴士明?

自己只是想去樞機庫取回一把鑰匙,是不是商繁胥給的又如何?去和嚴士明談談,把他說通也好啊……

雖然是這個道理,到柳兆衡卻猶豫了……

商繁胥,看似溫潤無害,實則綿裏藏針,讓人防不勝防……

而嚴士明,天知道他是個什麽秉性!

自己好容易在商繁胥那裏能輕松行事了,現在又要去讨好嚴士明?

自己不嫌累得慌嗎!

可自己也并沒和商繁胥說過,到樞機庫後要他幫忙的事!

唉,自己這麽久以來到底在做什麽,怎麽要緊的事一點規劃都沒有!

這麽靠不住,也難怪族兄對自己不放心了……

自責中的柳兆衡下了血本,徹夜留守,暗中觀察,到了第二天晚上,運用刑天之境做掩護她和看守一起進去假山裏,看看商繁胥到底情況如何。

在經過一條潮濕陰暗的巷道後,總算是去到了另一番天地,這邊和那處莊院的開闊布置很有不同,不僅有樓臺花謝,還有能害人的暗器陣法,實在是困住人的好地方。

柳兆衡飛身站得樓臺最高處,尋了一眼便看到了那明月當空下,正對月彈奏的商繁胥。

當然,在如此夜色映照寧靜美好的氛圍中,人家不僅是對月彈奏,嚴士明興許是怕他一個人悶着,還給他找來了四名長相頗為可人的美女相伴。

這地主之誼,實在是盡得周到全面體貼入微!

雖然這四美是無法與蔣芝素、姬瑜之流媲美,但聊勝于無,看商繁胥和人家相處得挺和睦的,臉上沒有絲毫愁苦!

哎,這人啊,也真是心寬,自己被困,又連累了好兄弟,再加上義妹下落不明,他竟很有閑情逸致在彈琴,一絲慌亂都沒有!

柳兆衡本想他什麽時候不彈琴了,回房間了,自己就可以現身了,哪知這商繁胥,雅興不要太好,竟彈琴彈到第二天日出東方才罷休。

他回房後,柳兆衡已經懶得理他了,看他上床休息,自己刑天之境未解,直接就趴在桌邊睡着了。

這一睡直到中午,感覺有人在搖自己手臂,柳兆衡心中叫了一聲糟糕,下意識做好了各種應對準備,一擡頭卻見商繁胥對自己笑:“兆衡,你怎麽來了。”

“你管我怎麽來的!”柳兆衡口氣不善。

難道自己是在夢中破境而出的?否則他怎麽可能發現自己的!

還有自己現在這張臉,他看到了就一點疑問都沒有?

可商繁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什麽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真難得他這麽懂事!

柳兆衡一番詢問後得知,他自從與她分開,沒多久就遇上了嚴士明的人,對方聲稱抓住了他的義妹,他這才帶着一幹人等過來這邊做客的。

但一到這裏來,他們就給分開了,現在其餘人怎麽樣他也不知道。嚴士明除了第一天來看過他,之後就只是安排了四個丫頭伺候他,別的也都沒有為難他。

他說自己太過擔心她,徹夜難眠,只好彈琴聊以□□,還好,這時候她出現了……

這些話,聽上去漏洞百出,他怎會如此簡單就被人騙了!

商繁胥笑道:“阿衡,我這就是關心則亂!”

“有什麽可亂的?”柳兆衡不以為然,“我的身手,至于讓你這麽沒信心嗎?”

“信心是有的,但關心卻是止不住的。”

他說着,便去拉她的手,她身子一側,給避開了。“你就是想在這裏躲清閑,樞機庫參選的事,其實你也沒有多上心,之前是我嚷嚷着要去,我一不在你身邊了,你就去也行,不去也行了。”

他低頭一笑:“兆衡懂我,我也的确是這樣想的。”

柳兆衡道:“那可不行,不管這兩天你如何樂意在這裏躲清閑,也不管你如何和人家送來的美貌丫頭看對了眼,現在我來了,你說什麽也得跟我走。”

他點頭又笑:“這是自然,兆衡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柳兆衡道:“我把你從這裏帶走沒什麽難度,可我們不能放任關虔和李高義在這裏不管,還有商濟他們,萬一我們走了,嚴士明傷害了他們怎麽辦?”

“是,兆衡設想周到,我都聽兆衡的。”這孩子,是越發懂事會替他着想了。

柳兆衡看他如此聽話,便道:“那你先在這裏待一天,我去找到他們再回來接你。”

她說走就走,商繁胥忙拉住她的手:“你又要把我丢下就走了嗎?上次你丢下我離開,害我擔心了好久,生怕你在外面有個好歹,你還沒有告訴我上次……”

柳兆衡很想把他甩開,可念在他并無惡意,就改為适當用力把他拉開:“你問這麽多做什麽,我回來已經很不錯了,你別東問西問的,你把我問煩了,我就不回來了!”

雖然依舊是不給他拉到手,但做法已經柔和了很多,商繁胥微笑:“好,我不問之前的兆衡為誰而走,我只知道,眼前的兆衡為我而來。”

他是意有所指,自己現在這張面容,是和從前稍有不同了,他眼又不是瞎了,怎麽會看不出來。但更多的解釋,她是不會給的,他能接受最好,若是接受不了,她又有什麽辦法,如果自己能做主,她也希望一直是那樣平凡寡淡的容貌,長得好看一些有什麽用,被誰見了都多盯上兩眼,多別扭!

就像現在,他老盯着自己看,自己心裏發毛,趕快說了一句:“放心,你這麽聽話,我會再來的。”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她這一去,又是入夜才回來,說來也怪了,她這一天四處尋找,哪裏也看不到關虔和李高義他們,這些人,也不知是被藏到哪裏去了?

不僅如此,連嚴士明的行蹤她也沒有發現……

這事的疑點太多了!

究竟自己離開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越是去想,心裏的疑問就越多,那還有什麽辦法,直接問好了,自己想破頭也想不通的事,為什麽還要去苦想?

于是,這一晚,當商繁胥又在月下彈琴時,柳兆衡已經摸進他房間裏睡大覺了,還以為他還是會彈奏到第二天太陽出來,沒想到這次他半夜就回來了。

聽到了動靜,柳兆衡從床上爬起來,看是他進來,她道:“公子爺,你看,既然今晚你的床給我占了,占了就占了,你也別指望我會還給你,你自己先趴桌上歇一歇,明天我再把床還你。”

“哪來的還與不還這一說,兆衡,我的就是你的,什麽你都可以拿去。”他一邊說着就一邊往床邊來。

柳兆衡看他這是不想避嫌,沒把自己當外人,是要和她在一張床上擠一擠的架勢,立馬一個枕頭向他扔過去:“不好意思,我沒有和人同床的習慣,公子爺你抱着枕頭早點睡了吧,明天我還有事要問你呢!”

商繁胥抱着枕頭徘徊了兩步,還是回頭往桌邊去了,但臨着要閉眼前,又對她道:“若是兆衡不習慣,那還是早些習慣了的好,畢竟往後我們……”

柳兆衡打斷他:“往後的事往後再說,你要是再胡思亂想,只怕今晚就睡不好了。”

他腼腆一笑:“得兆衡在側,哪裏還能有比這更好的夢。”

“懶得理你!”柳兆衡翻身不再看他,卻依舊能感覺他的目光癡纏自己身上,直到自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