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30 章 往生之路

正當柳兆衡自認為已被指點迷津,接下來知道該怎麽去做時,那特意用了傳夢令勸誡她的人,也以為她已然明了自己的苦心,斷然是不會做下錯事的!

當一件事情必然會做錯時,征兆就是這樣的,自以為的心有靈犀,其實誰都沒有弄懂對方是什麽意思,這下,他不明說,她又瞎猜,錯誤就無法避免了!

柳兆衡現在想着,就當自己沒有遇上過阮舒窕,什麽事都不知道,以後她和玉機是生是死全憑造化,自己不會放任也不做約束。反正自己這次跑這麽遠來,也不是為了管這樁事!

之前他們被自己那樣吓唬過,心裏一定是有陰影的,趁自己不省人事一定抓緊時間跑了,自己睜開眼時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好了。

至于商繁胥那邊,他這麽狡猾的人,很多事不需要她多說,他自己能想通的!

柳兆衡如此去想,便覺得可以心安理得醒過來了,可接下來,她睜開眼時,卻看到阮舒窕就在身邊,柳兆衡被吓得叫了一聲,商繁胥趕緊撩開車簾進來,各種緊張擔憂,唯恐自己沒守着的她一時片刻,她就被人給怎麽着了!

“都怪我不好,我該守着兆衡不走的,也省得兆衡一醒過來看不見我,受了這麽大的驚吓!”

他說這句話時表情一本正經,目光憂心忡忡,柳兆衡白他一眼:“你先站外面去,我這裏有事。”

“好好好,我先去外面等你。”他退出馬車,在外面站着,給她找了不想見自己的理由:“是我不好,女為悅己者容,兆衡當然不想讓我見到你尚未梳妝的樣子。”

當着阮舒窕的面,他竟越發地胡言亂語!

自己什麽時候為見他刻意梳妝過!

柳兆衡吼了他一句:“滾遠些!”

“好好好。”他笑着走開了。

阮舒窕看他們如此相處,露出微笑:“兆衡,他對你可真好!”

不知阮舒窕現在還不走,反倒在自己面前說出如此話,到底是何用意?

确定了外面的商繁胥已經走遠,柳兆衡道:“這算什麽好?說到好,玉機對你才是真的好,你被我用令術縛住,他情願一死也要救你。”

柳兆衡心想,莫不是她留下來感激我的不殺之恩?

怎麽可能?

她一定是有什麽話,她認為必須對自己說。

正想着,就聽阮舒窕道:“可他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歡喜激動之意,她只是對柳兆衡述說了心裏所想:“許人生死不是空口白話,非得真正遭遇生死的時候才能證明。”

“你這要求,有點高。”又不可能真的讓人家去死一次!

阮舒窕道:“但商繁胥對你,才叫真的好,一個絕頂聰明的人為讨你開心願意裝瘋賣傻,才是真的……”

她這是試探自己嗎?

她在替自己操心?

摸不準她的用心,柳兆衡只好明白問:“阿窕姐姐,我一醒過來就看到你已經很意外了,你又對我說這些話,你到底什麽意思?”

阮舒窕笑了笑,突然拉起她右手,扣住她的脈搏,異常認真地問:“阿衡,你可曾對商繁胥動心?”

如此動作,簡直是逼問!

可柳兆衡自是心中坦蕩,只當她的舉動是個徒勞的笑話:“有什麽可動的,我有族兄了!”

回答完這句,柳兆衡才把她推開。

剛才片刻,柳兆衡的脈象絲毫不亂,絕不像是撒謊!

但萬一是這孩子城府太深?不敢大意,阮舒窕鎮重提醒:“記得你現在的話,永遠不要忘了你的族兄對你有多好,即使那個姓商的如何動搖你,你都要明白,我們和他,永遠不是一路人。”

這句“永遠不是一路人”很讓柳兆衡費解,她到底為的什麽?

她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像她一樣犯下大錯嗎?

奇怪了?一個自己犯錯的人,還有臉來教訓她?

柳兆衡問:“那玉機呢?”

阮舒窕道:“他也是,和我們并非一路人。”所以我費盡心機也要和他同行!

她心中這句并沒有告訴柳兆衡,因為她答應過那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打擾到柳兆衡的安寧。

說來那人也是可笑,既然希望她安寧,如何又要去做盡一切讓她不得安寧之事?

看着眼前的柳兆衡,阮舒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臉上浮現了微笑。這個笑,讓柳兆衡疑問更深,她看自己的目光溫柔中帶着憐愛,摸在自己的頭那手又輕柔又溫暖,這感覺,竟像是她在悲憫自己?

為什麽?

自己會被她可憐?

這樣的感覺太過強烈,阮舒窕卻對她的疑問不做任何回應,柳兆衡心裏對此很是在意,這一在意,難免就會對阮舒窕多留心一些,甚至在得知她下午就要離開後,更肯花心思去纏着她一些,和她的話也會更多一些,這樣一來,不知不覺就對她越發看重,在最後竟生出了依依不舍的感覺……

人啊,這就是人啊,一旦放任自己生出不舍,就要大事不妙了。

阮舒窕只是曾用那樣悲憫的眼神看她,只是曾摸着她的頭對她微笑,只是曾被她纏着哪裏都跟在一起,盡管只是這幾個時辰才發生的事,可感情,本就是不能用時長來衡量的,尤其是,當柳兆衡意識到自己舍不得的時候,正好是阮舒窕和玉機向他們辭行之時……柳兆衡雖然面上看着挺穩,但看這二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心裏還是泛起微妙的漣漪……

不知今後,他們會是個如何下場?

會被族裏追殺是免不了的……

自己出自天幹十部,興許今後追殺他們時,自己可以幫他們擋一擋……

“兆衡,兆衡……”看她心神難定的,商繁胥叫她:“你也會舍不得嗎?”

“你這問的什麽問題?我舍不舍得還礙着你的眼了?”本來自己會有這樣的情緒柳兆衡已經感覺很別扭了,偏偏身邊這個不長眼的還要說出來!

果然讨厭一個人,絕不是無緣無故的!

輕易一句話就把柳兆衡所有的負面情緒調動到自己身上,商繁胥無奈又慶幸:“為什麽她對你而言如此特別?她竟能給你帶來這麽大的觸動嗎?你何故看重她?難道她對你很重要嗎?”

“管你什麽事?”說話讨人厭就算了,還句句戳中她的心緒!

看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阮舒窕那裏,商繁胥明白對她講:“我只是很嫉妒她而已。”

但這樣的嫉妒即将結束,因為那對離開的人,再過片刻,便要死了。

柳兆衡從他眼中卻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他的眼神依然是水波四溢,溫柔得能把人溺斃其間,卻換來柳兆衡十分鄙視的一句:“你沒事可做了?”

“總有一天……”他說着這話,發現柳兆衡的目光又往阮舒窕在看,他趕緊用手擋住柳兆衡的視線,帶着她只來看自己:“我保證,你也會為我留戀不舍的。”

他二人這般行為,在關虔和李高義看來自然就叫做甜蜜恩愛,是羨煞旁人的,但于柳兆衡而言,這是聰明人又在說胡話了。

“你保證?”她十分不屑,“你能保證得了我的想法?說什麽笑話!”

由于商繁胥的打岔,柳兆衡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她想,自己回族裏以後,絕不能提自己見過阮舒窕,就說她已經死了,盡量說動族人別找她麻煩……

對商繁胥來說,猜中她此刻想法,并不難,而正是猜中她的想法,他才更是心情微妙:她難得會挂心一個人,而這個人,即将命喪在她面前,不知這轉瞬間的突變,是否能讓她……

是否能讓她記恨那人?

很多時候,猜測的總是不如實際發生的來得震撼人心,就當他們目送玉機和阮舒窕漸漸走遠,柳兆衡突然感受到在場除了他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那人并非旁人,而是她的族兄!

柳兆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大事不妙!

她立馬把商繁胥推向一棵大樹後,然後馬上想到,不對,族兄不是沖着他來的,而是……

關虔和李高義對柳兆衡這毫無征兆的舉動都是詫異,正要問句話,卻聽她大喊一聲:“你們看住他!”便急不可耐地朝阮舒窕的方向追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正朝着那方,一支冷箭疾馳而來,不偏不倚命中阮舒窕心脈。

饒是柳兆衡飛奔上來,饒是她本做好飛身相護替阮舒窕受這一箭的準備,卻還是來不及了!

她想,若是能替阮舒窕把這箭受下……即使自己左臂的箭傷未好,即使錐心的痛楚她還記得,受下這箭她也甘願……

她就是想救阮舒窕,可為什麽沒有救得了!

這是她從族裏出來這麽久,第一次真心想救一個人啊!

可族兄,卻當着她的面把人射殺了!

柳兆衡趕上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阮舒窕中箭立時氣絕身亡,連救治的機會都沒有。

“她死了!”确定對方沒有氣息後,柳兆衡踉跄跌坐在阮舒窕身邊。

嘴上這樣說,柳兆衡卻還是不死心,爬到阮舒窕面前,不顧自己身體如何,強行運氣注入阮舒窕體內,就算阮舒窕已經斷氣,可她就是要試試……

不能讓她死……

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

而不管她如何努力,阮舒窕已經沒救了!

陷入瘋狂的人當然不僅柳兆衡,玉機也不住地把随身的各種救命藥物用在阮舒窕身上,看他不停地呼喊着阮舒窕的名字,柳兆衡突然冷靜下來,說了一句:“她死了,你憑什麽還活着!”

說罷,她抽出玉機佩劍。

“兆衡,不要!”

在商繁胥的呼喊中,柳兆衡一劍刺進玉機胸口。

商繁胥趕上來時,玉機還餘得一口氣:“謝……姑娘……成……全……”

這一句過後,玉機便随阮舒窕去了。

“兆衡,你……”沒想到她舉動過激至此!

阮舒窕死在面前,她竟如此悲痛?!

商繁胥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生怕自己一時不慎又刺激了她。她的眼睛已經紅了,與其說是殺人殺紅了眼,不如說是太過傷心……

怎麽會這樣?她竟然是在這種時候便要落淚了?不是為了那人,也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去為別的那樣無足輕重的人……

商繁胥真是又氣又急,心疼也是有的,但更多是不甘心……

她怎麽能這麽看重別人……這孩子,真是叫人不省心啊……

“兆衡,你先慢慢把劍放下,你看,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先別急,我們……”

商繁胥嘗試好好勸她,想她聽自己的話,可柳兆衡紅着一雙眼睛,根本不理會他,一轉身就突然嘔出一大口血,他大驚失色,正在去攬住她,卻見她嘴一搽,提劍直接追着那冷箭來的方向去了。

商繁胥下意識伸手想去拉住她……

別去,兆衡,你去見他又如何?

你是要怪他嗎?

你會在他面前哭出來嗎?

雖然想要阻止,但柳兆衡已飛身離去,而他,也沒有真的追出一步……

向着柳兆衡去的方向,商繁胥有些失神。關虔和李高義看這巨變,也是緊張又茫然,看柳兆衡的一系列反應,關虔問:“這到底怎麽回事?”

“仇家追殺!”片刻後冷靜下來,商繁胥十分肯定且簡單地回答,不只是對他,對李高義也道:“高義,你且看到了,他們是被仇家殺害,可惜我們挽救不急。”

關虔又道:“可弟妹剛才…”是她殺的玉機,所有人都看到了!

商繁胥道:“兆衡這是為了成全他們,他們兩人本就生死相許,一人離去,另一人絕不願茍活,兆衡這樣做,就是成全他們。”

李高義點頭:“對,繁胥大哥說的是。”

這事并非如同商繁胥說的那樣簡單,明眼人都看得出,但那又如何?

事必有因,自己不知前因,只看到了後果而已,何必妄作決斷!

關虔亦是心裏主次分明,護短起來是一把好手:“那我們得趕快去幫弟妹,她獨自追那歹人去了,萬一不敵怎麽辦?我們絕不能讓弟妹吃虧啊!”

看關虔和李高義都沒為某些事而陷入糾結,而是一心想着要去給柳兆衡幫襯一把,商繁胥叫住他們,“兆衡會回來的,我們就在這裏等她,她會回來的。”

李高義卻還是道:“萬一小嫂子敵不過那個歹人……”

商繁胥看他一眼:“兆衡會回來的。”

現在沒有柳兆衡在這裏,商繁胥也沒心情繼續裝出一副溫潤柔情的樣子,這一眼中幾許陰沉,幾許倨傲,自是叫人看得分明。

但關虔和李高義看他露出這神情,非但不生氣,反而是欣慰不已:就盼着他早日回歸以往心性呢,若一直都純良無害着過活,就算讓他當上那樞機庫掌印又如何,還不是任誰都要來把他揉圓捏扁!

還好他本性猶在,以後就不用擔心他受人欺負了!

不同于這二友人的樂觀開朗,商繁胥轉身踱步,細細思量:昨夜自己發出訊息時,竟沒料到,那人會來親自動手!

那人,終究是對她不舍……

但那又如何!

既然答應過自己,他再是不舍,也得舍!

去追那人的柳兆衡一路橫沖直撞,沿途若有阻攔她去路的,無論是草木還是活物,她都給一劍劈開!

那人發現她追着自己,本不想理她,可她這已然魔怔的情形又讓他着實擔心。

于是,待到了林中一處荒廢村舍前,他停了下來。

柳兆衡緊追而至,一照面,立即問道:“為什麽?”

此時的她身上血污無數,臉上也被樹枝劃傷了許多處,好不狼狽,也叫他好不心疼。

他靠近幾步,伸手來想撫摸她受傷的臉,卻被她舉劍隔開。她眼神倔強地看着他,就像一個弄不懂自己錯在哪裏的孩子……

“阿衡……”

他這一聲,讓原本就紅了眼的柳兆衡一下覺得好委屈……

她哽咽一聲,帶着哭腔道:“族兄,為什麽你要殺了阿窕姐姐?你知不知道,看着她死,我有多傷心……”

“不許哭!”眼見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族兄喝止住她,“阿衡,你豈能為她落淚!”

“我也不想,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她死在我面前,是你殺了她!”

眼看柳兆衡越說越有要大哭一場的架勢,族兄迅速上前點住她周身幾處大穴,她只覺渾身僵直,表情麻木,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了。

“你難道想救她?阿衡,你身為甲系之首的繼任人,族規戒律你能視同兒戲嗎?”

被點穴道,柳兆衡無法回答他,現在她的心裏卻一再重複着那句話:背離我族而不死者,從沒有過……

從沒有過,為什麽不能有?

她眼神倔強,看來是并不知錯在哪裏,族兄感嘆:“你呀,怎麽這麽不懂事,如果是你自己動手處決了叛徒,該有多好。你也知道,你只需再立功一件就完成族裏考驗了,殺了叛徒就是立功,你大可不必跟着那些人去樞機庫……”

他心裏也知道,這樣的勸說她聽不進去,她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自己能對她是指哪打哪,說什麽她都照辦了……

他原本也清楚,既然讓她獨自去到那個人身邊,她不可能不被對方改變,他心裏早有準備的,但難受卻也是免不了的……

盡管他等到她平複了心緒才把她的穴道解開,但還是沒有阻止得了她眨眼時那一滴悄然滑落的眼淚。

柳兆衡站得全身都木然了,忽然被恢複自由,幾乎沒有察覺自己落淚,張口她便問:“我就是不想殺她,就是要去樞機庫,怎麽了!”

見她落淚,族兄急忙注氣于指尖,不等這淚流經她臉頰便将淚珠彈落在地。

這匆忙的動作甚至帶着莽撞,柳兆衡的臉上又因此增加了一道血痕。疼痛過後,柳兆衡才驚覺自己哭了:“族兄,我不是故意的……”

族兄冷笑,那個人果然有些手段!

不知他如何挑唆,能把她想法動搖至此!